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黑衣人(一)
葫芦谷,山崖之下。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葫芦谷内冲天的炊烟。
不过,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雍凉叛军在谷内虚张声势地手段。
曹海走出帐外,深吸了一口气,大笑道:“哈哈哈,看来他们带来的粮食果然不多,都开始煮上马肉了!”
袁老将军劝道:“大将军还需谨防有诈!”
“老将军所言甚是,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吧!常言道:吃饱了,才好上路。我料定今夜必有死士突围,所以我等还需防止敌军冲阵,可得守好这谷口!”
“那这么一来,大将军的斥候们不是跟敌军的死士们正好撞上?”
“放心吧,老将军,这群斥候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了,便是遇上了,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及时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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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北郡,某地。
苍山之上,一个头戴帷帽的黑衣人迎风而立。
天空中似乎又下起了雨,这雨中带着股阴柔,大风依旧呼呼地吹着,泥土的芬芳随着细雨不断地侵入他的鼻梁。
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应该饮酒,毕竟酒喝多了会伤身。
这样的天气,似乎又应该饮酒,因为不饮酒更会伤神。
这样的天气,正是太平城里花街柳巷最旺的时候,漫步在悠长的雨巷,朦胧的池水,撑着油纸伞的女子,颇有一种烟雨江南的美感。楼中穿着得更暴露,身形更妖娆的女子会丢下带着体香的丝巾,吸引着浪荡子们的青睐。
这样的天气,不禁让人想起了一首《菩萨蛮》,有道是:
花嬉柳笑鱼戏雀,双峰入云潭印月。
苏堤泛春潮,酒香荷不妖。
平湖秋送曲,断桥雪如絮。
雷峰浴佛光,南屏听禅扬。
可他却没有半点吟风弄月的心情,比起酒池肉林和美女如云,似乎还是杀人更能让他兴奋。
尤其是像鹿开山这样的臭名昭着的脑袋,他更想亲手把他摘下。
冷面千户崔命的情报一向不是特别准,可这次,似乎很准,也来得恰如其分。
雨水顺着他头顶的帷帽滴落,原本容貌俊美的他,脸上却多了一道与这张帅脸极不匹配的狼的抓痕,那是他小时候被狼抓的,后来,那群狼的狼牙被他制成了一根腰带系在了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敢摘下他的鬼面,只不过,他现在又戴上了那个凶相毕露的鬼面。
也许,只有戴上了这个鬼面,他才会想起所有杀人的手段,或者说,只有戴上了这个鬼面,他才能够所向披靡。
他的脸上其实是有笑容的,因为,没有比在万军丛中杀一个同境界的高手更让他兴奋的了。
可他的手下们却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就连整个荡寇门,也只有督主李忠贤见过他的真面目。
鬼面千户冷雪,他的脸,和雪一样的白,他的心,和雪一样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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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遥望着远处的炊烟阵阵,心里想着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吃饭的时候,恰恰也是一日之中最容易松懈的时候。因为,睡觉的时候会有守夜人和巡逻队严加防范,而吃饭的这个时候,人都聚在了一起,是绝对不会有人冒死前来偷营的。
人人都这么想的,却偏偏正中冷雪的下怀。
他出发了,践踏着脚下的泥泞,每一步都很轻盈,每一步都很冷静。
如果说他没有戴上鬼面之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那么那戴上鬼面以后,已然成了一个无情冷血的索命鬼。
真正的高手向来不屑于寄托于某种神兵利器,就跟真正的杀手一样,这些亡命徒们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论他们是亲人或者是朋友,他们只相信自己,没有什么要比自己的双手更值得让自己信任的了,因为,不管生命、财富亦或是爱情,在每个人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杀手向来是不喜欢带喽啰的,冷雪身后的这群人自然也不是起到了帮他打头阵的作用,而是帮冷雪补刀的。
用督主李忠贤的话来说,一击不中,不死不休,直到杀死对方为止。
但这么多年来,陈漠确实是个意外,也对,他一直都是个意外。
读书如此,破案如此,做生意的如此,就连逃命也是如此,似乎冥冥之中,这老天爷睁开的另一只眼睛都一直在盯着他,把所有的好运气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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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在下着,鹿开山已喝了个半醉,只不过,他的帅帐里还有一个十分精致的铁笼子。
这么精致的铁笼子里,自然是装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鹿开山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强壮的男人,只不过,对于像房玉京这种小巧玲珑的姑娘,他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抓到老太师之女的消息早已送了上去,可能是因为下雨耽搁了吧,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送信的校尉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可鹿开山却一点也不着急,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房玉京自然是有骨气的人,自从她做了鹿开山的俘虏以后,那可是滴水不沾,任凭鹿开山想炸了脑袋,好说歹说,她也是油盐不进。
在这个小丫头身上,鹿开山似乎用尽了他四十多年以来全部的耐心,他让倒马营里少数几个识字的东拼西凑了两个时辰,才写了篇劝食文。
他日理万机,可还是抽空背了下来,不过这也是鹿开山第一次哄女人,所以啊,不喝个半醉,他还不好意思开口。
鹿开山笑盈盈地把一碗羊肉递了过去,劝道:“来来来,小丫头,刚煮好的,香喷喷的羊肉啊!滋补鲜美,吃上一口,能温暖一整个冬天!”
这伙人最终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房玉京一脸不屑道:“你可拉倒吧,现在是九月份,正值深秋!”
“这可是雍州的羊,在咱们凉州可得五十文钱一斤呢!”
“哼,本小姐我不稀罕!”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啊!可你知道为什么这羊这么贵不?这雍州青阳山下的牧场啊,光照好,雨水少,你别看这草长得不怎么滴,地都是秃噜皮儿的,那土都是齁咸齁咸的,可这羊却最为肥美,你看看这白花花的膏,红彤彤的肉,轻飘飘的油,像不像天上的云彩?这肉啊,一看就很新鲜!”
“呸,从雍州到这里最少都要赶六、七天的路,新鲜个屁!”
“啊,这天气越冷啊,吃肉越香,煮的时候啊,连盐都不用加,诶,明明没有调味,可吃起来就是一点都不膻,这种纯粹的羊肉香气,啧啧啧啧啧,那可真是荡气回肠啊!”
“笑话,你自个儿一口都没吃呢!就说好吃,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鹿开山尝了一口,顿时火冒三丈,一下子就恢复了本性,朝着外面嚷道:“他娘的,盐都不放,淡出个鸟来!这老宋就休息一天,就弄成这样了?今天的羊汤谁做的?看爷爷我不削死他!”说罢,鹿开山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哈哈哈!”
房玉京虽然一口没吃,但她却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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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开山嚷道:“来人哪!”
“在!”
“这羊汤谁做的?拿回去重做,要现杀的活羊,记得加盐!再这么下去,这小丫头要是饿瘦了,咱们可捞不到半点好处!”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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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鹿开山捧着一大锅新新鲜鲜的羊汤走了进来,劝道:“来来来,这可是现杀的活羊啊!咸淡适中,香甜可口,爽滑劲道,甜中带着点咸,咸中带着点辣,辣中带着点鲜,鲜中带着点香,额……总之就是很好吃!”
房玉京笑道:“都说凉州蛮子,凉州蛮子,没想到鹿爷爷你还挺有文化啊!”
鹿开山不好意思地笑道:“鹿某不才,小丫头过奖,过奖了!”
“要不,你降了我,我要我爷爷给你封个官去做做?”
鹿开山的眼睛滋溜一转,想道:这丫头好说歹说都不吃,如今非要我降了才肯吃饭,不如我先权且答应下来,只要她饿不死,就不怕来日方长!
鹿开山笑道:“你把这碗羊汤喝了,咱就依你!”
房玉京问道:“真的?”
“咱军师说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
鹿开山眼巴巴地看着一碗羊汤下肚,很是开心,抓起了烤馕就啃了起来。
房玉京问道:“还有么?再来!”
一碗接一碗,整整一大锅,全被这小丫头片子给霍霍了。
鹿开山看得是两眼发直,咽了口口水,心想道:这小丫头的肚子看上去还没这口锅大呢!到底是怎么喝下去的?可她就是喝下去了,真是匪夷所思,那是一点儿都没给我老鹿留啊!要不说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呢,我看就我老鹿这点儿俸禄,怕是还不够她一个人吃的!
他又想道:到底还是军师有先见之明啊!这婆姨啊,能不要就不要,要了婆姨,不仅脑袋不灵光了,还影响我挥开山大钺的速度!不仅如此,这娶了婆姨啊,就得生娃,生了娃呀,就得养,这生娃容易养娃难哪!要个个都是像房玉京这样子的,那不得把咱老鹿给吃穷了?
看着房玉京,鹿开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个儿从前在凉州时的那些风流事,色眯眯地笑了笑。
就在此时,一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潜入了大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