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篡位人(一)
京州,太平城,皇宫。
上书房内,老皇帝曹铁气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皇上!”
信纸还牢牢地攥在他手上,两个太监十分惶恐上前将老皇帝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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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铁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他当年最亲近,最信任的八弟竟会背叛他!
可自始至终,他都想不明白,他曹锯造反的意义何在?若是为了复仇,当年早已做了补偿,若是为了篡位,可曹锯并无子嗣,即使成功了,这将来的皇位又能传给谁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于是才有了刚才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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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右丞相府。
自从左丞相汪远山死后,这大鸢朝的重担便落在了这个儒圣的头上,老皇帝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可他赵如玉的权势却是愈发地如日中天。
他不像左丞相汪远山一般包藏祸心,也不像户部尚书韩三民一般爱财,更不像朱雀门门主魏辅国一般老谋深算。
他的秉性似乎更接近被人谋害的房老太师,只不过,他远比老太师更为刚直,也更好控制,这也是老皇帝愿意重用他的原因。
房老太师生前也曾劝说过他,做人做事不能太强硬,可赵如玉却不想做一条又滑又臭的老泥鳅。
大鸢朝的沉疴宿疾,他赵如玉不是不清楚,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好通判,为此,他没少得罪人。
可直到坐上了右丞相之位后他才明白,这大鸢朝的贪官是抓不完的,因为天底下没有谁不是贪官!
他们一团和气,两面三刀,三头六臂,四处剥削,五毒俱全,欺上瞒下,八面玲珑,久居要职,最后还能够石沉大海,让你抓不着任何的把柄。
这个“贪”字,就连赵如玉也无法避免,小人爱财,天子爱民,商人重利,圣人贪名。
这十数年,“儒圣”这两个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得这个贪名轻利的右丞相喘不过气来。
忠君爱国的思想让他不得不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夙夜难寐。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也会累,也会羡慕那些太平城中整日花天酒地的大官们。
人生匆匆数十载,就该及时行乐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是“儒圣”啊!
既然是圣人,他怎么能和那些凡人一样呢?
每每想到此处,劳累的椅背似乎又踏实了些,弯曲的笔杆似乎又挺了起来!
但今夜注定是难眠的一夜,右丞相府的大门终是被一群金乌卫给叫开了。
传旨的公公竟然是大太监刘开方的干儿子刘牙!
这个一脸奴才样的小公公一脸谄媚地在门外说道:“赵丞相,圣上召你入宫了!”
赵如玉愣住了,毛笔被他折成了两截!
星夜急招,难不成……圣上他!
赵如玉没有过多的考虑,赶紧穿上官服,随刘牙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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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皇宫。
上书房外,小太监们不断地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汗,一盆又一盆的血,太医们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甚至开始互相攻攻讦起来!
太医院令孙病除问道:“老龚啊,你上回不是说圣上只是偶感风寒,不日即可痊愈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方脉科的龚太医答道:“孙院令,老夫也不知道啊,起初圣上这脉象的确就是受了风寒啊,怎料今日会急火攻心,吐血不止啊!”
针灸科的胡太医说道:“诶,不对,方才我为圣上施了金针,可这血还是没止住,想来圣上不止是急火攻心那么简单啊!”
龚太医说道:“你胡太医人称‘胡一针’,可这血这么久还止不下来,看来,今夜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孙病除说道:“尔等慎言,慎言!都不要命了?”
三个太医齐齐的望向上书房的大门,门再一次打开了,那人走了出来,又把门给关上了。
众人问道:“孙太医,如何了?”
杂疑科的孙祛病摇了摇头,说道:“血止住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胡太医展眉道:“止住就好!止住了就好啊!”
但接下来的话,又让这些太医们忧虑万分!
孙祛病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想我孙祛病号称神医,却没想到碰上了如此厉害的毒!明日我就辞去太医之职,烧了牌匾,告老还乡。”
孙病除问道:“毒?老弟,这你可要说清楚,这些天,我等三人都替圣上诊治过,可却从未发现这圣上有任何的中毒迹象,难不成是御膳房出了问题?”
胡太医说道:“是啊,老夫的金针与银针都没有出现变化,怎么可能是中毒呢?”
孙祛病解释道:“与其说是毒,倒不如说是蛊,或者说是一种虫子。这蛊虫一般用尸体养之,可以是人的,也可以是牲畜的,不过三、五年之命,可蛊虫的厉害之处在于养蛊之人会以蛊饲蛊!”
龚太医震惊道:“什么是以蛊饲蛊?”
“就是拿前面一批蛊虫的尸体喂新一批的蛊虫,一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且这些蛊虫的抗毒和抗病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胡太医说道:“按你这说法,只需将蛊虫拿出来即可!”
“谈何容易!这下蛊之人用的是蛊虫之卵,俗称‘尸散’,人若产子,不会超过四胎,马若产子,不会超过十胎,可此乃蛊虫,卵在陛下体内孵化,一胎可达数十条,一包卵全部在陛下的体内孵化,遍布全身,何止千万!”
孙病除道:“我听说这巫蛊之术源自于巴、益二州,那么只需派人星夜赶往二州,即可将识得此术之人带回来替陛下诊治!”
“若是刚刚被发现,自然是可以这么做,可即便是识得蛊术之人,也得知道这下的是什么蛊。万物相生相克,蛊虫多达上百种,所以治蛊之药亦有上百种,可陛下中蛊已深,怕是来不及去巴蜀请人,再一种一种去试了!此蛊,哪怕是家父愿意出手,星夜赶来京城,恐怕也是回天乏术啊!”
龚太医细声问道:“敢问陛下还有几日?”
孙祛病看了看四周,将众人围在了一起,悄悄地伸出了一个食指……
不久之后,右丞相赵如玉,户部尚书韩三民,礼部尚书孟喜人、工部尚书宋功名、刑部尚书包泸州等五位大人都先后赶到了上书房外,可唯独赵如玉一人被大太监刘开方告知进去探望圣上。
上书房内,灯火熠熠,奄奄一息的曹铁有气无力地说道:“赵爱卿,你来了!”
赵如玉答道:“臣赵如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来!”
“诶!”赵如玉就这么跪着慢慢挪到了曹铁的龙榻旁。
“朕知你素来刚正不阿,所以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朕百年之后该传位给哪个皇子啊?”
“陛下正值壮年,不过是偶染小疾,怎可妄言生死?”
“诶,朕的病,自己知道,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爱卿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不妨直言!”
“臣斗胆,自古道:长幼有序,自然是大皇子曹海!”
“为何?”
“大皇子英名神武,在军中颇有威望,如今西北风起,边疆不宁,时局动荡,我朝正需要像大皇子这样的定海神针,才能震慑群臣,稳定人心!如果臣没记错,陛下刚登上皇位之时,便是和大皇子这般年纪!”
“好,朕知道了,你去唤三民进来!”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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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关上了,赵如玉眉头紧锁,说道:“三民,皇上召你进去!”
韩三民并不知晓其中的缘由,只是恭恭敬敬地朝着赵丞相作揖,随后,便进去了。
天下百官,以丞相为首,京城六部,吏部为尊、户部次之,剩下的是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左丞相汪远山已亡,职掌吏部的老太师已死,兵部尚书岳世忠被派去调兵遣将,那么这托孤的重担也就落在了剩下的五人身上。
也许,老皇帝曹铁也没想好,到底将这皇位传给谁?
户部尚书韩三民进来了,依旧是彬彬有礼。
当曹铁问到同一个问题时,韩三民捋了捋胡须,思索再三,答道:“自然是二皇子殿下!”
“这又是为何?”
“二皇子礼贤下士颇有仁者之风,大皇子虽有军职在手,却喜好征战沙场,否则,这么多年,为何不向陛下要个兵部侍郎之类的官职,回京做个太平官?反倒是一心要待在雍、武边境,与那些匹夫糙汉们待在一起?微臣斗胆说一句:大皇子志不在此,哪怕将这个皇位送给他,他也不会要!那么,既然大皇子不坐这个位子,这位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二皇子的!”
“好,朕知道了,你去唤喜人进来!”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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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再次关上了,韩三民笑道:“孟大人,该你了!”
这位善于做事讨皇帝欢心的礼部尚书,平日里在朝中极少说话,极少出门,门生故吏更是少之又少,却是个极为擅长察言观色之人。前面的赵丞相出来时一脸忧心,而韩尚书出来时,却是一脸喜色,他心中也就知道了个大概,合着今夜是准备选皇帝啊!
据他的推算:恪守儒家思想的右丞相赵如玉会推大皇子曹海,而户部尚书韩三民平日里坏事做尽,为了保住官位,一定会首推愿意与他沆瀣一气的二皇子曹江,至于刑部尚书包泸州为人刚正,内心自然会比较喜欢秉公办事,从不徇私枉法的三皇子曹河,至于工部尚书宋功名嘛,老实人一个,自然是谁也不敢得罪,所以他会选择最不可能当上皇帝的,还在学宫读书的四皇子曹湖,这就更弃权了没什么两样!
五个大臣,四个皇子,其他四人的选择他心里已有数,也就是说,现在,他孟喜人的一句话便可以改变王朝的命运。
可有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若是他选择了,必会得罪剩下的三人,所以,今夜的关键并不是在选皇子,而是在站队!选对了,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要是选错了,则倾家荡产,人头不保!
若是选了大皇子曹海,则和目前品秩最高的赵丞相站到了一块,前程不必说,起码官位是保住了,可曹海未必会当皇帝。
若是选了二皇子,则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恐怕自己还未死于党争,便死在了韩三民的手下,汪远山、商崇焕的下场,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虽然,这些人都不是韩三民杀的,但难保韩三民没有从中作梗!
他默默地想着,不禁细思极恐。
刘开方等了许久,开门恭敬道:“孟大人,请!”
孟喜人笑道:“嗨,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孟大人,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他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上书房的门再一次关上了,而门外的四人各怀鬼胎,都不肯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真是:
阴阳生死鱼与熊,
方圆腐败或清风。
人生自古多岔路,
岁岁花开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