第345章 朕给你什么,你接着就是了
两月之后，叶舜华带领几名将领与京营的兵凯旋，征服西萝的功劳甚巨，皇帝与皇后在城外十里设酒相迎。
百姓夹道揣着手看热闹，相互议论着大乾这一战，气氛热烈到让人忘却冬寒。
将士们远远见了，远远便下马，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
唯叶舜华领郑将军与顾奉之披挂整齐，人手捧一托盘物件，走近了，单膝跪倒，将战果呈上。
她朗声道：“臣征西兵马大元帅叶舜华，并麾下十万余将士，为我皇奉上西萝疆域图与军民本册！即刻起，西萝部万里黄沙同沐我皇恩泽！我皇万岁！天佑大乾！”
话音落，掌声叫好声接连不断，比上元节看烟火还要热闹。
皇帝在位近四十年，还是头一次有如此大的喜事，只觉心里亮堂堂，当真像是老天爷独给他留了一束光，照得浑身暖洋洋，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腰杆挺得笔直。
皇帝笑着连连称好，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瑾儿，你受苦了也受累了，父皇在宫中为你设了宴，接风洗尘。”
定是要先回宫的，交令牌、交印，交个干净双方都能放心。
叶舜华口中应着“是”，眼神却往周围飘去。
人群中当然有熟人，一把年纪含泪带笑的恩师和师母，感慨万千互相拉着手，暗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看口型师母说的是“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而恩师说的是“这个小猢狲”。
再往后看是贺夫人与贺还燕，贺还燕那双眼粘在她身后，不用想也知道在看谁。
接着是方家，方夫人与两位公子偷偷冲她点头，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睛也有些泛红。
方毓德死了，即便不是方夫人所生，方夫人这位嫡母和他嫡出的两个弟弟，也不好在人前不顾及名声。
然后她看到了一脸与有荣焉的叶和光，此刻正享受着同僚的恭维，多半在梦着她的军功换他高升。
但她没看见她娘亲，只有黄妈妈立在百姓之间，又哭又笑，拿着帕子不停抹泪。
她心里一揪，知道出宫之后又有事做了。
之后皇帝命人宣旨恩赦天下等，场面火热，她就立在一旁，安永清不动声色从皇帝身后挪到了她身后，静静为她披上了狐皮大氅。
眸子里数不尽的相思烧成了火，他嗓音却格外温柔。
“不必担忧，出宫之后我陪你去。”
“嗯。”
她悄悄勾了一下他的手，正沐浴在各种眼神下，她也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
清鸢站在稍远处，隔着人群和街道看她，眸色极为复杂。
她果然胜了，她不该高兴，但心底里却还是忍不住为她高兴。
同为女子，她那般优秀，如翱翔于天际的海东青，但她，困于方寸之地，虽也在做惊天动地之事，却总觉得手脚灌了铅一般，更多时候身不由己，像一只纸鸢。
“走吧，回府。”
她带着丫头静悄悄地走了，正如她静悄悄地来。
半个时辰后皇帝下令摆驾回宫，三品以上官员一同入宫参宴，为叶舜华等将领道贺庆功。
宫宴后，皇帝带着叶舜华回了弘德殿，等她行礼起身，坐在桌后打量她。
“瑾儿，自此后你当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这样大的功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叶舜华默默把符牌和帅印交给全德，似乎很努力想了一会儿。
“儿臣的战甲短小了，儿臣想要做一身新的，平国公也答应送给儿臣一套新甲胄，儿臣想要比那套更好的。”
旷世奇功只换一套甲胄，这事若是传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人觉得叶舜华蠢。
但皇帝知道，蠢和他这个儿媳可不沾边。
皇帝颇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摆手让全德等内官全部出去。
“你这孩子有时候谨慎过了头，朕又不是洪水猛兽，在你心里朕便是一个只会猜疑的帝王？”
叶舜华道：“父皇心胸宽广、英明宽仁，儿臣不敢”。
皇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道：
“你个鬼机灵，少给朕戴高帽。你的甲胄朕会命工部按亲王例为你特制一套，但是这不能当成是你打下西萝的赏赐。瑾儿，你是朕的儿媳，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需要朕帮忙的事，大可直言。”
叶舜华心道我想让你砍了你二儿子，但我也只敢想想。
磨蹭一会儿，她才说：“儿臣已是亲王妃，实在想不出什么想要的，不然父皇容儿臣想几日再说？”
皇帝在心里算了个帐，他可不止欠叶舜华一个人情，他有点怕他这个儿媳是在积少成多，和耗子屯粮一样疯狂屯人情功劳，最后给他点个大炮仗。
但这个时候如果拒绝，有点小气了，她既然说只想几日，姑且答应她也不是不行。
反正离谱的要求再拒绝就是。
于是皇帝答应了。
“好吧，你刚回来想是累了，朕许你三日，三日之后你可以找皇后……你还是直接来找朕说吧。”
都快说完了皇帝才硬拐了个弯。
皇后把她这个儿媳看得眼珠子一样，皇帝丝毫不怀疑，若叶舜华说要把天捅个窟窿看看，皇后会二话不说帮她去找竹竿子。
竹竿子若是不够长，皇后会自己想法子接，再不成，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找他闹。
回头头疼的还是他。
叶舜华闻言痛快跪地。
“儿臣领旨，多谢父皇。”
皇帝抬抬手。
“起来。瑾儿，其实关于给你的奖赏，朕与皇后和永清已经商量过了，最后朕有个想法，可以先说来给你听一听。”
“你外祖杨北辰原是靖国侯，但他膝下无子成材，故而这爵位朕六年前给收回来了。”
“你外祖为先帝、为朕，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对皇家有恩，今你又使杨家枪法为朕打下了西萝，也算是你外祖为朕、为大乾，留下了你这样一块瑰宝。”
“故，朕欲追封你外祖为一等忠国公，并将牌位移入太庙，享万世香火，再加封你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
“你，以为如何啊？”
追封公爵、配享太庙，给死人身后荣光，其实是在给她脸上贴金。
叶家因为叶和光之故，早沦为京城贵族中的笑柄，她的名声也受了她父亲的牵连。
所以她想嫁给安永清才需要使那么多手段，不然她配皇家嫡长子，几乎不可能。
但若是有个配享太庙的国公爷外祖父，就大大不一样了，她的身份含金量直接越过了平国公嫡女贺还燕。
皇帝这个恩赏不可谓不大，但叶舜华心里直打鼓。
皇帝到底是在试探她，还是……在为安永清铺路？
人心隔肚皮，君心更难测，叶舜华趴在地上半晌没出声。
这种好事谁不想答应，可她怕她答应了，皇帝会认为她肖想太子妃乃至于后位，也就相当于告诉了皇帝，安永清有意争储。
自古以来这都是帝王的大忌，她不敢赌。
哪料她这番沉默又给皇帝气笑了。
“平日里伶牙俐齿，嘴上从来不饶人，怎么现在哑巴了？”
“你莫忘了，这次是你立下了奇功，朕如何封赏你朝中皆不会有异议。”
“朕是天子，皇权之上更有青天、有良心、有亲情。”
“瑾儿，你是个兵家奇才，却也是后宅妇人，是朕的儿媳。”
“朕的儿媳自有朕护着，你的心思不必那么重、那么多，朕给你什么，你接着就是了。”
叶舜华面无表情，又趴下去几寸，脑门碰在了地上。
“如此，儿臣谢主隆恩。”
再抬头时，她眼窝微微红了。
皇帝似乎挺欣慰，笑着摆摆手。
“好了，你跪安吧。”
“儿臣告退。”
叶舜华退出弘德殿一盏茶左右，皇帝蓦地开口。
“她在西北和西南那么久，可曾有人私下里帮过她？”
内厂提督走出，似凭空出现一般。
“回皇上，除以符牌调用凯悦关兵马之外，襄王妃不曾向任何人求助，亦无一人帮她。”
顿了顿，内厂提督又道：
“百岁关距昌乐不算很远，叶老侯爷虽收到了风声，但并无任何相助之意，连书信都不曾让人送过一封。”
皇帝伏案批着折子，听完笑了笑。
“祖孙两个都是千年的狐狸，忠心且勤谨识趣，倒也不错。既如此，她身边那个西萝婢子，她若是想留便由着她吧。如今西萝人也都是朕的子民，由她这个亲王妃开这个头，对朝局更有利。”
“皇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