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云台宗
顺手除魔的麒麟少神走走停停也到了连州境内。可惜,几乎算得上是擦肩而过。
但或许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本不知饥渴的少神突然想在小镇茶摊处歇脚停留片刻。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随便上些,再来一壶茶吧。”
“好嘞。”
夹糕饼时妇人在升腾蒸汽中回眸看了看桌前古怪的后生。还不到深秋怎么穿的这么严实,估计在哪个深山修行的吧。
流浪在红尘滚滚中的神明随和亲切。老板娘热情又自豪的介绍了自家招牌点心和清心苦茶,疏瑛淡笑听着还会附和几句。明明那么弱小却能生生不息,凡人果然有趣。怪不得月华总是那么怀念红尘世俗。可当清茶入喉,他眼角浅笑慢慢凝固。
“老板,你这泡茶的水是从哪里打来的。我在别处都未喝过如此清甜甘洌的水。”
“就巷尾的官井啊。客官您别说,小妇人也觉得这几日的水格外甜,让人神清气爽。”
“原来如此,多谢。”
“您真客气。”
若是细听,神明平缓低沉嗓音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三界中找了五年的明月曾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这怎能不让疏瑛欣喜?
妇人继续在厨前忙碌着,时不时招呼一下摊子上的几桌客人。就是不知那位古怪后生什么时候走的。糕点吃的干干净净,茶水也一滴不剩。而且还出手大方,一把碎银抵得上自家忙活半月了。真是位好涵养的贵客。
可这份欣喜在方圆百十里暗河水脉中搜寻到一截截断口齐整的龙须后便转为了无尽的担忧。月华此举难道是想要补益滋养因魔气侵体的百姓?麒麟玉真龙须发鳞甲皆不可再生,自损己身实在是太过不明智的行为。井坊司差人的记忆中只在数日前司天鉴少使前来勘察了各处官井与水渠。他们为何会有龙须?疏瑛知道必须得尽快找到他们查清楚才行。
若真是月华因除魔奔波受了苦难…让他怎么是好?龙女的气息虽然被天数遮掩,但追踪几个凡人对疏瑛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将一截龙须妥帖收好后火玉麒麟踏步西行而去,拖尾灵力在万里无云的蓝天划出长长彩霞。
万众瞩目的人间盛事在漫天星火汇聚中悄然拉开帷幕,云台宗上上下下弟子都为此忙碌着。
哪怕是非常时期,正道之首该有的排场也不能落下。更何况此次宗门大比与会修士有名有姓的便高达两千余名,更别说围观看热闹的。人数乃近年之最,最基本的食宿安排可不能掉链子。未免魔物生乱,船只入云台境内不到百里便有十数云台宗弟子所驾驭剑阵渡舟随行护卫。
再没有更周到了。
云台宗内门弟子所穿服饰多为绀青或乌蓝等湖泽之色,纯净自然。剑阵渡舟乃是驭阵者将剑鞘如方井格般拼接而成。无桨无帆无板,环环相扣纵横于水面。造势用的弃子自然要发挥最大的用处才不算浪费。此行西上修士几乎都遭遇或者亲眼目睹了魔物过境惨像。可它们一打就跑十分机警,处理起来令人焦头烂额。就算有哪位没见过也没关系,马上都会见着了。
船只无法越过台壁驶进云梦天泽,因此远在河谷渡口便纷纷停泊靠岸。渡口此时人来人往。虽无市井高声却也热闹的很。各式法器各样装扮更是目不暇接。新朋旧友寒暄间江面不知为何突然起了横波,狂扇一般猛然打向码头众人。所幸此处城镇与锦桐镇相仿,住着大多都是修行中人。水波轻易便被腾跃躲开,未曾出现慌乱。
水散去后的景象惊起阵阵吸气声。被啃食至七零八落的尸骸像是腐烂水草般在水流所到之处随意瘫倒着。但让众人大惊失色的并非那些断手断脚,而是自江心中如蝗虫般涌现的魔物。双眼血红,肌肤青黑。
它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打破死寂僵持的是咆哮嘶吼与刀剑法器铮鸣。事态紧急,没时间细想了。云台宗纷纷弟子冲在最前面,列阵时的护体灵气在水雾与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七彩虹光。突然出现的魔物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钢筋铁骨不惧伤痛,魔的修为何时这般强了?个个不输修仙宗门的精锐子弟。哪怕渡口修士数倍于来犯魔物,战局还是难解难分。不少修士衣袍都有些破损,若是有见血的便只能暂退到后方打坐调息。魔毒若深入经脉灵台,此生再无进益。
玄紫衣袍的柳家家主自远处江心以雷霆之势向乱局中袭来,无双身姿如从天而降的仙人。是了,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救世英雄登场。魔物的溃不成军和在场修士的钦佩与追捧,一切一切的发展好像都在柳康的计划之中。更别说他还自带了几大船的信徒。欢呼声几如潮涌。幸好秦家大船来的晚些,不曾亲眼见过那般虚伪的场面。不然晚饭怕都吃不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在这样的大场面柳康是真舍得下血本。更别说还藏着后招。一队又一队修士在云台宗弟子引路下浩浩荡荡往山门进发时,没人注意到平静江面下的暗流。船上不去不代表旁的去不了。要知道如今并非雨季,天泽石壁台阶的缝隙可不算小。至于魔物等残骸随便起一个阵便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堆成柴山。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提前为柳家登顶之路所燃的爆竹。只是鲜血淋漓的人肉爆竹注定不会代表喜庆与吉祥。
看着火堆中奇形怪状的碎骨,李月静默良久。
这么多的罪孽,柳康生生世世也还不完。一死,真的是太过便宜他了。慈溪馆馆主和秦家家主都到了,云台宗副宗主吴越亲自前来迎接。周宗主此时正在闭关护阵,因此不便离开云梦天泽范围之外。至于穆少使的身份大家都心照不宣,自然也要将司天鉴奉为贵客才行。
你来我往宾主相谈中隐没在后的李月、余檀和洛洛非常低调。未免打草惊蛇,三位都施法掩盖了气息容貌,而且穿着也并不显眼。见李月面露不忍,余檀心下了然。拍了拍洛洛的手示意后缓步走至火堆前,默唱悼词超度起亡魂。
想来这些半魔应当是柳康为此行特意圈养出来的。神智全无,当真可悲可怜。上山路途中李月退到司天鉴队伍末尾同余檀传音商讨着凶兽一事。凡人可对付不了这等修为的怪物,天晓得它会做出什么。
“檀檀。柳康都到了,凶兽应该也进了云台境内。咱们得小心些,见机行事。”
“必要时刻可用精血将其诱出。”
“像当年在申山那样么…看情况吧。我还是想尽量独自解决,以免波及无辜。”
“这般魔兽,寻常法器怕是不能伤它。”
“你放心,我带了好东西。届时必定可以速战速决,一剑取它首及。”
“檀奴明白。”
虽未对视,二人依旧能明白彼此的话外之音。必须速战速决的好,若久战不下闹出大动静的话,只怕天界很快就会知道出逃龙女的行踪。走在前面的吴副宗主面相十分和善,身形也十分儒雅。乍看绝也不会联想到他是名震天下的阵道第一人,明明换身素袍巾帽都可去当教书先生了。
“碧心真人,您可见过近年来风头正盛的柳家新任家主柳康?方才他除魔的风姿可谓是当时无二,算得上小辈中的第一人了。”
对大风大浪司空见惯的吴越并非未曾对横空出现在人间的魔物起疑。可柳家每一步都走的太过完美,难道天命注定申山崛起?且交由诸位道友共同辨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果声名鹊起者为心机险恶之辈,定有被揭穿击破的那一天。
碧心真人面色如常,温和不失庄重。半点也未显露出对柳康的鄙夷与厌恶。
“想来柳家主的风姿确实举世无双。赴贵宗途中我等便听说了很多,可惜今日无缘得见。”
“我辈修行者代有才人出。此次宗门大比中崭露头角的弟子注定担当大任。本座早就想亲眼瞧瞧贵派几位天才了。”
“哪里当得起吴宗主这样夸奖。不过是勤能补拙罢了,比不得容明那般剑心剑骨。”
“碧心真人当真风趣。数年前本座曾听明儿说崩玉真人爱徒的天分高到世所罕见,一直心向往之。不知此次是否有机会得见?”
崩玉没有想到吴副宗主会突然提起自家徒弟,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若无魔乱,若月儿不是仙族,此次宗门大比本该是属于她一战成名的舞台。说是同辈第一人也不也过。
“让吴宗主记挂是小徒的荣幸。可小徒已经辞别家去,不再是慈溪馆弟子。”
“那是本座唐突了。”
“吴宗主此话言重。小徒天赋异禀,不管日后在何处修行,玉某都相信她能取得一番成就。不必拘泥于名义上的师徒之缘。”
“大善。有幸得见璞玉便是我等为师者的造化了,确实不必执着于他们如何成器。”
“正是如此。”
上山之路并不狭窄。但秦风与穆白还是以小辈之礼退至崩玉真人半身之后。如此尊师重道之行令吴越对这位抛舍皇位追求仙途的定国晟帝好感倍生,惟愿他能有所成。
淹没在人群中的李月仰头眨了眨眼睛,努力将酸涩憋回心底。师父,日后不论何时何地如何处境,徒儿都会好好修行好好生活的。这白赚的一辈子她已经收获了太多太多,要珍惜每一天才不算辜负。她一定会将师娘原原本本的给师父带回来。
上古众神筑就的云台山脉像是一条沉睡巨龙,静静盘绕着云梦天泽这颗人间最珍贵的明珠。云台宗山门便是依山势而立,坦荡豪气大大方方的坐落于群山坳最开阔处。
虽然说是山,倒也不算山。不崎岖不险峻,处处都齐齐整整方方正正的。而且除水关石阶外入目皆是无尽翠绿生机,好一个人间福地。客院便坐落于各山中。
与会修士长途奔波辛苦,第一天自然应当先各自安置。吴越亲自将众人引至占地足足整片山头的弱水阁外,同此处掌事长老和杂役弟子等细细叮嘱过后才放心离去。之前同船的普通散修早在过山门时便有专人引导至外院普通厢房,并无资格入住此等灵气充裕的山水别院。
只可惜在场诸位都想着除魔大业,无心欣赏这灵秀风光。进屋前李月先同余檀去了山后水泽边查探气息。只要确定那头魔化的凶兽也在就好,具体方位不必急于一时。
想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并非空谈。未免打草惊蛇,二人都未下水。可在岸边走了数里地都没有找到什么可疑踪迹。灵气充裕的很,闻一口都让人心旷神怡。
李月坐在大石头上,顺手撤了片长条树叶叼着。余檀撩了撩袍子,坐到李月身旁。
“不应该啊,难道它没来?”
“云梦乃神址福地,宵小或许不敢。”
“它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檀檀,你说凶兽可以化为人形么?”
“若是刚贬下界的凶兽,做不到化形。可它毕竟已经成魔,修为难以估量。”
“修士成魔后修为尚能飞跃好几层,仙身成魔…檀檀,要不我们晚上悄悄摸到柳家住的院子去打探一下情况吧?”
“不妥。柳康既能收服魔兽,想必修为已经算人间至强。若是被他察觉到些许,此次宗门大比可能会白跑一趟。”
“可近在眼前却不能动他半分,这样的感觉着实太过憋屈了。”
“阿月。敌在暗,你我静观其变就是。心怀不轨之人才会最先沉不住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知道的。”
遮掩气息并不难,涂墨自然也会。因为不曾被发现藏身之处。通身玄彩的魔蛟此时正龙盘于不远湖中石阶上,好似闭目吐纳调息。天神恩惠世间万物都可同享,不分仙魔善恶。石阶阵法世代由云台宗守护。雨季不难,石阶大阵自个儿便堵的严严实实。开阶放水时才是最紧要的。需得七七四十九人分坐于阵法各处,以自身灵力时刻不停平衡运转。
守阵人可缺单不可缺双。这是云台流传数千年的铁律。
虽然没人知道缺双会发生什么,毕竟上古群神也没有想到世间会有人胆敢进犯巍巍天阙。
石阶左右两岸各有一处阵台亭。七星飞檐,守阵弟子盘坐于阵眼。周身淡蓝幽光点点,好似身化自然融于升腾水雾中。守阵在云台宗算是肥差。一日修行可抵五日,除了吃些筋骨被阵气挤压的苦头。而且体修、剑修、法修不论,只要在各山门月比得了好名次都有机会。若非苏如宁归家太早,过个两年也就轮到她了。
林中花叶随风轻摇,飞红缓缓飘落到七角飞檐边界时瞬间被无形剑气切割为碎片。轻声并未惊动阵中弟子,只有始作俑者的鳞片沙沙从石阶缝隙中擦过。柳家下榻的披逍别院坐落湖对岸。半挂面纱的巫族少女拨了拨发间铃铛,雾蒙如古井般深邃眸子静静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不远垂花门前,柳康正应对那些掌门楼主的恭维,脸上写满谦和与沉稳。
可少女知道他心里明明装的都是对这些趋炎附势庸碌之辈的鄙夷。巫清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转头对镜继续整理妆容。康儿应该会带他的未婚妻出席晚宴吧?
溜须拍马是一门学问,必须挑上位者爱听的说。
柳康最爱听什么,同行数日,船上的人都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英雄难过美人关。柳家主年纪轻轻竟是一个痴情种,对那位娇养在房中的未婚妻极尽疼爱。虽尚未有幸一睹家主夫人的真面目,但只凭婀娜身段与眉眼判断也定是位绝代佳人。
只要是祝福百年好合的吉祥话柳康都笑眯眯的照单全收,那是不常表露于人前的真心欢喜。好像那一刻的他不再是罪孽深重的魔主,而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即将迎娶心上人的寻常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