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折花人(一)
京郊,山谷之内。
远处传来的笑声让谷飞花的汗毛又竖了起来,这笑声有些瘆人,若是换作一个普通女子,可能听见了这个声音早就躲进树丛里面了,可她却没有躲避,因为这笑声她小时候听过,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要知道这老头,当年可是足足在谷飞花的家里住了三年,这三年,他不仅学会了仗剑而走,而且武功也更为精进了,只可惜,二人已有多年未见了,她也许还能认得当年那个常将故事给她听的断腿老头,只是不知这老头还能不能认得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断地传来,越来越近。不过这只是普通的笑罢了,并不能像邪妖的邪龙震和琴圣苏延年的广陵三弄那样杀人,可这声音似乎像猛兽的咆哮一般,在宣誓着自己的主权。此时,这笑声中好像在倾诉着:我来了,我又回来了,我已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被人剁去双脚,随意地丢弃在山崖下的废人。
这笑声中难免带着股子恨意,可这回他好像并不是为了报仇而来。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风林和火山两剑代替了健壮老头的双腿,在山谷之间奔走着,每一步都宽达数丈,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两把重剑交替着深深扎进地面,也让谷飞花的心随着这漫山遍野的花木一起颤抖。
谷飞花远远望去,没错,是他,只是他看上去比原来更老了一些。
谷飞花兴奋地呼喊道:“哎,棋爷爷!”
来人正是诸葛诩,没错,就是那个兼具着算绝和棋圣的明镜先生——诸葛诩。谷飞花并不是不知道他姓诸葛,只是她从小就这么叫,习惯了而已。
当年,是永乐王曹锯捡回了他的命,杂疑科的太医孙祛病把他从阎王爷的手里抢了回来,而葬剑谷谷主花留云则是传给他前代谷主独孤残的半本剑谱,让他重获新生。
天下武功出色空,可天下的历代剑仙都出自葬剑谷。只不过,残剑仙独孤残的双腿是被他自己给斩下的,只为获得更快的出剑速度,他终其一生,也仅仅创下了九式剑招,全写在了剑谱之中。当年的他虽是个不全之人,却是何等意气风发,仅用九剑,便败尽了天下的高手,只可惜,他并无子嗣,所以,在他之后的葬剑谷谷主便从此跟他的大弟子花漫山一样姓花了。
谷飞花从小便生长在葬剑谷里,耳濡目染地看着大人、小孩们一个个都为剑苦,为剑累,把剑天天抱着睡;为剑痴,为剑狂,为剑咣咣撞南墙。到最后一个个都成了剑的奴隶,内心自是对练剑产生了反感,所以,她也就成了整个葬剑谷中,唯一一个不会用剑的废人。这事让他父亲感到蒙羞,不过爷爷对自己这个小孙女自创的落叶手还是很欣赏的,就连明镜先生诸葛诩也说这落叶手中暗含着剑意,连连称道。
诸葛诩喃喃道:“是小谷子吗?都这么大了!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
谷飞花走了过去,二人已有十数年未曾见过了,自有说不完的话。
诸葛诩问道:“小谷子,你怎么受伤了?”
谷飞花解释道:“刚才跟棍妖打了一架,棋爷爷你看,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
谁知诸葛诩走过去,看见了棍妖的尸体后,气愤道:“当年在崆峒山上好心饶了他们一命,没想到如今却跑来害我的小谷子!”说罢,一剑怒起,朝着远处追去。
谷飞花嚷道:“棋爷爷!”
诸葛诩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小谷子,爷爷去去就回后,便消失在了云深雾绕之处,留下一个谷飞花傻傻地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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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谷飞花像个没事人一样地扛着大木头箱子,匆匆跟上了高泊的脚步,并将棍妖已死,邪妖和黑妖都已逃走的消息告诉了高泊。这事情虽让高泊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可眼见这半个时辰之后,这后头再无半点追兵的影子,高泊便不再怀疑谷飞花的话。
一声惊雷起,远远望去,后头的天空之中转眼乌云密布,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邪龙,谷飞花不由地担心起了棋爷爷的安危……
可没一会儿,随着一声震天的惨叫声传来,云消雾散,黑龙早已消失不见,谷飞花的内心似乎又得到了一点慰藉。
高泊问道:“这是?”
谷飞花漫不经心地答道:“哦,是我棋爷爷在收拾邪妖和黑妖呢!”
高泊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地说道:“不会吧,一人力战两个五品盖世境?”
而谷飞花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答道:“我刚才还一个打三个呢,也不见你有那么大的反应?哦,对了,你这双手套做得不错,戴在我手上正合适,我要了!”说罢,谷飞花伸手在高泊的面前晃了晃。
高泊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朝前走着。若说谷飞花的身手,高泊自然是知晓的,厉害是厉害,可也远远没到五品盖世的境界,可谷飞花扛箱子的长棍他自然是认得的,那是荡寇门四长老棍妖的九星连珠棍,从不离身,按照棍在人在,棍亡人亡的道理,这棍妖八成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谷飞花得意道:“你不吭声,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谢谢!”
这时,陈漠醒了,一睁眼便见到了谷飞花,自然有些诧异。
“谷姐姐,后面怎么没追兵了?”
“刚被我收拾完,我棋爷爷又去收拾了一顿!”
“棋爷爷,你棋爷爷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他应付不应付得过来我不知道,你要是还可怜可怜我这个姐姐,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
“哦!”陈漠一脸羞红,从谷飞花的背上跳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朝前走去,猛地一回头,却发现了谷飞花手中的长棍,问道:“这是?”
“棍妖的棍,可惜了,你拿不动!”
“这棍若是铁做的,你这话我自然是信的,可这不就是根普通的木头棍子嘛,拿给我看看!”
“来!”
谷飞花一松手,陈漠双手去接,差点摔了一跤。
其实,棍妖的棍并不是大鸢朝的产物,而是出自海外的暹罗国,这木头,放在水里可是会马上沉下去的,外表坚硬如铁,质地沉重,所以才被当地人唤作:铁木,虽叫木,倒是跟铁也没有什么区别。
谷飞花一手扶着陈漠,一手抓着九星连珠棍,笑道:“哈哈,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我有一棍,可翻江,可探海,可擒龙,可降妖,可关大门打狗,可上九天弄月,可一棍冲霄开天门,也可一棍搅屎恶心人,除暴安良,只需一棍,一棍不死,再来一棍,还是不死,拖去法办!我叫陈漠,不是沉默的沉默,陈是陈漠的陈,漠是陈漠的漠!”
陈漠听罢,捧腹大笑道:“谷姐姐,我可没这么说过!”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一旁的高泊打趣道:“又是王铁嘴那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老神仙信口胡诌的吧?”
“哈哈哈!”
就这样,陈漠、高泊、谷飞花还有昏迷不醒的赵无痕一行四人,再次踏上了通往药王城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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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情似乎并不多见,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在云开雾散的另一边,明镜先生诸葛诩已将邪妖和黑妖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回,和当年崆峒山上那一战的结果一样,诸葛诩又没杀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手下败将。
对于生死,从武夫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如上古陈思王所描述的那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明镜先生诸葛诩虽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可骨子里毕竟是个文人,所以,他再一次放过了邪妖和黑妖。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他折磨人的习惯倒是没有改变,这回,黑妖被弄断了双脚,邪妖则是被卸下了双臂。山谷之中,诸葛诩随手从身上解下了一条金色腰带,刻意收了力道,将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妖怪往冒烟了打,哀嚎之声不断传来……
他每打一次,都好像打在躲在树林之中的众人的心坎上。有首六言诗可形容当时情景:
拳打闹海妖龙,
剑斩翻江巨蜃。
黑尽眉折杨柳,
邪散指绕梨花。
众人的脑袋随着诸葛诩的腰带起落着,就连呼吸都保持着一致,深怕被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头发现了。但众人的所作所为又岂能瞒过聪明过人的诸葛诩?
没发现,说不出来,只配做个笨蛋;发现了,说了出来,那不过是些小聪明;发现了,不说出来,才配被称为:智者。
诸葛诩拿起跌落在一旁的峨眉刺,突发奇想地将邪妖的峨眉刺折成了一朵铁梨花,嘴里默默念叨着,说是要送给小谷子当见面礼。
邪妖和黑妖的惨叫凄厉而又婉转,诸葛诩坐在一旁,手上不停地揉捏着早已弯曲得不成样子的峨眉刺,并没有理会这帮早已没了敌意的小番子们,这些人还轮不到他亲自动手去挨个收拾,那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自己是个不喜欢杀生的老好人。
只见他嘴角一瞥,风林起,火山动,帮二人点上了哑穴。两剑之后,似乎这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诸葛诩对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笑,挥动两柄重剑,头戴着铁梨花,大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