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篇之孔舒（6）
·医院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半U形的开放式阳台，落地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阳光斜照进阳台，在地板上划出明暗交界线，夏日一点钟的太阳过于热烈，她们只能站在阴影下。
孔舒伸出手，半个掌心沐浴在阳光下，不一会儿就被晒得隐隐发热。
她眼帘垂下，半眯着双眼，望向窗外，其实注意力全在余光里的宋淑妍身上。
“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你很眼熟，好像从哪见过。”
宋淑妍的声线很温柔。
语调缓和，让听者一团乱麻的心绪也变得柔和下来。
“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你是孔舒的亲生妈妈吧。”
孔舒微微一惊，张了张嘴，否认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是又咽了回去。
她抿起了嘴唇，不打算解释。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就相当于是个无名无份的“黑户”，没有任何现存的身份可以让她冒名顶替。
而她和小时候的自己样貌相像，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才显得假。
这番沉默，在宋淑妍这里看来，就是默认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宋淑妍歪头看着孔舒，一手轻轻扶上她的肩头，“我看你应该比我小几岁，是不是还年轻的时候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有什么苦衷，养不了孩子？”
闻言，孔舒只能顺水推舟，叹了口气：“向衍妈妈，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孔舒她……确实是我女儿。”
说话间，孔舒眉头紧锁，一副万般不甘，又苦愁懊恼的表情。
同时，她也飞快在心里头算计着。
她今年21，小孔舒6岁……
21减去6……
嘶。
不行不行不行，犯法了。
最后，孔舒扯出一丝笑：“我马上就快25了，六年前，我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孩子他亲爸也不想负责任，连夜出国了，我想一个人带孩子，可是家里人不同意，说我太年轻什么也不懂，就趁我睡觉的时候不注意，把孩子偷偷送人了……我……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说到这儿，孔舒哭腔渐起，连忙抬手捂住了脸，欲哭无泪。
她……她实在编不下去了……
宋淑妍心软，见状，连忙安慰：“这也不全是你的错，现在找到孩子了，弥补还来得及。”
她顿了顿，纠结了几秒，又说，“你也看到了，孩子浑身是伤，还晕倒在洗手间里，这一年多，孩子现在的妈就没给她吃过几顿好饭，我去年刚见她的时候，瘦得干巴巴的，我家……”
不等宋淑妍说完，孔舒便一把抱住了她。
这一番突然的举动，把宋淑妍吓了一跳。
孔舒抱的很紧，半晌没有说话。
宋淑妍反应过来后，将双手轻轻抚上了孔舒的后背，拍了拍。
没有过多的安慰，一切想说的话，都在这几下轻拍里了。
“谢谢。”
孔舒闷声说了句，“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此时此刻，孔舒心中对于宋淑妍的感激，觉得单单只是用这一句道谢还不足以，她默默在心底做下了打算。
阻止明天的大火，阻止申向衍父母的死亡，改变她与申向衍的命运！
……
折回病房的时候，小孔舒已经醒了。
她歪着头，看着坐在病床旁边的小申向衍。
小申向衍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笔，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
手心里还有一堆小块的纸屑。
他捏着笔杆，飞快地在自己的头发上摩擦着，然后立马放在纸屑上，一本正经地向孔舒展示静电反应。
只是那些纸屑不太听他的话，一点也不按照他的想法吸附到笔杆上，总是到处乱飘，害得他手忙脚乱，有些滑稽。
孔舒被他逗得咯咯笑，胸脯上下起伏。
看到她笑了，申向衍的眼中格外得意，挥舞笔杆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浮夸。
孔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不自觉扬起微笑。
这样看来，她的童年也不全都是坏事。
申向衍小时候如此暖心又可爱，与她现在所认识的申向衍简直有天壤之别。
冷漠又毒舌……
不过，孔舒倒也能想明白了些，申向衍之所以前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很有可能是与明天的那场大火有关。
病房里的两个小孩子看到大人回来了，视线双双移向门口。
小孔舒扭头看到孔舒时，原本灰暗的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丝惊异，稍纵即逝。
“你好呀，孔舒。”孔舒冲着小孔舒挥了挥手。
小孔舒有些不好意思，扭头躲开了她的眼神。
“孔舒，刚刚我说有个阿姨救了你，就是这个阿姨，是她把你背来医院的。”小申向衍说。
听到这话，小孔舒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孔舒的身上。
她嘴唇微微蠕动，发出蚊子叫般小似的声音：““谢谢你……”
听到这声道谢，孔舒忍不住一阵鼻酸，她皱了皱眉头，笑容却不曾减退，她轻声回应：“不客气。”
一旁，宋淑妍见二人时隔多年，母女相认，不忍打扰，拉着小申向衍默默离开了病房。
孔舒胳膊肘搭在窗边，拉着小孔舒的手，视线一刻不舍得从小时候的自己身上移开。
“疼不疼？”孔舒颤声问。
小孔舒摇了摇头：“阿姨，不疼。”
“骗人。”孔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明明伤口刚刚擦了碘伏，一直刺痛，却还在骗我说不疼。”
谎话被拆穿，小孔舒的眼神闪烁，不敢再去直视她。
“申向衍妈妈做的饭好吃吗？”孔舒又挑起了一个话题。
小孔舒小幅度点了点头：“特别好吃。”
“最好吃的是不是排骨玉米山药汤？”孔舒又问。
小孔舒又点点头。
“你是不是很羡慕申向衍？”
小孔舒又点点头。
“羡慕他什么？”
可小孔舒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闪烁，再次移开。
孔舒在心里默默替小孔舒回答了这个问题。
羡慕申向衍的妈妈漂亮又温柔，还会给他做很多好吃的饭菜。
孔舒明白，小孔舒说不出口，是因为难过，因为苦涩，因为怯懦。
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孔舒忽然能理解别人看她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从内而外骨子里散发出的不自信，全都展示在脸上，肉眼可见。
她不喜欢自己这副模样……
孔舒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笑了笑：“刚刚我进门的时候，你看到我，好像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