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心魔
生产副总。
对,就是生产副总这个让我为之费尽心机、在二十年前就开始追逐了的目标,却至今尚未实现,这得有多丢脸。
执念或许就是这种一开始就想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不甘心,即便现在贵为法人代表,我依旧对生产副总一职念念不忘。
令人郁闷的是,本以为重返西昱东晟代替木子李的法人之位后,生产副总的位置我就能唾手可得。哪怕是短暂的几天几个月,也算是夙愿以偿,我就不会因为周经纬的进入而再一次从希望跌回到失望。
不过,这次的失望值远没有达到当年在顶山那几次的绝望程度。毕竟,随着年纪的增长和经验的积累,年轻时的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和有仇必报有怨必恨的冲动已然渐渐平缓。只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的欲念在作祟,凭什么,我就他妈的坐不上一个有实权的生产副总位置呢?凭什么,二十年前的魔咒就一直无解呢?
“即便没有我,你也成不了生产副总。”这就是二十年前,木子李跟我所说的魔咒。
魔咒的起因还是新鼎盛的成立,罪魁祸首就是盛定海画给我们的大饼香气四溢,当时除了木子李,所有手上有几个闲钱的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听了木子李的分析之后,我就认为她是不会入股的,这点可以确定。
不管她是否有很多的闲钱,就凭她给我的建议和所作出的分析,我可以理解她根本不看好新鼎盛的发展前景。或者说,她根本看不上盛定海所带的整个团队,还有光出公司地皮不掏私人腰包的医化老总易江。
我总感觉这两老总的关系怪怪的,一见面,说的谈的都是钱,都是公司财政,从没听他们讨论过公司生产上的问题或其它例如环保、安全生产方面的事务。
“易江原是集团从销售总部提拔上来,是集团放到子公司医化来锻炼当总经理的业务员,根本不懂我们的生产,他们不说钱还能说什么呢?”华清有次告诉我说:“不过,他不像原来的马猴子,他是个生意精,我们盛总跟他比,简直就是一个鸡蛋砸一块石头,别想着从他手里讨到半点便宜。”
盛定海在我们老厂,也算得上是个最会讨人家便宜的人了。不知道碰上生意精易江之后,他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把人家忽悠到直想擀根面条去上吊的地步。
我明知道盛定海和易江都不是什么好鸟,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猫腻。但我就是不想去弄得太清楚,甚至觉得她们之间的利害关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有我自己的算盘要打。
“木子确定不入股了吗?”我还是要从薇薇这里再确认一次。
薇薇扁扁嘴,又摇摇头,无奈地说:“她这人啊,我们永远别指望她能带着我们发财咯。”
“她也建议你不入股?”
“那倒没有,她只是给我说了她的一些想法,跟你所担心的差不多。她对盛总的经营策略和管理能力有疑虑,觉得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的员工中搞什么、什么融资。”薇薇表情严肃地问我:“墨大,你觉得老盛很有钱吗?”
“他有狗屁钱啊,”我脱口而出:“他要有钱就不会跟我们集资了。你想想,就顶山这里的员工,家里有上五万存款的人都少之又少。我们说一万两万好像很少了,但对他们来说就够多了。他们的一两万,需要工作一到两年,还要不吃不喝的才能积攒下来。他们怎么可能放心的把钱交到新鼎盛作长久投资呢?”
薇薇听得认真,我也认真地继续说:“老盛在老厂的地位你最清楚,你家舅舅一撤资,剩下的就是群无头苍蝇。老盛特地把股价抬那么高,就是想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乖乖的把钱转到顶山帮他作投资呗。我想,老厂现在的法人代表应该是老盛了吧。”
“嗯嗯,什么都瞒不过你墨大的眼睛。我舅舅去年年底就退出了股份,就挂了名号在那里,集团董事局不让退休,说他走了,就没有人监督老盛了。还说有个产品也要放我们公司来做的,他懂技术,走了可不行。法人代表倒没听说有变更,反正那厂子也不像厂了,就留着破破烂烂的厂房地皮,等着变卖呢。但新鼎盛的法人是老盛,我舅舅也管不了。”
啊,我可怜的老朋友老林。董事长的位置还没风光到两年,老厂就每况日下,苟延残喘的机会也没人能给。
当初委以我替他监督盛定海的重任,几乎快被我遗忘殆尽了。
“不还有我们嘛,”我握起拳头,用充满‘我不来救场谁还能救场’的气概说:“你舅舅管不了,就让我、我们来带领大家一起监督他们,集体保护好我们老厂转过来的一线命脉吧。”
薇薇倒着白眼看看我,又是扁嘴又是摇头的,我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我想当然的计划里,薇薇和邵美英作为我在新鼎盛垫实基础的最佳合伙人,用保持原有的合作利益去蛊惑,或者说是威逼利诱也行,让她们绝对服从我是没任何问题的。然后,再通过她俩的人脉,可以拉到华清、老杨和车间里所有的班组长,以及几个我看好的基层员工。
至于张大仙,我还没摸清他的底细,不知道他会不会趋向盛定海,把钱放他名下。而根据他本质小心谨慎的脾性,把钱放在谁手里的几率都不大。要么就是单独成股,但这起码也得超过20万才能位列我之前。这个想法也不可靠,因为张大仙对钱的敏感度,比我还强盛。他是没有绝对把握,打死他也分文不出的那种人。
只要木子李已确定不会参与,盛定海所有的集资计划,就只能靠我一个人能帮他完成,所以,那个生产副总的位置,我想,我是坐定了的。
只要我成了生产副总,我就有权布置我单独的办公室,我不会坐在生产科,和那么多人挤一起,做个小动作都不方便。这是第一要紧的事。
只要我成了生产副总,我将会接触更高层的政府官员,我出入环保局、安监局、公安局等办公楼,就会像出入公司大门一样方便。且不是去受审,而是去商谈职能业务,跟他们称兄道弟,行走在顶山的江湖,何其方便。
只要我成了有股份的生产副总,我的权力会越来越大。我管辖的范围将涉及公司的经营方针,可以左右盛定海和朱小宝的外交策略,还可以影响医化对我们的管控...
成为生产副总的好处实在太多,简直数不胜数。而一想到这些言之不尽的好处,我就像被打了鸡血,能好几天都精神亢奋地睡不着觉。
亦如看到现在都能在赵昱面前不可一世的周经纬,每次从外面被人请客吃饭回厂,都是趾高气扬、前呼后拥的,像个土皇帝,我那一直压抑着的不服气和不甘心的恼火,就会腾然升起。
也不知道周经纬是用了怎样的强硬手段,致使连知遇之恩都能出卖、在木子李面前也是极为张狂的章强,在他面前都不敢强词夺理,只有受气的份。
周经纬说章强的生产统计没有用处,章强便不敢再申辩自己在南郡九是这么做生产统计的。因为,南郡的生产统计也是木子李亲力亲为,章强只复制了一份空白表,对于计算原理和公式,还是似懂非懂的程度。
呈交给周经纬的统计报表,也是章强根据自己的算法,手抄一份后,在录入到电脑里去打印出来的,根本不是木子李教给我的那种在电脑上就可以直接统计核算的方法。
这也不是木子李藏着掩着不肯教会别人。我敢肯定,到南郡后的章强跟我之前在顶山一样,木子李要教给他的时候,他不想学,等到他想学的时候,木子李已经对他失望。
又或者,自负的章强也跟我一样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根本不需要木子李的指指点点。无论如何,对于木子李不会培养员工教育员工的说法,我是第一个会站出来反对的,这可能也是章强自始至终都不敢说自己受过木子李教导的原因。
章强负气请长假回家而丢下不管不问的小顾,对周经纬也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地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对于秉性懦弱的小顾而言,他有这种卑微的表现,我并不感到意外。在南郡期间,哪怕是章强在故意地为难他,使唤他,他也是逆来顺受,章强才会有那种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蛮横态度。
让我感到那么一些意外的是,环保处理中心的那几个老油条,对没来几久的周经纬,也敬若神明,对周经纬是俯首帖耳,趋之若鹜。这其中自然有我故意‘默认’的功劳,但他们的表现有些过了,根本没把我这个直接上司放在眼里。
更甚的是就在我隔壁的周经纬办公室,天天都是车水马龙的,噪杂而喧闹。拜访的、谈业务的、找他审批的、送礼的,每天络绎不绝。加上周经纬肆无忌惮的大喉咙,对于有隔墙而没隔音的板房而言,我不需要特地屏声静气地竖起耳朵,就能听到他们所有的对话,常常是哈哈大笑的人生得意到极度的那种,吵得我当即就想发飙。
因为这一切都与我当年在顶山的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当时心心念念地渴望着我的办公室也能像周经纬现在这样熙来攘往,人满为患。
但一个星期过去,我的办公室依旧门可罗雀而冷冷清清。即没有想象中的臣门如市,也没有期待中的奉承讨好。
我原本是指望那些想入股新鼎盛的人,都能自动送钱来放我这里,推举我作为他们的代表,成为新鼎盛公司的股东。做不到第三名,做个第四名也行,但一个脚指头也没走进我的办公室来。
第一当然是盛定海,第二肯定是医化公司,第三不是我的话就是朱小宝了。因为,老厂股东们的钱都被揽到了盛定海名下,只有朱小宝一人还是独立的股东。我不能超过他的话,就只能做小四。
事实上,我也没想过要超过朱小宝。他不是我的对手,我看不起他,他对我的生产副总一职毫无竞争力。再说,他要的是行政副总,他喜欢在外面吃喝玩乐做他不易的‘公关’事业。
对方不主动,拿就只有我去主动。钱只要还没到我的名下,我所有的计划都是袅袅炊烟,虚无缥缈。
我试探过华清,华清说家里根本没有闲钱。
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老杨,老杨说不行,他不是对我没信心,而是对整个公司多没信心。
我问张大仙,他说得与我想得一样,他宁愿独立成为股东,也不会把钱交给任何人送对方上位。
车间里的班组长个个冲我面露难色,没说投也不说不投,都说再等等再看。
还有邵美英这个滑头,居然把问题丢给了薇薇,说薇薇想投给谁,她也投给谁...
什么?什么?薇薇想投给谁,她也投给谁...
我感觉到有股跟我针锋相对的暗流在蠢蠢涌动。始作俑者目的明确,就是不想让我成为公司的小三或小四。
至于生产副总的位置,因为有木子李的透彻分析,我暂时还想不到除了股权之外的忧患。我甚至以为,能成为股东,只不过是对生产副总这个位置加上一成保障而已,就算没有股份,只要木子李不跟我竞争,我就百分百能够上位生产副总的。只是在三十而立的年纪里,我必须得争强好胜。不多的见识面结合狭窄的心胸,就已经决定了我的潜意识。我认为,有股份者,怎么说都是个小老板。被顶山人叫了两年的‘假’老板,我得尝尝真正老板的滋味。
我在心里愤愤然地想:你们又不是把钱借给我做生意,那是给你们自己赚钱垫本。你们不投给我,我就投给我自己,也少些受人之托的压力,不是吗?
我第一次打电话问老婆借钱,老婆沉默了半响就说了两个字:没钱!这倒也在我意料之中,不然,她就不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