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子
“爸,回来了。”陈嘉文煮了泡面当宵夜,但是没有什么胃口,“今天手气怎么样,我煮了泡面,柏青伯有没有留你吃饭啊?”
“哦……别提了,输了三块多啊,出门前应该看黄历的,我在柏青伯家吃过了,你知道的,他儿子每次都寄很多东西回去,柏青伯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老是找我去啊。”嘉文老爸放下包,撑着膝盖坐下,仿佛很累的样子。
陈嘉文看着父亲,有种陌生的感觉,想弄清楚,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彼时也有一对父子,有关成长的隔阂却是消融了一些。
何家诚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也并非是在全神贯注想案子,长官还在,人命案轮不到实习警员操心,只是巡街的枯燥生活又实在没有其他可以消磨的乐趣,想着想着,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何家诚,外面有人找。”
声音很大,猛地把人惊起,是那个寸头,何家诚瞄了一眼,显然寸头刚巡街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制服,胸口的名牌写着2019,他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明显是把何家诚当成偷懒的惯犯了。
“门口有人找你。”寸头一字一句地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何家诚套上t恤,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原来破败的宿舍房收拾了一下也还过得去,不过住的都是今年新进来的,日常巡街都要回警署汇报、交完枪才能下班,除了通宵巡街的人以外,其他人能回家睡的都回家了,唯有何家诚,颇有些把宿舍当家的势头。
十五月亮十六圆,这天亦如此,看着不远处被树影吞没的背影,何家诚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但他终究没赶上。
“何家诚?”宿管大爷戴着眼镜,喜欢眯着眼看人。
再往前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已完全不见了,何家诚点点头,心里有些失落。
“你爸送过来的,有时间多回去看看吧。”宿管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着便把一袋子东西递出来。
何家诚看了看,发现是一张毯子,都是些小零碎,还有几包小时候爱吃的零食,他愣住了,从小到大,父亲似乎从没有这样直白地关照过自己,甚至连一句鼓励的话也不曾说过,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父亲,是因为年纪大了,突然想做些什么弥补吗?
他从未关注过父亲鬓角的白发,或许应该说是不愿意去看。唯有忽略那些岁月留下的折磨,他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自己,并不是所有父亲都是那样的,那些顽固和谨慎是错误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父亲可能真的是爱自己的。
嘉文老爸伸出手,在床垫下摸索着,拿出一张照片,从泛黄的痕迹看已经照了很久了。
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男人、女人、孩子,若仔细看,女人的肚子微微隆起,已经怀孕了。照片后面用圆珠笔写着“陈建国、方晓玲,摄于1984年9月”。
1984,是非常遥远的一年,陈建国,也就是嘉文他爸永远记得,自己的人生在那一年发生了巨大变故,原本幸福的家庭遭受重创,鲜血淋漓,至今仍能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
恍惚中,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曾代表希望的孩子被抛弃在僻静角落,陈建国无能为力,只有做出一些选择,活着人的总要好好活着。
悦音福利院,小朋友都已入睡,唯有一张床上发出抽泣声。
保育员罗妈听到声音,垫着脚走到窗边,轻轻拍了拍,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嘉玲,怎么又哭了,今晚跟罗妈一起睡好不好啊。”
十三岁的嘉玲身材纤瘦,已有了发育痕迹,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扑倒在罗妈怀中,口中咿咿呀呀,蹦出些不成调的字句。
“嘉玲,你想说什么?”罗妈放低了声音,轻轻问。
可回应的依旧是词不达意的音调,这是一个先天智力障碍的女孩,只认得少数几个熟悉的人,状态好的时候很听话,甚至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但情绪激动起来手舞足蹈,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罗妈叹了口气,左手卷起毯子夹在胳膊下,右手牵着女孩往房间走去,她今年六十三岁,过几年就干不动了,乡下的房子马上就要完工,尽管放心不下从小看大的女孩,但是时候作出决定了。
房间更像是一间储藏室,白天可以办公,晚上值班能稍微休息一下,自从那些有钱人跑掉之后,很久没有捐款来源了,院长整天说没钱,月底也只是象征性地发些工资,有时候罗妈还要拿自己的钱来贴伙食费。
嘉玲安静下来,盯着墙上的照片发呆,罗妈顺着望去,发现是张合照,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嘉玲乖,等下次伯伯来,又给你带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