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追命人
京州,太平城,诏狱。
千禧宫的大火依然未灭,可诏狱之内的炭火又何曾熄灭过?有首《丑奴儿》可形容其中情景,但见:
烙铁降龙鞭伏虎,
骇人听闻,鬼影森森,
命如草芥常遇魂。
披肝沥胆定海针,
金刚进门,死气沉沉,
咬钉嚼铁血沾唇。
有诗言:
进了诏狱来,休得回头去。
纵有悔过心,再难出地狱。
又有诗言:
典狱面如炭,下手最凶悍。
如若见阎罗,早享断头饭。
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回正是朱雀门千户、铁面阎罗赵千钧亲自审讯,而陪审的竟然是朱雀门门主魏辅国!
赵千钧只用了两成的力道,这一鞭子下去,便深可见骨,对着那囚犯边打边问道:“说,这粮草到底去了哪里?”
那人自从被送来诏狱,已在受刑时无数次地晕厥过去,又被无数次地用水泼醒,身体和心理上早就已超过了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所能承受的极限。在这一刻,他已毫无知觉,似乎并不知道疼痛到底为何物?
在挨了数十鞭子和两次烙铁之刑以后,那个囚犯只是呛了口血,却仍旧抬起了他高傲的头颅,冷哼道:“还有什么?都使出来吧!都让爷爷我尝尝!”
赵千钧自是审讯经验丰富,他心里很清楚,人如果到了这种地步,再审下去已经毫无意义,这犯人心中只有必死的决心,不会再有丝毫活下去的幻想了,那么,哪怕再绞尽脑汁,或是再用上更严酷的刑罚,此时已是徒劳,不如换一种审讯的方式。
魏辅国自然也看出了些端倪,摆手道:“慢着,容咱家问上几句。”
赵千钧只得从命,放下了烙铁和皮鞭,退到了一旁。
魏辅国用拂尘抬起了那个囚犯的下巴,喃喃道:“胡清廉,你可知道你的弟弟胡清风也犯事了?不过他可是个识趣的人,把贪污的事情可全都招了,圣上宽宏大量,不但免除了他的死罪,还让他去别处做回了通判之职。倒是你,这么死硬又有何用?反正迟早都得查出来,你如此负隅顽抗,受这么多苦,遭这么多罪,也不过就是为你身后的主子多拖几天时间而已。这天下之大,还有能大过圣上的人吗?”
胡清廉似乎听懂了魏辅国的话,不再执迷不悟,呵呵笑了几声。这诡异的笑让在场之人无不震惊,有道是:自古西凉多慷慨悲歌之士,只是没想到胡清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是如此!
魏辅国继续说道:“早点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最起码你的家人还等着你回去呢!想想你的妻妾,想想你的子女,想想你的老母,还有你那刚出世的小孙子!这些人的生死,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咱家知道,士为知己者死,这固然有道理,可你这一死,你算是一死了之了,也算是个高义之士,可你在死前,有想过你的这些家人吗?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啊!”
此时的胡清廉突然感到有些后悔,魏辅国的话不无道理,正打算开口和盘托出。
突然间,门外的朱雀门另一千户董万金走了进来,他小声地告诉了魏辅国,京兆府前通判胡清风已在牢中服毒自尽的消息。
可哪怕声音再小,又岂能瞒过耳力绝佳的胡清廉?从董万金的口中,他知道了魏辅国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他瞎编出来的胡话,恐怕他的一家老小早已先上路了!
当魏辅国再次开口时,胡清廉十分配合地说道:“魏公公,你叫他们先出去,事关重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魏辅国为了套出幕后的主谋,只能听从胡清廉的安排。
可当魏辅国将耳朵凑到胡清廉旁边的那一刻,胡清廉瞬间发狂,准备去咬魏辅国的耳朵,可魏辅国似乎早有准备,恰好闪过了。
魏辅国顺势掏出了藏在腰间的火枪,朝着胡清廉的脸上打了一枪。子弹从胡清廉的左脸穿过了他的右脸,顿时满嘴是血。
门外的赵千钧和董万金慌忙赶了进来,深怕魏辅国出了什么事情,可一进门,却依然见到了魏辅国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盈盈的脸庞。
随后,魏辅国缓缓走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拉到菜市口,剁碎了,喂狗吧!”
二人只能遵命,可董万金的心里自然是不甘心的,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千里之外抓回来的胡清廉,就这样没了利用的价值。
魏辅国又说道:“速查永昌王曹铛、永乐王曹锯、镇西王曹坦,这三人之中必定有一人就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圣上说了,这次不管背后是谁,哪怕跑到天涯海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后,整个朱雀门的骨干都聚在了一起。
在魏辅国的安排下,朱雀门九大千户和十二大校尉被分成了三组,分别被派往三地,而魏辅国的身旁只留了何苦还有何欢两个人负责保护魏辅国的安全和各处的联系。
此时的魏辅国早已预感到最近这段时间可能要出现谋反的事情,因为这三十万石粮食已足够十万大军用上将近一年了,若是造起反来,那是要变天啊!所以此次魏辅国竭尽所能,调动了自己所能调动的最大的力量。危急存亡之秋,成败在此一举,朱雀门的大、小档头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懈怠,那一个个的眼神里装的都是满满的自信,这种自信,是身为一个朱雀门人与生俱来的,深埋在骨子里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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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上书房。
神鸢门抓捕谷飞花和陈漠失利的消息传到了老皇帝曹铁的耳朵里,可曹铁似乎根本没当做一回事,据荡寇门督主透露,这谷飞花的实力本就深不可测,雷破天打不过谷飞花也属正常。望着漫天的烟尘,荡寇门督主和曹铁二人都以为陈漠、谷飞花和雷破天一起葬身火海了。
可随后,手下将消息传了过来:在千禧宫花园之中的大火扑灭了之后,只发现了一具男尸。
二人不得不震惊,如此高手,还带着一个孩子,一定跑不远,有道是: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必先除之而后快。更何况是两个钦犯呢?
曹铁震怒之下,荡寇门三大千户,崔命,吴情、冷雪立下了军令状,十日之内不提着陈漠和谷飞花的人头回来,就在殿前引颈就戮。
这三人皆是荡寇门督主的高徒,铁面千户崔命此人身体精瘦,一张病态的脸上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憔悴,但从他那锐利的眼神中不难发现,越是饱经风霜之人,这心性越是坚韧。据荡寇门督主介绍说,此人善追踪,嗅力,听力,眼力,觉察力皆在荡寇门内位居榜首,有他在,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三人之中的冷面千户吴情善暗器,更善轻功,也可能是大鸢朝这数十年来,唯一一个凭借着暗器进入六品贯通境的高手,所过之处,令人防不胜防,鲜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今日一见,才知道她竟然是一个脸色苍白,冷若冰霜的女子。
而最后一个鬼面千户冷雪尤善搏杀,最为神秘,尤其是内功,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只不过这些年只是在宗门之内修炼,很少出去执行任务。按照荡寇门督主的说法,此人小时候被狼抓伤了脸,所以一直戴着面具,至于那群狼,在冷雪十二岁时,便被他灭了族,一共一百三十二头狼无一不被冷雪撕成了碎片,而狼群死后留下的牙,被冷雪制成了一根腰带系在了身上。
除此三人以外,荡寇门的四大长老,棍妖、老妖、黑妖和邪妖也齐齐出动,这四人分别镇守在太平城四门,随时可以提供有效的支援。
传说这四人都是五品盖世境的高手,每个人都修炼了一套独步武林,盖世无双的绝世神功,随便出动一人,便足以在这个江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四人齐出?所以此次行动自是万无一失。
三大千户退去,上书房内只留下曹铁和荡寇门督主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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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外,西郊,小凉山。
谷飞花和陈漠二人在山中摸索了一天,总算是知道了此处正是京城西郊的小凉山。
按照谷飞花的想法,既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自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可天涯海角哪里还有他们两个的容身之地?总不能就原地扎寨,就此过上隐居一般的田园生活吧?
不过陈漠却并不这么想,按他的说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待时机成熟之时,就潜入城中,暗中寻找机会,再利用自己的亲生父亲定北王曹锋隐藏在太平城中的势力翻案,不过这个想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费劲了。
直接回北地,二人不是没有想过,可既然他们能想到的事情,那么太平城里要追命的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与其在回北地的路上自投罗网,连累远在幽州的家人,不如自己自谋生路来得踏实。用陈漠的话来说,自己死则死矣,决不能连累他人。
二人在山谷之间便思索便走,不料此时,官道上却疾驰而来一队人马,他们黑衣黑马,黑甲黑袍,手持一柄黑底白字大旗,上面没有字,却不难认出上面画的是一只鸽子。
谷飞花赶紧扶着陈漠蹲下,以免暴露了行踪,凭谷飞花的功夫,收拾这十来骑自然不是问题,可二人现在毕竟是朝廷钦犯,身份特殊,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否则这是传到官府的耳朵里,引来大队官兵来搜山,到时候便只能生死相向了。
飞骑过后,陈漠向谷飞花询问起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谷飞花便如实相告道,这些人正是左右着天下间消息的黑鸽帮。
面对陈漠的提问,谷飞花自是知无不言,细细道来:“可别小看了这黑鸽帮,这黑鸽帮虽没有什么高手,可却是游走江湖的豪侠常来的地方,这里是天下间各路消息的集散地,黑白两道通吃,和丐帮一样,黑鸽帮遍布大江南北,天下武榜、杀手榜、高手的宗门、甚至是一些隐藏手段,王朝间的军队部署、人事调动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名人轶事,在黑鸽帮,只要肯花钱,都能打听到,所以这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就连以前在荡寇门抓人时,也不得不动用黑鸽帮的势力,帮我们寻找反抗朝廷的江湖人士的行踪。”
陈漠惊讶道:“就连独霸天下武林的荡寇门,都要来买黑鸽帮的消息?这黑鸽帮不简单啊!”
谷飞花说道:“可不是嘛!这黑鸽帮是除了丐帮以外的天下第二大帮,手段自是了得,这些年来在朝廷和江湖人士的双重扶持下如鱼得水,更是日益鼎盛!我看不久之后,这黑鸽帮有顶替丐帮,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可能。”
陈漠分析道:“你刚才说,这黑鸽帮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如我们就在黑鸽帮落脚可好?”
但很快,陈漠的这一想法便被谷飞花否定了,谷飞花说道:“可不久之后,我等二人出逃的消息可会传到黑鸽帮里面,到时候我们可就是第一个被贩卖的对象,要知道这黑鸽帮可是凭借贩卖消息生存的。”
陈漠一听,也觉得谷飞花的说法不无道理,于是便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随便找一家城外的北地势力,先待上几天再说。”
可这一想法又被否定了,谷飞花分析道:“圣上既然知道这定北王曹浣曾经来过太平城,必然已知道绝大多数的北地隐藏势力,只是双方还没有撕破脸而已,这章玄策赴北蟒,便是北地跟京城一起谋划下的局,可现在不一样了,老太师已死,天平的支撑点被打碎,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也就暴露了出来。现在你又被通缉,朝廷与北地之间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所以现如今,我们躲在北地留在京城的谍报势力下,跟自投罗网没有什么区别!”
二人说话之际,又有一骑奔来。
只是没跑多久,那个黑鸽帮的信差便落下了马,躺在官道上一动不动了。
谷飞花走了过去,拿上了信笺和水,又退回了草丛里。
随后,一群马匪杀了过来,谷飞花从他们的气息之中不能判断出,这伙盗匪都是有功夫的人,为首一人更是稳稳的七品偏锋境。马匪跳下马,搜查了一下信差,一无所获之后,便又朝前奔去。
谷飞花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险啊,还好跑得快!”
陈漠问道:“怎么,打不过吗?”
“倒不是打不过,只是这几天都没好好睡,有些累了而已。”
“打开看看,有什么消息?”
谷飞花打开了信笺,里面正是朱雀门门主魏辅国的布局。
陈漠说道:“看来此信是从朱雀门内部送出来的,能参加如此重要的谋划的,必是朱雀门校尉以上的人物。”
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陈漠的脑海中闪过,他赶忙说道:“我听说此前朱雀门的人在京郊南山开荒,要不,我们去那里落脚?”
谷飞花说道:“正有此意,按这信上所说,此时南山最多只剩下几个开垦荒地的民夫而已,这朱雀门既然跑去监察三王了,那么抓捕我们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荡寇门的手上。这朱雀门与荡寇门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京郊南山对于荡寇门的人来说,自然也就成了一块禁地,而如今朱雀门的人又不在,咱们正好来个灯下黑!只不过现在天色尚早,不适合赶路,要不先让我睡会儿?有什么事,你就赶紧叫我。”
陈漠欣然应允,跟着谷飞花走向了丛林深处……
数千里外,一阵风起,吹向了太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