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衣城悲故人2
那些大大小小,或缺失了某一部分的头骨,被细绳穿过眼窝处,整整齐齐在屋檐下挂了一排,从茶楼后院看过去,整条街的屋檐都或多或少挂着几个,有的刚死不久,皮肉尚未腐朽,有的一看便是死的最早的一批人,还有几提人皮灯笼,破破烂烂挂在风里摇晃,吱嘎吱嘎。
他细细看了一圈,在最年久的一具头骨前停留,与它空洞的眼眶对视时,又不禁想起方才老太婆的话:“她已经遭报应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一手溯源术飞入头骨。
他在头骨主人生前的眼中看到,白衣女子周身魔气正盛,大开杀戒,屠尽全城不留活口,他看见她罪孽满身,痛苦无边,迷途难返不知悔改。
她杀死了城里的每一个人,就算是路过也不能幸免,无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入了城,绝无可能生还,这是报复性的虐杀,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杀戮过程太过血腥,他神色愈发凝重,收回了溯源术。
“不看下去了吗?”声音在背后响起。
谢听尘转过身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我么?我当然知道啊,我不过就是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永远留在这世上罢了。”白衣女子收起红伞,冷冷开口。
“你认为他们罪该万死吗。”
“他们当然该死,就算死也不能全尸,他们活该被我吸干魂魄一辈子出不去这座城,永生永世困在这里,这是我对他们的恩赐,让他们家人还能拾回去半具尸首埋了!”她眼珠赤红,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这么多找上门送死的引生者,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她凝望着他,“还是第一个,没有对我破口大骂的。”她笑起来。
“你叫什么。”
“白子慕。”
“一直住在这里?”
“你问题太多了。”她手中的伞暗暗发着光,“我要是一句一句都给你解释了,就不好玩了。”
“你想怎么玩。”
“你自己去看去猜啊,多有参与感啊,对吧。”她身后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她面对他一路后退着走了进去,“要来么?如果你能活着出来,就能知道故事的结局了。”她再往后退了一步,消失不见了,漩涡仍在眼前,谢听尘并不迟疑,跟着就走了进去。
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到另一头的令逍遥终于醒过神来,从地上翻身爬起,他环顾四周,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酒铺,还有阵阵酒香扑鼻,不过这安逸的场面并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他动了动脖颈,发觉后脑勺那里疼得厉害,像被人闷头给了一棒。
“师,师兄,小狐狸,你们,你们在哪啊…”他向空旷的四周呼唤,当然,没有半分回应。
“我,我这是死了,还是出城了…我,我不知道啊我…”他自言自语着,几乎带了哭腔:“小狐狸,小狐狸我求求你快来救我,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吃的了,也不说你坏话了,我有啥好吃的也都给你,全都给你,呜呜呜你能不能…”
有黑影闪过,门窗尽碎,他吓得蹲下抱头大喊大叫:“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别喊了!”来人走进来停在他面前:“也不嫌丢人。”
令逍遥立刻冲上去抱住救星大腿:“小狐狸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多害怕么,我还不知道被谁给打了,现在头疼的要命,你再晚来点儿你就永远失去我了你知道嘛!你就没有最好的朋友了!”
楚北清一脸嫌弃,推又推不开,只能无奈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啊,我就是怕你太蠢找不着阵眼耽误事,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不管你就是来救我的,还是你最好了…”
“嘘!”她捂住他的嘴:“你再乱叫一声,我转头就走。”
令逍遥睁着铜铃大眼,无声说了句“奥!”然后用唇语问:“那我们现在去哪找阵眼啊?”
“看呗,”她抬眼看向房梁,听着屋顶上的响动道:“哪热闹,哪就是了。”她一把揪住令逍遥衣领,眨眼上了屋顶。
“去哪啊?”她看着屋顶上惊慌失措的群众,约莫有八九个,身上和嘴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了什么,她一个响指打出去,所有人一齐卸货——竟都是金光灿灿的元宝!
屋顶并不平坦,从身上抖落出去的金子停不住,齐刷刷掉下去,叮铃哐啷的,壮观极了,那些人见东西掉了,一个个疯了一样滚下屋顶去捡。
令逍遥眼睛和嘴一个赛一个的大,好险没控制住自己冲过去抢金子。
楚北清一眼认出这些都是被馈赠过祝福的钱财,若破阵后过了且休镜,来世一定圆满富贵,总之不可能是这些人自己的东西,会是谁的手笔,谢听尘么?他倒是像个出手大方的。
这些人——说是人,其实算是游魂,三魂七魄缺了两魂六魄,意识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困在这里整日游荡,着实悲哀,她揪过一个游魂问道:“为什么带着金子来这儿?”
“…因为…这里…隐蔽…”
“还有呢。”
“有…无底…洞…可以…放得下…金子…”
他说的无底洞,想来就是第二个阵眼了,如果第一个阵眼是靠掠夺生人心里的恐惧而运转的话,那么第二个,就是欲望了。
对金钱,美色,权力等等一切东西的欲望,铺天盖地,不断壮大这个阵眼。
她动动手操控了他残缺的意识,向某个地方看去。
过了那个漩涡,依旧是在原地,不过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按照第一具头骨的时间推算,这里,应该就是三年前的白衣城了。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百姓们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日子,干着自己的事情,邻里街坊都熟络相识,没有外人加入,更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可以改变这种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不过有一点不同,三年前,这里还叫虞城。
虞城的城门,在某天清晨,迎来一位新面孔。
那位姑娘,以纱遮面,雪衣白裙,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从南面而来,路上口渴,随意进了家茶楼,点了碗清茶,茶楼婆婆亲手点茶,笑盈盈端给她:“姑娘,外乡来的吧?”
她撩起一边面纱喝茶,喝完又放下面纱道:“是啊。”
“怎么一个人,也不带个伴?”
姑娘低眉浅笑:“独身惯了,况且,江湖行医,也不需要有什么伴。”
“哟!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竟会看病?”
“家师遗愿,让我走遍天下,医治世人。”
“噢,您是大夫啊,那您可得在我们虞城多待两天,我们近几日可有不少人病倒了,那病的看上去,都一样一样的。”
“是吗?那我算是来对了,症状如何呢?”
“上吐下泻…嘴巴发紫,奥,皮肤还发灰了,去看医馆的大夫,都说,没什么,是劳累过度啦,叫他们,休息两天就好了,这都休息多少天了,还是没人好转,前面那条街,还死了两个人呢!”老婆婆思考着。
“事不宜迟,您带我去看看吧。”她站起身来。
“好啊好啊,我带您去!”她拄起拐杖,急匆匆带着姑娘就往外走,“大夫您叫什么呀,老太婆也好称呼您啊。”
白衣姑娘道:“我姓白,名子慕,您叫我子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