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潜龙东行(六)
第124章 潜龙东行(六)
“说真的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路明非走得漫不经心,闲庭信步像是行走在自家后花园的阔少爷。路鸣泽则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刚从某个乡镇角落初次进城的小毛孩,这里看看那里蹭蹭,那里蹲蹲这里踢踢。
整个源氏重工没有以往的繁华与嘈杂,周围看不见抱着文件夹的职员来来往往,也听不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放眼望去深不见底的大厅死寂得不像是有人曾经办公的地方。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是泛着幽绿的紧急出口告示牌,它们被挂在天花板上或者嵌在走廊拐角的最低点。
“不都说犯罪嫌疑人最喜欢在事后重回案发地点享受他们带来的破坏或是其他什么么?”路明非不经意地随口回答。
“我知道哥哥现在已经很强大了,就算全日本上下的暴走族追赶你也动不了你一根毫毛。可万一又出现极乐馆的那次意外怎么办?不是每次都会撞好运有人来救你……”路鸣泽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你认识王将?或者说是……赫尔佐格?”路明非拐进楼梯间,拾级而上。
“哥哥又想从人家身上白嫖到重要的情报嘛……怎么感觉你比我老板还要黑心,幸好不是在你手底下干事,恐怕我这样的员工就算是被火化成骨灰也得被你作为什么灵丹妙药推销出去压榨最后的价值。”路鸣泽一边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一边轻推开自动关合的扇门。
门无声地打开,浓郁的腥风仿佛百米赛跑的运动员争先恐后的灌入楼梯间,带着血与腐烂腥臭的味道。视线往内更深的地方望去,这座大厦的内部装潢和银座那些顶级的商务中心全无区别,除了地面躺倒在一起的人类和蛇形尸守的尸骸。
“看样子事发前他们疏散了绝大多数普通的员工。”路明非扫了一眼可以说尸横遍野惨不忍睹的办公场所。他发现死去的那些人里大都穿着黑色束身的作战服,手上身上端着或是插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削铁如泥的冷兵器、也有被改装后灌满水银作为子弹的热武器。
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死后却拥抱在一起,他们并非是死前互相原谅了对方言归于好,而是用尽一切力量把手中淬了毒的匕首或者龙化后的利爪互相送进彼此的胸膛。这里的人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拼上了他们那时拥有的一切。
“真是讽刺。”路明非转身走向更高层。
他们本可以和那些普通的员工一同撤离,却选择了更加艰难的一条路。
“我和王将可是老朋友了。”路鸣泽像是嘴里喊着金属,咬牙切齿恨不得连钝器也齐齐啃断。
“那些被你塞进我脑子里的记忆就是关于王将的么……”路明非边走边说,“我会杀了他的。”
“我可以理解为哥哥对弟弟的关心么?”
“随你怎么想。”他推开第30层的扇门。即便短时间内如此剧烈的运动下路明非仍是脸不红心不跳,连大气也没有喘一口,身体素质比之回归家乡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是龙族血统的强化,无论是体力还是其他方面都有着显着提升。
30层的状况比起大厅只重不轻,这里散落着更多的尸体,不管是人类或者尸守,在这里经历了一场更加血腥与惨痛的战斗。
“这就是宫本家主战死的地方了吧。”路鸣泽淡淡地说。
踏着混杂了不知道是人类还是尸守的血渍行走了一路,一处隐蔽的拉门正毫无遮掩的大开。已经不能说是“隐蔽”了,无数残存的尸骸几乎堆满了拉门,将其堵塞。
“醒神寺。”塞满拉门的尸骸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自行绕到两边,腾出一条道路通往寺庙风格的内部。
路明非面无表情的走进,花岗岩上雕刻的各种神魔仿佛突破石壁降临现实,百鬼夜行从壁画走到寺庙。远处露台上原本清澈的流泉淌过的是黑色暗红的血液,周围白石和青草组成的枯山水同样一片血红,没有了悠悠然的禅意,有的只是腥风血雨的残暴。
“本该是个谈婚论嫁的大好年纪啊。”他轻声地感叹,捡起地上的古刀狠狠插进尸守的尸骸,然后把它的头颅踩得粉碎。可惜这种泄愤式的行为对尸体来说毫无反应,路明非也没有某种特殊癖好,而且这种没有脑子全靠本能行动的怪物就算是杀戮起来也全无感觉,要对方是躲藏在幕后的祸首那另当别论。
忽然间路明非和路鸣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视线同时看向头顶。
“你也感觉到了么?”路鸣泽头也不回地说道。
再往上的这层楼没有楼层数,它的编号居然是个希腊字母“ξ”,洋洋洒洒地印在楼梯间的拐角处。
“这个字母念‘克西’,在数学中往往代表随机数,即某个不确定的东西。”路鸣泽抬手在墙面抚摸,“看来哥哥你的直觉是对的,王将把最重要的‘钥匙’藏在了源氏重工。都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谁能想到上杉家主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被囚禁在原本属于她长大的地方呢?”
楼下突然传来爆炸后带来的震动,那群暴走族总算是摸着路明非的尾巴追到了这里。在巨额悬赏前他们早已丧失理智,他们当然认得这座黑色石碑一样的建筑,曾经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可逝去的君王从不让人觉得怜惜。
他们没有路鸣泽的帮助无法通过源氏重工的大门,所以他们用烈性炸弹炸开了封锁完全的大门。
“时间不多啦,哥哥。”路鸣泽带着笑容轻声催促。
路明非把手机凑近读卡器,“验证通过,允许进入ξ层,欢迎回来,执行局Ricardo m. Lu专员。”机械化的女声中,这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银白色大门轰然中开。
……
希尔伯特·让·昂热端着一杯轩尼诗李察白兰地,扭头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电蛇在墨云中穿梭,天空似乎裂开了,东京像是个害怕天谴的巨人般瑟瑟发抖。
桌子对面坐着棉麻衣动作粗鄙但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头,上杉越感觉今晚是人生中最为灰暗的一天。他一如既往地布设拉面小车,依旧是雨夜可以提早收摊休息的一天,可一辆熟悉的玛莎拉蒂撕裂雨幕,溅起足足半人高的水墙扑向他的餐车。可还没等他怒上心头扯起擀面杖给这个纨绔的驾驶员迎头一棒,昂热这个优雅的老混蛋打着黑伞彬彬有礼“请”他上了车,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昂热你这辈子都是个混蛋!”越师傅气得没辙,可打也打不过,那能咋办嘛。
“好了好了,骂一句两句就行了,从见面一直骂到现在,虽然我是没什么,可你也要照顾照顾你的嗓子,人老了身体可经不起这般折磨。”昂热笑笑,“我这不是献上最好的见面礼了么,按理说作为东道主应该是你招待我才是。可你看看你有什么,就一辆拉面小车,太寒酸了些,你可是拥有价值12亿美金地皮的超级富翁啊,拿出黑道至尊的威严来啊!”
“是曾经的黑道至尊,如今我只是普通快老掉牙的拉面师傅,每天坐在国立大学门口看看青春洋溢的姑娘们飘摆的裙裾过过眼瘾就好了。”上杉越没好气地说。
“不过这地方的变化真不大,六十年前你喜欢在这条街上瞎混,六十年后你还在这条街上做起了拉面。”昂热与他碰杯,看着窗外雨中的小街。
往外走几十步走出小街就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小街却还是二战后的模样,路两边都是老式和屋,屋前种着梧桐和樱树,幽静中透着破败。
“我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就该住在破破烂烂的老地方。可不像你,你还风流倜傥。”上杉越一口气喝光杯中的液体,昂热拿过酒瓶给他满上,“有屁快放,时间久了我那辆拉面小车会被警察给带走的。你也是来向我打听蛇岐八家的历史的么?可现在‘神’已经苏醒,你更应该着急的不是抓紧时间拟定策略,一个蛇岐八家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也’?还有谁找过你么?不是只有我和阿贺知道你还活着么?”昂热放下酒杯。
“是,正是你亲爱的阿贺带着你最喜欢的学生找到我打听关于蛇岐八家的消息……我以为那是你授的意,没想到你也有失策的一天,哈哈!”上杉越像是听了什么千年一遇的笑话,笑得他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你是说明非啊,那就不奇怪了。他是我们中最优秀的那个,对于他我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好了。”
“这可不像你一贯作风,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昂热么?”上杉越一惊,他越发好奇路明非,那个肌肉兄贵少年的身份来,“他真是你的私生子?”
“私生子?说起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昂热摇头,故作神秘道,“在进入正题以前,作为我们相互合作彼此信任的基础,根据我那些优秀的学生提供的可靠情报,你可能有两个儿子!”
上杉越呆住了,一瞬间脑海彻底空白,雨点拍打落地窗的响声、电蛇穿过层云轰鸣的咆哮声、餐厅里优雅慢调的音乐声,什么声音他都听不见。怎么会?哪里来的儿子?自己孤独了那么多年,已经放弃了人生,这时候却冒出两个儿子来?
“你没听错,我也没开玩笑,在‘神’的复苏期间我也没那个心情开这种玩笑。你有两个儿子,就在东京,但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确切的说是你不知道他,可他现在知道你了。”昂热重复又强调。
“可我明明快死了。”
现在轮到昂热呆住了,他想过上杉越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各种反应,但是快死了是什么东西?
“你快死了?什么意思?你不是生龙活虎还在举杯跟我对饮么?”
“我明明快死了……我时日不多了,老友,我快死了。”上杉越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一连说了三遍,“我的体检报告说我全身的器官都已经衰退,医生惊讶的看着我问我有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因为这种状态在他们眼中早该被火化成灰或者埋入土中。可笑的是曾经最憎恨的‘皇血’现在却成了唯一延续我生命的倚仗。你现在告诉我还有两个孩子,这……是由衣?不,应该是千代子?还是多鹤?富枝?”
昂热回过神来,感情这家伙不是因为他的寿命走到尽头而悲秋伤春,他绞尽脑汁的是孩子是从哪个与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你个老王八蛋!你不是说你全身器官衰退么?怎么肾功能没有衰退呢!”他震怒道。
“那不重要……可我明明都有用避孕措施,儿子,你说我有儿子!他们是谁?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他们长得像我么?他们过得好么?还有……他们的妈妈到底是谁?”上杉越隔着桌子双手握紧昂热的肩头,他的手在抖,他几乎维持不了站稳的身形。
“目前还只是猜测,不过可能性很大。”昂热轻声说。
“这些年他们怎么过来的?谁在照顾他们?他们吃没吃过穷困的苦?有没有被人欺负过?走没走过弯路?有没有爱上什么女孩?会不会不知好歹的去混了黑道,像街头那些无知的混混一样荒废人生?”无数疑问连珠炮似的从上杉越嘴里迸发,昂热被他问得措手不及。
他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儿子真是黑道,而且是黑道的君王,他们岂止不会荒废人生,他们的人生简直在熊熊燃烧。
昂热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短暂地沉默了。
“喂喂!昂热!昂热!”上杉越失态地大吼,“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这又不是电视剧不需要制造悬念吸引观众!就算我求你的好不好?你快告诉我啊!”
地面忽然震动,一轮全新的震波在瞬间袭击了东京,所有人包括他俩在内都被掀倒在地。
上杉越在地面上爬行,试图重新抓住昂热拼死也要逼问出他儿子们的下落。
可昂热扭头望向窗外,好像地震发生的同时台风过境,瓢泼大雨将街道上的任何东西击打得东倒西歪。他本能的回想起2004年7月3日,台风“蒲公英”在中国东南部沿海登陆,造成长达三日的那场暴风雨。
而那场暴风雨中有一场没有结论的事故,事故的主人公有两个,一个是此时正在日本执行任务的楚子航,另一个则是司机,那个司机是楚子航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