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搬尸人
豫州,安阳郡,栖霞山。
陈漠一行三人吸取了来时的教训,归京时选择了昼伏夜出,奔走了一夜才停下,眼前还是来时路过的栖霞山,却是不一样的景象。这回陈漠一行三人紧赶慢赶,慌不择路,竟来到了栖霞山的谷底,只是没想到这深谷之中还有一大湖,湖色一片碧绿。与山下周围不同,这里杂草丛生,并无山下赤地千里的衰败迹象,也许这天下大旱的八个月间,是这蒸腾的水汽孕育了谷底的生命。
见湖水还算干净,陈漠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陈漠说道:“今天就在此休息吧,我下湖去洗洗。”
“遵命!”
这些天高泊的伤情渐转,但心里的疙瘩却始终没有落地。
陈漠说道:“两位高兄还是一起洗吧,你们身上这一股子马尿味,隔着一里外都能闻到。”
高淡说道:“泊,咱们可有些日子没沐浴了,别到时候回了京城,你那相好的不搭理你,当下四处无人,你跟小陈大人下去洗,我帮你们放风。”
陈漠插话道:“哟,想不到你高泊在太师府尽忠职守之余,还弄了个相好,不错嘛高兄,忙里偷闲啊!”
高泊急着辩解道:“哥,我哪有什么相好的,这事要传出去了我还怎么见人?”
别看高泊已经二十好几的年纪,可在这方面,心智却如孩童一般。
高淡严肃道:“好了,你也不小了,这父母不在,长兄为父,这事得听我的,回头我给你安排个屁股翘些的姑娘,择个良辰吉日,就成亲了吧,也好为咱高家留个后!”
高泊摇头道:“哥,你跟嫂子都还没留后呢,怎么还把这差事交给我了?”
高淡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也不是没努力啊,怎料你嫂子的肚皮一直不争气,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咱高家不是还有你吗?要是嫌弃哥给你挑的不好,回头我跟老太师说说,定包你满意!”
高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哥,我看太平城西市卖豆腐的小娘子就不错,要不你去试试?”说这话时,高泊的眼睛里似乎流着口水。
只见高淡冷不丁一个飞踹,高泊便落在了水中。
高淡怒斥道:“那豆腐怎么卖的我会不知道?别想了,咱高家丢不起这人!”
陈漠一边脱衣服,一边嬉皮笑脸地故意打趣道:“本官自打上回吃了永昌王家的豆腐,甚是有些想念那味道,这小娘子既然以卖豆腐为生,想必是有一番绝佳的手段,到时候回京城的时候,买上三碗豆腐脑,顺便看看未来的嫂子。”
高淡一脸疑惑地说道:“小陈大人,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陈漠喃喃道:“天下哪有这么些个门当户对,要都是鸳配鸯,凤配凰,这世间也惹不出这么些个事情来,只要彼此和睦,便是晴天!”
陈漠的话让高淡多有不解,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到陈漠解释,水里就传来了高泊的大叫:
“小陈大人,湖里有东西!”
陈漠一股脑向前走了几步,钻进了水里查看,竟发现了不计其数的尸体,一瞬间毛骨悚然,吓得赶紧跑了上岸:“这,这怎么有这么多的尸体?”
高淡一听,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也脱了外衣一跃进了水里。
只见至少有上千具官差、衙役、禁军般打扮的尸体被绑上了大石头,沉在湖底!从湖周围一直延伸到湖心,大部分已认不清长相,一群群的鱼虾游过,啃食着尸体上的腐肉。
此时,高淡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上来换了口气,拉上了高泊,将一具死尸弄上了岸。
那尸体早已被泡发得不像个人了,便是陈漠曾有那验尸的经历,也被吓得赶紧跑向了远处。
高淡吩咐高泊保护陈漠,自己则是开始打量起这具来路不明的死尸。
尸体已被泡发得很严重,全身浮肿,根本辨别不了身形样貌,可通过服饰不难发现,死者是一个京城重明禁军的从五品都尉,具体姓名,高淡不得而知,可想想,这一个多月之前的运粮官——户部侍郎胡清廉不正是带着众多重明禁军进的这豫州吗?不好,有人截粮!
高淡大喊道:“小陈大人,有人截粮!”
“什么,截粮?”陈漠虽然还是惊魂未定的状态,可一听说事关身家性命的截粮一事,便不管害不害怕,慌忙来到了尸体旁!
陈漠问道:“这人怎么死的?”
高泊答道:“这个不好说,只知道这都尉在落水前就死了,这全身上下也没个伤口,不好判断了!诶,这不是小陈大人你在这里吗?现成的验尸官!”
若不是高泊这么一提醒,陈漠都差点儿忘了自己刚破获了张忘初的奇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俩先让开,让本官来验尸!”
高淡和高泊退到了一旁,陈漠蹲下了身,喃喃道来:“从服饰上来看,这是京城重明禁军的一个都尉!虽已认不清全貌,但指甲和口鼻处并无泥沙,还有脚上绑着的大石头,这些都可以说明,这个都尉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中的!至于死因嘛,你俩过来帮忙把他的衣服脱了!”
高淡和高泊照着陈漠的吩咐做了。
陈漠又道:“高泊,借把匕首!”
陈漠接过了高泊的匕首,划开了肚皮,一股血水流出,肚肠已四分五裂!
陈漠又仔细看了看尸体的头颅,死前竟是七窍流血!
又问道:“有银针吗?”
高淡说道:“这个有的是!”
只见高淡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匣子,从里面取来了一根银针递给了陈漠。
陈漠用针探了探,发现针头并没有变黑,叹了口气道:“死者死于音波功!”
高泊惊讶道:“小陈大人是说这名都尉是死于音波功?”
“正是,除了音波功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第二种功夫能将人打得七窍流血,五脏俱碎,而身体表面却完好无损!”
而一旁的高淡也俯下身来,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说道:“应是音波功无疑!”
陈漠得意道:“可据我所知,这世上只有三个人会这种功夫!”
高泊问道:“哪三个?”
“西天老佛扬天笑,大鸢琴圣苏延年,还有荡寇门大长老邪妖!据《大鸢江湖轶事》一书上记载,扬天笑十多年前就远遁西北了,后俩个都是自己人,应当不至于杀了这名都尉。”
“真想不到,小陈大人还有功夫研究这些!”
“啊,这不是要帮曹湖那小子找武功秘籍嘛!我无意之中在路边的书摊上发现的!还有《大鸢朝兵器谱》、《大鸢十大高手密录》、《大鸢杀手密档》、《大鸢名将杂录》之类的,你们的父亲高千仞的事迹,便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小陈大人博学!”
“不过话说回来,据我猜测,此人是护送运粮队的重明禁军!我估计截粮的现场应当就在这方圆十里之内!”
“十里?”
“远了麻烦,近了容易被发现,所以差不多应当就在这个范围!不过应当有另一波人负责清理现场,否则这案子早就被破了!”
高泊慌张道:“小陈大人,我看我们还是应当速速离开,若是遇上了杀死这些人的凶手,怕不是我们兄弟二人能够招架得住的!”
陈漠笑道:“这截粮之人好生了得,竟连你们二人都招架不住?”
高淡说道:“此事闹得满朝沸沸扬扬,若真如小陈大人所说,咱们先抛开境界压制不讲,单说这我朝大案向来都是朱雀门和神鸢门在负责,神鸢门管京城之内,朱雀门管京城之外,我等既有皇命在身,还是莫要招惹是非,速速离去的为好!”
陈漠似乎想起了老太师的话来,心里有些怅然:是啊,木独秀于林,风必摧之啊!若是此事交给自己,定能找出真相,可那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再遭多些人妒忌罢了!
正当陈漠决定离开之时,高泊再次大惊道:“不好,既然有第一次截粮,难保不会有第二次截粮,我等应当速速告知京城加派人马来押送!”
陈漠自信地说道:“这倒不怕,当初老太师派我来做钦差大臣的时候,我就已想到会被截粮,于是才有了这各城令府自行运粮的计策,一方面,可分摊责任,不至于一出事就一起连坐;另一方面,分散开运粮恰恰可以避免被集中截粮。从时间上来算,我估摸着大部分粮食应该已经运到各个郡的城令府上了。再说了,这截粮之人哪怕再厉害,也不能把数万辆几乎是同时出动,而且分散开至少数十里的粮车,一股脑给全截了,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死士,最多也就截上一、两个城的粮食,其余还是能按时运达的。”
高泊说道:“原来如此,小陈大人高见!”
陈漠吩咐道:“你们哥俩还是先把尸体弄回水里吧!按原样绑好石头,沉下去,能作下如此大案的,绝非等闲之辈,单凭我们三人,是万万破不了案的,哪怕是侥幸查到了,也不能一网打尽,咱们这趟归京,责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连累老太师,这破案之事还是回京报给朱雀门的人处理吧!”
就在高氏兄弟搬动尸体之际,一人飞身从崖边缓缓而下,那身形缥缈,犹如一片极轻的鸿毛。
只见那人轻蔑道:“何须朱雀门来办,交给我神鸢门便好!”
那声音响彻山谷,来人头戴黑色宦官帽,身着华贵大白绸蟒袍,脚穿素锦靴,玉面无须,双手如雪,长得十分秀气,只一眼便能看出是朱雀门门主王鹳。
高氏兄弟放下了尸体,朝王鹳施了个抱拳礼。
高泊恭敬道:“以前总听老太师说王公公喜欢独来独往,武艺超群,办事牢靠,看来此事果真不假!”
王鹳望向了湖面,冷哼一声:“那是自然,瞧好了!”只见王鹳并未稍作停留,起身一跃,朝着湖里伸了伸,便又有一具尸体上了岸!
大,变,死,人!
陈漠本以为王鹳的轻功已是登峰造极,可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手绝技!瞪大了眼珠子,张大了嘴巴,万万没想到这说书人口中的隔空取物竟是真事!
只不过这却瞒不过小时候经常随父亲高千仞游历江湖的高淡,那两条绑尸体的细丝,分明是传说中的游龙丝,细如发丝,通体透明,而且韧性极佳,不是一般的眼力就能够轻易发现的。
但高淡却没有说破王鹳的伎俩,只是赞叹道:“想不到今天竟有幸见到了这传说中的隔空取物!”
陈漠哪里见过这场面,又是惊奇,又是害怕,赶紧逢迎道:“下官陈漠参见王公公!以前总听人都说神鸢门门主武功卓绝,天下第一,今日得见,方知什么叫做绝世高手!”
“这当今武功天下第一算不算得上,咱家不知道,只是这些年待在宫中日久,好久没遇上几个像样的对手了。”王鹳也是个耿直性子,并没有被陈漠的马屁拍倒,继续吩咐道:“你等三人还是先回京复命吧,咱家此番出京,便是为这胡清廉一案而来,这查案的事,交给我神鸢门便好,我等都是为陛下办事。这一路上的粥厂咱家见了,弄得不错,你小子还算有点意思!”
陈漠抱拳施礼道:“那就托王公公吉言了!”陈漠借坡下驴,拜谢王鹳,赶紧拉上高氏兄弟二人撤退。
“等等!”王鹳的这两个字直接让刚刚脱离苦海的三人又陷入一阵恐慌。
陈漠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挑起了眉毛,露出了一丝苦笑,问道:“不知王公公还有何吩咐?”
王鹳把衣服丢还给了三人,继续朝岸边隔空搬尸。
陈漠接过衣服,赶忙谢道:“多谢王公公,望王公公早日查得真相,下官告辞!”
但见陈漠:
三步并作两步走,
数载英名一旦休。
只盼劣马生双翼,
一跃飞到俱芦洲。
王鹳专心地打捞尸体,并没有理睬这个所谓的钦差大人,不一会儿便将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只是突然记起来似乎该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回头,已不见陈漠三人的踪影。心想道:没想到这小钦差胆子不大,跑得倒还挺快,这逃命的功夫莫不是跟前朝孙大胜学的?
。。。
。。。
陈漠纵马狂奔,一股脑跑了三十几里,高氏兄弟二人跟在后面拼命追,总算是追上了这个胆小如鼠的钦差大人。
陈漠见马慢了下来,已不愿再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下马嘀咕道:“没想到这王鹳的武功这么高!我看那赵千钧一行人,再绑上你俩,外加永昌王身边的高手侍卫,所有人一起上也不是王鹳一人的对手!”
高泊并没有丝毫的不服气,王鹳的武艺与自己相比,自然是技高一筹,肯定道:“那是,这王公公平日里可是保护皇上的!小陈大人有所不知,这太平城地处天下中心,四通八达,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太平城之内,行刺之人并不在少数,只不过大多数都被拦在了皇城之外,还有的即便侥幸进了皇城,也死在了诸如王公公之类的大内高手上了。依我看,这王公公的实力也只是在六品贯通境左右,不过是朝廷明面上的一颗棋子罢了,只起到震慑作用,背后指不定还有多少隐藏的绝世高手和数不尽的朝廷鹰犬。毕竟那可是皇城啊,事关天下安危,不可不慎!”
陈漠问道:“我可听说那天下第十雷破天隐姓埋名藏在宫中,不会就是王鹳吧?”
高淡不假思索地说道:“应该不是,这排行榜最少过了二十年了,那王鹳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天下第十?”
此时的陈漠不由产生了一种只恨自己生得太晚的心理:要是早生几年,说不定能遇上几个天下前十的高手做师傅,也就没人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哪怕真遇上了对手,也可从容地脱身,不至于每天提醒吊胆,担惊受怕。
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件好事,毕竟天下前十老的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占山为王的占山为王,便跟自己少有瓜葛了,就算想要自个儿小命的不止左丞相汪远山一人,可身旁的高氏兄弟毕竟是天下第九的儿子,哪怕遇上了跟王鹳一样手段厉害的角色,拼死一搏,总还是能保护自己逃出生天的。
陈漠想着想着,似乎并没有那么害怕了,骑上了马,继续赶路。
高泊叮嘱道:“小陈大人慢些走,这马毕竟不是什么好马,老拼命赶路,怕是会受不了!”
可话音刚落,没走几步,陈漠的马便再也不听使唤了,任凭陈漠如何驱赶,这马就是不走。
高泊说道:“我就说吧,这马不行了,得让它休息会儿,若是走官道,三十里左右便有驿站可换马,哪怕全是次等的马,也能在一天内赶回京城。
陈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还是下马休息片刻,过一阵子我们再回官道便好!”说着,陈漠便下了马,将马拴在路旁的一棵树下。
陈漠本想着趁着休息的机会,继续和高氏兄弟讨教武功境界,可有人却不想让三人休息。
说时迟,那时快,密林之中突然射出了阵阵羽箭,陈漠三人猝不及防,一匹马被射成了刺猬,轰然倒地,鲜血直流,若不是高淡用铁扇帮陈漠挡上了数箭,恐怕此时陈漠已和身边的这匹马没什么两样了。
高泊吼道:“来者可报姓名,胆敢擅杀钦差大臣,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只听见密林之中传来一声更为不可一世的怒吼:“老子杀的就是钦差,放!”
随即又是一阵阵密集的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