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衣城悲故人
眼下是青天白日,从城门外往里看,却看不得半分真切,蒸笼冒热气一样蒙着层纱,阴风阵阵,分不清是天明天暗,有不少在此惨死的半缕残魂,由于魂魄不全,过不得且休镜,去不了下一世,飘飘悠悠哀鸣遍地,听得人毛骨悚然。
令逍遥临场露怯,吞了口极大的唾沫,向左右两边的人颤巍巍问道:“真的,要进去么…”
“你可以不进,在这里等我们。”楚北清瞥他一眼。
“那那那好我就呆在这里了你们快去快回啊…”
“要是我跟谢师兄手滑没揪住叫她窜出城门,你可得给人家把路让开啊。”
……
这招的确很有效,他立马不打退堂鼓了。
三人一齐踏入城。
迷雾阵阵,周遭没有任何实物可以依靠,阴风带起不知何地的血腥气,见缝插针往人鼻腔里钻,呛得人一阵干呕,由于原身是狐的缘故,楚北清比他们闻得更真切,她嫌恶地伸出一根指头横在鼻子下,轻声道:“快了。”
“快什么了?”令逍遥问。
“她察觉到我们,快要出来警告了。”
“那等她出来的瞬间,大师兄出手捉拿不就好了,为什么还非要入阵眼引她。”令逍遥小声道。
“不入阵眼,看不到她的真身,抓不到完整的东西。”谢听尘一手往下,握住腰间辞寒剑,神情比平日能稍微正色几分。
他们站在风里,正面迎着猝然而起的狂风。
风沙开道,一白衣女子徐徐行来,撑着把红伞,走得极慢,一步一个血印落在地上,她脸上挂着笑,一如那天晚上,魅惑诡异,摄人心魂。
她说:“又来客人了。”
楚北清无意识向前半步,拦在令逍遥身前,手中灵光化作无鞘长剑。
“那茶铺后挂着的九百头颅,可有不少引生者的呢,既然,新朋友也想会会面,就不要走了,一起,留下来听故事吧。”她看着他们,歪头一笑,隐匿在风沙里了,四面八方凭空出现了一笔一划的字,就像是有人拿着巨大的笔蘸着血,写道:“猜猜,你们当中,有谁还活着。”
“小…小狐狸,她,这话,什么意思啊…”
“别怕,她唬你的。”
“可,可我,我有点儿,不自信了。”他接着发抖。
“一时半会儿没事儿,但你要害怕过头了,肯定就有事儿了,她这种东西,就是靠别人的恐惧和欲望来强大自身的,你越害怕,就越给她得手的机会。”
令逍遥闻言越发使劲抱着她的臂弯:“我尽量,不怕。”他伸手拍了拍身前的谢听尘,“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是去找阵眼吗?”
谢听尘回头看他一眼:“不急。”
“还要等什么啊!”他语气崩溃。
“等…”谢听尘目光一凛,牢牢盯住他:“露出马脚的时候。”
!!!
令逍遥尚在疑惑,手中抓着的楚北清以迅雷之势抽离其手,反手一掌打在他心口,谢听尘借势引出一道地火劈中他,二人并肩退开丈远,冷冰冰看着他。
令逍遥“哇啦”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捂住心口满眼不可置信:“你,你们?”
楚北清叉起手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不达眼底的冷笑:“一个死人,还会痛么?”
“你,你说什么呢小狐狸,我,我怎么可能会死,我不可能…”他颤巍巍向她走来,谢听尘面无表情,剑不出鞘,当即在楚北清身前的地面画一道冒着白光的线,令逍遥来不及停下,越过白线的衣袖齐刷刷断裂落地。
他惊了一跳,不再往前:“小狐狸,你就不怕,你身边的那个才是假的吗?”
楚北清面露难色回头看他一眼,又看回来道:“说的也有道理,那怎么办啊。”
“信我,我才是真的,你,你不要相信他,他是那个女妖变得!他在骗你!”
“还有这种事?那我还是相信你吧。”她抬脚越过白线去到令逍遥身前,剑指谢听尘:“怎么办,摊个牌吧谢师兄?”
谢听尘勾唇笑道:“是该摊个牌。”他眼中有白光一闪而过,准确无误的擒住那只袭向楚北清后心窝的骨爪,白光像蛇一圈圈盘旋在臂膀上,然后轻松碾碎了一整只胳膊。
楚北清回头看一眼,无奈的撇了撇嘴:“我都说了我相信你了,这么暴力干什么呀。”
“令逍遥”与她咫尺相对,阴森森的狂笑起来,口鼻冒出黑烟,脸皮迅速枯骨化,前后不到一呼一吸的功夫就成了一具散在地上的骨架,又化成一摊骨灰渗入地下,楚北清眼疾手快一道定灵咒压在它上面,轻松拍了拍手道:“这个阵眼算我找到的啊。”
谢听尘笑道:“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比你…也就早一点儿吧。”
“怎么不怀疑是我。”
“你又不怕,她怎么从你下手,也得是令逍遥这么怂包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被偷梁换柱了。”
“他应该比我们先入阵了,你守住这个阵眼,我去找。”
楚北清也不犹豫,当即点头:“那师兄去吧,我就先等着坐享其成了。”
“万事小心。”他扔下这句话后寄身于风,去了更深的迷雾中。
行了多时,终于看到点儿光亮,看陈设该是间茶楼,他推门进去,随意选了个地方坐下,三三两两的人分布的稀疏,却都不约而同背对着门口喝茶,他扫一眼周围大致状况,目光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店主是位头发花白的婆婆,脊背有些佝偻,枣木拐杖扔在门边,举着一盏没点的油灯向他走来,她将灯盏放在谢听尘面前的桌上,打开火折子点上灯,这才开口说:“客官打尖儿还是喝茶。”
“什么茶。”他看着她,橘红色的火光在眼睛里跳动。
“玉露珍眉,猴魁雨花。”
“不喝茶,买点话怎么算。”
“千金一句。”
他扬起一边眉毛,眼含笑意:“不还价。”
“不还价。”
他旋即一甩乾坤袖,眨眼间,所有茶桌上皆铺满了金光灿灿的元宝,茶楼登时亮起不小一片,茶客们放下茶碗,侧目相对。他随手拈起一个在掌中把玩抛接,道:“店后屋檐所挂头颅,为何时所杀。”
“三年所积。”
“都是何身份。”
“商贾,走卒,奴仆,樵夫,异乡人。”
没有规律。
“仇家是否已死。”
“并未。”
广撒网抓仇人啊…够缺德的!他正此番思量,所有人突然踢椅站起,疯狂抢夺桌上的黄金,混乱一片,抢不过就推翻桌子,金子撒了一地,衣裤满了就塞进嘴里,吐血也要吞下去,一时间气氛乌泱泱的惹人不适,他略微蹙起眉头,瞧见开口要钱的那位却不去抢,便问:“你不要?”
“一分不要。”
“这是富贵金,得上一枚,下辈子可就富甲一方了。”
老婆婆抬起晦暗的眼珠,盯着他,有些迟钝道:“喝茶吗。”
“不喝。”
“多送你一句。”
“还有这好事?”
她转过身去,进了里堂,过一会儿端着一壶滚烫的茶水出来,茶香四溢飘满楼,抢完金子的人闹哄哄冲出门去,头也不回。
一盏清茶递到面前。
“喝。”
他依言就着滚茶喝下去,不曾皱一下眉,末了,将喝净的茶盏给她看。
她盯着茶盏,竟生出几滴泪来:“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不解决好,我也出不去。”
“她已经遭报应了,你能不能,放过她。”
“逝者众多,能放过她的不是我。”
老婆婆放下茶壶,正色开口:“去看看那些头颅吧。”
“这是送的那句?”
“是。”她说,声音沙哑苍老:“去看看,那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