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人走茶凉
盛定海说‘联系不上’木子李的托词明显过于牵强。
已是信息满天飞的年代,真心要找一个大活人,除非对方是存心躲避或者装死,不然,就不存在什么‘联系不上’的可能。何况,史上最强大的‘人肉’搜索引擎在过去的几年里已公然盛行,各类大数据的高科技侦查技术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就算某人被埋入黄土多年挖出几块尸骨核实下身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要是人为设置的所谓疑案和悬案,就必有破绽和漏洞,没有揭破不了的理由,只能说,也是某些人为的不想将真相披露于世而已。
就像盛定海,真正的理由不是联系不上,而是他那时还不想木子李回归自己的团队,就像赵昱现在也不想木子李回归西昱东晟一样,各有各的‘不想’,我等旁人自是无能为力去改变或纠正老板们的想法。
好在赵昱不像盛定海那样,不是把别人当傻瓜就是让别人误以为他是弱智。从木子李到周经纬,赵昱走马灯似的更换着生产部主管的人设,却没一个能让他省心安心地打算长期聘用的。他总是会拿后来者跟前者相比,感觉所有的后者都不如最初的那一个。就像第一眼相中而没舍得掏钱买上的一件衣物,后面逛到的,无论是在面料上还是在价格上都比第一件划算,也总感觉没第一件的好。
赵昱也会经常念叨起木子李的好,但就是不肯重新启用还在南郡为他效力的木子李,因为他心里有个木子李‘或许有’贪污他钱财的梗,而当年盛定海心中的梗也是与赵昱如出一辙。
当时,许多来医院探望我的老同事与我想法一样,也多纷纷跟盛定海表示,只要木子李能回到大家身边一起共事,他们就算背井离乡去外地,不要半年的工资,也会帮着‘新鼎盛’重头来过。
同时想到木子李的还有易江,他说得更直接:“如果盛定海能把木子李找回来,我就把医化在新厂区的生产全交给她管。”
如果易江的希望得以兑现,那么,新医化就能继续养活一批从新鼎盛失业在家无事可干的老员工。
但易江是个独裁者,他在诱导大家的同时,也控制了木子李和盛定海,木子李从今往后,就只能属于易江的门客,跟盛定海没任何瓜葛,跟我更没有了关系。
我便又心存芥蒂,想着如果找到了木子李回来,她还会不会再替盛定海卖命,还会不会再为了我们这些老同事而委曲求全于盛定海。毕竟,易江对她比盛定海对她要诚信的多。重点还在于盛定海必定担心木子李回来后站向易江,让他无端就多出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对手来。
我似乎明白了盛定海为什么要支支吾吾搪塞我的原因。他得不到的人,他也不想让别人得到。木子李不为盛定海所重用,盛定海也不允许她得到易江的重用。
亦如西昱东晟的赵昱对待南郡木子李的态度,既不想为己所用,也不想为他人所用。他们都把木子李当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他们想怎么摆弄都行,哪怕对自己毫无益处,也情愿耗到两败俱伤的程度。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隔壁的周经纬不知在路上捡到了什么宝贝,一上班就把电脑音量调得老高,他也难得发出低于电脑的声响跟着哼起了京剧名段《沙家浜》。
“周总今天心情不错哈,”我路过他门口招呼道:“看来试产工作进展相当顺利。”
“心情的好坏跟工作没多大关系,”周经纬喜笑颜开:“再说,就这点试产的小工作,还不需要我花多少精力,犯不着情绪败坏。”
“就是,”郦禾平也探头出来附和道:“凭我们周总的能力,工作上就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压力,心情就是天天的轻松舒畅。”
“墨总如果这样说,就是在纯粹的夸我,”周经纬的反应之快并不亚于郦禾平:“你郦总顾问这样说,我就不止是受宠若惊,还得过后思量,好好斟酌一番了。”
“你看你又多心了不是?”郦禾平破天荒不请自入,跟我一道走进周经纬办公室说了一句客套话:“我就是借着周总的好心情来讨杯好茶喝喝,顺便听听这几十年来没静心享受过的京剧名曲。”
周经纬便笑开了花,转身关小了音量说:“静心是假,嫌我吵着大家是真,不过,我不介意你们的嫌弃。今天周末,赵总跟我说了,他要好好困觉,就不来公司缠着大家说工作了,我就也难得空闲一天。更难得郦总顾问能屈尊莅临我周某办公室,来吧,墨总,我泡壶还未开封起喝的老家碧螺春给大家一起品尝品尝。”
“老家碧螺春?”我故作惊讶问郦禾平:“您跟周总是老乡?”
“按祖籍划分,应该是,”郦禾平说:“但我早年出游,经年不在,对老家的记忆也是少得可怜了。”
周经纬说:“郦总顾问干得都是大事业,老家那个小穷地方,哪能容得下这尊大佛呀。”
郦禾平不想跟周经纬继续扯些没用,就直白问道:“周总,估计咱们的试产会在几月份结束?你们别误会哈,我不是多嘴干涉生产部,而是我要根据生产部的计划,重点解决土建问题。”
“雷熙欣还在纠缠?”我又插了一句。
郦禾平叹口气说:“这个人真特么的难缠。”
“可我记得,当初你们让李总去南郡暂避时说过,雷熙欣的问题是最好解决的问题,只要李总不在,他就得认怂。”我直视着郦禾平:“怎么这么快就变成最难缠的一个了呢?”
“是啊,”郦禾平也不否认:“当初我以为传说中的‘贪污’有存在的可能性,只要潜开李总,雷熙欣就会无计可施。没想到他也一根筋,认定的理也不妥协半步,连法院劝说他和我们庭外和解的建议也不采纳,咬住合同的价格就是一分不让。”
“本来就是人家该得的,凭什么要人家妥协退让。”周经纬边泡茶边说:“咱们兄弟三个今天是关起门来说话,说到哪里就丢在哪里哈。你们也多知道,我并不认识你们口中的李总,只见过雷熙欣几次,也聊过一些关于李总的话题。雷熙欣确实是有点能力的人,也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圆滑的人,他在我面前吹嘘过不少他干过的工程,也披露过给各个部门送礼的潜规则,就是没提及有行贿过李总。以我阅人无数的经历,雷熙欣这种人呀,要真是舍得拿钱给过别人,他也会毫不客气地抖露出卡过他的人。李总是第一个开始卡他工程款的人,也是找你郦总顾问来收拾他的人,要是李总收受过雷熙欣的好处,雷熙欣还会等到你们来查吗?真是的,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个想法,不想用人家就别吊人胃口困着人家嘛,那边还想着用人家,这边又对她疑神疑鬼的,都是些什么事呀,你们说?我要是李总,才不那么傻还呆在南郡给老板卖命,就是死了,也得跳出来到你们这里讨回个说法。”
“不是我们不信她,是我们赵总另有想法...”
“得,打住,”周经纬做出个停止手势,不给郦禾平说下去的机会:“你是职业谈判专家,我这张破嘴怎么会说都说不过你。我只知道,老板要是对一个人有想法与猜疑一个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信任,不关乎那个人是不是一个普遍公认的好人。而但凡被员工公认为好人的职业管理人,必定会被老板猜忌怀疑,这是人性也是人心不可逆的规律。我单从这点上就可以确定,传说中的李总也不是什么资深的职业人,她的一些职场理念应该还是极其幼稚的,也是极不成熟的。所以,她想回西昱东晟洗刷清白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的了。”
我去,在周经纬眼里,就没有一个人是他所能看得中的。我把目光转向周经纬,以一副小迷弟的幼稚神情问周经纬:“何以见得?”
“很简单,人一走,茶就凉,时间的问题。”周经纬今天势必要在我们面前再做一次高人了的,他边啜茗边故作高深说到:“就拿你郦总顾问来说吧,你当时可能是真的仅仅是为了计划而潜走李总回避的,但现在呢?你敢保证你还能有那种信心保证李总能够回来吗?”
郦禾平迟疑良久,才摇头否认:“我一直都是有让她回来洗刷清白的,哪怕她已经不想再与我们共事,也要在清白之后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地走出西昱东晟,也好为日后在行业内找回一个适合她专业的好单位工作,但是.....”
“但是,已经没有了时机,是吧?”周经纬又得意地抢走了话题:“我就说吧,人走茶凉就是人间大道。就拿你墨总来说,你刚回转西昱东晟的头几个月跟现在的想法也是不一样的了吧?你也不会傻傻地认为好人就必定有好报的吧?”
“唔.....”
我不敢承认也不敢默认,我想起了我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足足躺了半年之后的想法。
佛家有禅:善恶终有报。
我一直不信,我一直觉得好人其实是最没好报的一种,具体表现在我见过的所有死者身上。因为这些死后的人,都被活着的人叫做好人。
我想起小时候有个雷雨天气特别频繁且严重的夏季,某天下午的一个猛雷,不仅击毁了我亲戚家的养猪场,烧死了好多头小猪,还直接把不到四十岁的表姑给电没了。
所有的亲戚都哭成了泪人,都骂老天收错了人,因为表姑她是全村公认的大好人。
后来,年纪稍长,我就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叫作‘好人不长命’。这是有依据的,许多故事中的坏人总能活到最后,而想活得更久一些的好人,总要反复地经历九九八十一次磨难,才有可能得到善报,得以善终。
那么,木子李呢?
在跟木子李相处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始终也没弄懂她怎么可以是个善良到那种程度的人。
面对我和薇薇这种赤裸裸的背叛和羞辱,她怎么还能沉着冷静的转身离开,不带走一丝丝怨恨。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值得她怨恨,”薇薇在我出院之前,来医院看过我一次,她还告诉我一些让我更为痛心的恶作剧。
木子离开新鼎盛后就被我们都熟悉的一个化工厂叫了去。但薇薇和徐扬没打算就此放过她,还要继续的赶尽杀绝。
也就在我忙着觊觎木子李走后空缺的生产副总时的那些日子,他们瞒着我多次捏造是非,说她窃取带走了许多公司产品技术机密,私下倒卖公司的3001,到处散播她与静静的隐私,谣传她是个人品有问题的行业败类。
盛定海居然也相信了他们的诡计,距他亲口许诺木子李“新鼎盛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着,候着你随时随地的回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听信了徐扬,参与了对木子李的‘迫害’。
盛定海多次电话逼问、指责木子李窃取公司技术机密和私下倒卖3001。他还联系了在老家的那些老股东,动员他们要把这些问题查得个水落石出,威胁木子李交回那些技术资料和盗卖所得的‘赃款’,否则,会让她在化工界无处立足。
化工界有多大?一个雷击样的爆炸声就能响彻整个业内的行业。
木子李被迫频繁地换过几个化工单位,都被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赶走。
直到木子李最后恼羞成怒,发誓要返回顶山与他“对薄公堂”时,他们才悻悻然作罢。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一直都在偷税漏税的3001去法院打官司,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