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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堪破

“要的。为夫一直在等阿月来质问龙情香之事,可阿月迟迟不愿开口。早说一日为夫怕阿月会再做出过激之事。晚一日又怕你倦了厌了。只得顺水推舟借鲛皇之口将线索交到阿月手中,再由阿月决定何时将一切坦白。”

“你别说了。”

“阿月,为夫从未做过权衡取舍。若有也只是在权衡能不能活着再见到阿月。”

陆珩爱怜至极轻吻过怀中那双震颤不已睫羽。即便从前疑点重重,他的呆子也不曾怀疑过自己心意。可正因为她的通透才更让自己生怕亵渎半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凭欲望紧一分怕委屈掌心娇花,可松一分又怕握不住此生唯一欢愉。强求之事从来不易。

“陆珩,我欠你的么?”

“是为夫亏欠阿月甚多,阿月莫要不认为夫。”

又是这句。可到底是谁先不认的?

李月选择依旧用沉默回绝,回寝殿后散发更衣皆由三界至尊代劳。直到看到他喉间被自己再伤到的逆鳞才终于忍不住蓄了满眶的眼泪,手脚并用狼狈自锁链般地冷香臂弯中挣脱直直摔进锦绣云堆。骤起地疾风将柔若春水幔帘撑做世间最坚固的结界屏障划开软榻,天堑两侧遥遥相对。嘶哑至破音的质问中血泪四溅。

“我夫君早死了!是你让我看着他死的!陛下如今莫不是糊涂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

再多的悔恨都不及陆珩此时此刻心中的爱怜,在某一瞬一样自己真的只是同那人毫无关联的天帝。至少那样,他深爱的女子会更容易接受些。可他不是,他让他的娇娇走了一段险路。

“李慕白是,陆珩亦是。”

“你们分明是两个人,分明是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他不是你。”

“定国李氏此代君王是孤早已选定的分魂历劫之身,他本来只该是晟帝。”

“对,没错。是我不懂事非要拉着晟帝成亲,他才会魂飞魄散的。这一点不劳陛下提醒。”

“并非如此,在疏枰宫中见到阿月第一刻起为夫便已预感到历劫注定失败。”

“所以啊!陛下,您本来可以不管我的。您把我随便扔到凡间哪个山头就行了!就是您当初多管闲事把我关九重天才会把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我那时还并没有那么喜欢他,陛下您是知道的,我也更爱繁华红尘。所以你为什么非要管我!”

“阿月说的对,是为夫私心作祟。”

“你有私心,那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更改我的人生,凭什么!”

陆珩也不知当初为何非要强留。或许是自信能掌控命运所以想看看这位天道异数能影响星轨到何种地步。或许是想知道那人究竟为何蠢到心甘情愿葬送,或许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被她卷入局中。或许是在那一瞬间动了不该有的嗔痴妄念。那人有命格外的情爱,他背负三界被囚万年为何不能有?此后自投罗网的每一步都心甘情愿。

“因为想将阿月永远留在九重天。”

“因为你喜欢我便要如此么?因为你是天帝便可以事事欺瞒自作主张么?陆珩你是个心口不一的骗子。”

“嗯,为夫是。”

“你就仗着我拿你没什么办法。天帝自然想如何就如何,谁让我又是雌龙…”

“并非如此。”

“真的太过分了。你拿我当吉祥物么?你拿我当什么东西?”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初打的是成全一世穆白与我的主意,为什么不早说?你死了我去幽冥找,哪里都找不到,幽冥无数鬼魂都不是你。他们都说你魂飞魄散了知道吗?我明明都成了神仙结果依然救不了我最爱的人,没办法就只能回天界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等,等了百来年才等到。结果你这个天帝告诉我你没死你就是历趟劫。陆珩,你玩我呢是吧!”

“我给过你很多次说的机会也给过你不说的机会,陛下还想让我如何?”

越是说得明白越能诛心裂魂。

了却牵挂后李月已忍无可忍,直想一次将所有的委屈通通宣泄出来,语无伦次到双臂身躯都在颤抖。任陆珩如何安抚,依旧状若癫狂不愿停下伤人自伤的诛心话语。

“我是笨,可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不能骗我骗得这么苦!陆珩,你陪我一起受刑的时候我就想问你这些话,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却又偏偏拿我当傻子。可我回来一看到檀檀满身伤疤的模样我就说不出口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都是为夫的过错,莫哭了。”

“那你告诉我,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你没死我还得笑是不是!非得有这么一出的话还没破壳的时候就把我养在九重天不就行了。我这人眼光喜好从一而终,肯定还会爱上陛下的。多省事啊!一直被捧着哄着多好,一直当傻子多好!还不会去害人害己。”

李月并非不能接受现实,但就是如鲠在喉般的难受。被捅破窗户纸后更想将从前所有美好都吐个干净。因为那些过往已不是美味佳肴,早已全都腐烂变质。如果一切只是见义勇为的奖励或因陆道机得的补偿……这滔天福气她真是要不起了。神女哭嚎时帘幔后跪坐天神眼角亦落下血泪。连绰约飘忽光影也为之惋惜,哀婉汨汨为悲恸神像侧影塑上一层不败金身。

“阿月。你我之间、并非如此。为夫从未愚弄过阿月半分。”

“并非如此?”

“嗯。”

李月抹了把泪,本想开口反驳却又突然笑起来。并非如此?若当真只是如此呢。

“陆珩,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什么优点都没有的小丫头?”

“情之所钟,心不由己。”

“可即便是知三界事的天帝第一次见到我时不是明明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么。不用否认,你当时就是那样。别说什么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我有自知之明。天帝陆珩对我或许有占有欲胜负心,但穆白不一样。那个你那么漂亮,初见时我也只是出于欣赏的倾慕。毕竟没有谁会喜欢上一尊神像对神像有什么遐想,神像也不会莫名其妙喜欢上万千信徒之中的任意一个。”

“阿月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李慕白喜欢上我可能大概率都是因为被安排,明白么?而你,我亲爱的天帝陛下。你也是被这段不该有且没源头的情缘误导左右,所以才会慢慢对这个言行举止奇怪的雌龙上心。我可能描述的不太清楚,但真的没有其他说得通的解释了。”

“谁在安排,谁能如此安排?”

“自然只有天道。”

“阿月为何这般以为?”

“看过话本么。我的经历就是话本里的气运之女,心想事成那种。所以陛下历劫时会被我的福缘影响,也正因为这份被外力催动出来的喜欢得不到凤羽心环认可。而我那时或许也不是真的喜欢。所以怎么都听不见、一开始就不对了。可即便是这样也没关系。陛下那么好穆白那么好,我怎么都会爱上你的。所以早就认命了,只是觉得有些情何以堪而已。”

都是假的。

等说完那些一直藏在心底的怀疑,李月已哭到失声几乎说不出话来,自然做不到再冷静剖析过往。手掌胡乱抹着脸上濡湿发丝。等哭得烦了抬头看去见神像还板板正正立在软榻那头。心里更加窝火烦躁,随手抓起一个软枕便砸了过去。帘幔随风而开,泪眼相对无言。陆珩垂眸捡起滚落在膝边的软枕,长臂扶开余下半幅幔帘后嘶哑出声。

“阿月从前说为夫小看你的情意,如今阿月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是李慕白还是天帝,为夫的性命都已尽在你手中。”

“情意?从头到尾我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谁会对傻子对猎物有真情?”

“为夫对阿月的心意对阿月的情爱,从始至终都未掺杂过半分旁的谋算。”

“当真没有么?可你当世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去选一条死路还不让我知道穆白寿数将近!我明明都在想办法了,什么办法都在想了。拜堂那天却突然死的干干净净。有霆霄监视着,我想把龙丹分穆白一半都不可以,我想早点见到你问个清楚,你却偏偏那时候闭关去了。陆珩,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可以,只需要等你来只需要等着你给我?你让我选了吗!我能选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接到九重天……你一开始就把我接到九重天多好啊。”

直到此刻剖白,陆珩终于知晓挚爱一直在怕的是什么。

怕身为天帝的自己,怕天帝手中的滔天权势,怕所有的选择都不由自主。更怕在天界会活得不像那个李月,因为那样意味着无心枉活一世。身不由己,画地为牢。居高临下的情意,换做是他也会心存猜疑处处力不从心。在凡间时不也正是如此么?

“为夫昔日糊涂,犯下大错。魂归正位后又贪婪求进让阿月苦等多年。阿月想如何罚都可以,只是莫再说那些自伤的诛心之言。你我之间并非天道促成的命中注定。因为陆珩同李慕白命格相伴相生,所以你我情缘才难以维系。”

“命格?你说什么命格、”

“永世孤寂,大道无情。”

听到关键处,泪眼婆娑的龙女疑惑从一片狼藉的云锦堆中支起身子发问。她知道自己这位了不得的夫君从不说废话。他也无需骗她什么,因为她从来都在他的掌心。

“无情?陆珩,你修无情道的么?”

“本该是如此。可为夫偏偏对阿月起了贪欲生了情念,所以步步为营想要诱阿月动情。可你我本无缘,为夫又是永世孤寂的天定命格。一再执着强求只会落得当年那般下场。阿月让为夫该如何在拥有过世间最浓情爱之后还能甘心继续在九重天做无欲无求大道无情的天帝?所以为夫只能选择舍弃凡间历劫分身,做一回蠢事。”

“天帝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命格、就当你说的这个命格是真的,不更应该早点和我讲此路不通,好聚好散彻底断了。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别管我就好了!谁要陪你玩这生生世世的纠缠,陛下您就不能高抬贵手或者再狠心一些么?”

“为夫也曾如此想过。”

什么叫做永世孤寂?难道自己之前推测的都不对…

李月突然不敢听陆珩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解释,胡乱抹净又是满满一眶的眼泪踉跄下榻往试图逃避那些视线。因为那双望向自己的深邃眼眸像是深渊般,渊底是无尽欲望和压抑的嗜血贪婪。重重叠叠绡纱光影中的摇晃身影像极的扑火前挣扎振翅的飞蛾。苦衷也好,不得已也罢。她累了,不想刨根问底了。

“所以,我们本来可以只是君臣兄妹对么?”

“是。但为夫做不到认命也做不到放手。”

天帝起身向浮动纱影后走去,步伐平稳笃定似无声潮水漫卷而来,即将带着彷徨迷失在光暗交接处地爱侣回到深不见底的深渊。见他这副模样神女怕极了,步步往后退。可幔帘做成的迷宫怎么退也出不去,只能眼睁睁迎接那些自己不敢听不想听的真相。

“阿月以为为夫那些年毫无所成么。”

陆珩伸出手隔着最后一道鲛绡纱将如花面庞上的泪珠颗颗拂去,轻喟叹息。天上人间,呆子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爱她。可明明无关天道撮合,无关福缘傍身。就算有永世孤寂的命格阻拦,那不受控制地情欲也会化作野草繁花从铜墙铁壁之后攀缘而出。遇见她便输了。

“你不是闭关去了、”

“魂归正位后为夫本想立刻下界同阿月坦白一切,但命格不可说破。说破之后,连万分之一的转圜之机也会消亡。所以为夫只能暂且抛下你去无极域闭关改命。百十余年,已经是为夫能做到的极致。”

“闭关改命…天定命格不准改动,穆白便是因为命格变动才会魂飞魄散、你究竟瞒着我做了什么?”

“阿月只需知道,此后,陆珩与李月会是天造地设天经地义地的夫妻。”

天神口中笃定至极的话语让方才还在退避的龙女听得直笑,怕都忘了。原来这些年她的好夫君是偷摸改命去了,等解决完一切难题阻碍后才愿意现身。她是该感念他的体贴还是用心良苦?可她不是菟丝花,为什么要瞒着?

“凤仪告诉我心环不会因仙凡之别就听不到心声时我根本不信。你说我那时怎么可能不是真心喜欢你呢,可结果就是直到你死都听不到。所以这些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一直想一直想。直到上次从南海回来,终于想通了。”

“是什么?”

“原来真正的李慕白和穆白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我爱的穆白是假的!他一直在骗我,他一直戴着为我编织的面具!所以永远不可能听到一个骗子的心声。真相还是陛下好心借鲛皇之口转达给我的。龙情香,真是可笑。”

即便知道挚爱所说伤人伤己的话语都不是真心,陆珩依旧痛到难以复加,甚至连喉间都涌出几分血气来。阿月至今不能释怀,他这个罪首便能坦然么?变数从绝境中而生,穆白注定只能辜负。而他,必须亲手将从前抹去才能得到明月。想到在凡间时的点点滴滴,此刻悲怆到极致的天神脸上也能浮现缱绻笑意。这可是他一点一滴哄骗到掌心的天外飞花。

“为夫的确骗了阿月。”

“或许不止凡间,九重天上为夫依旧不敢放松。因为若不如此,在阿月心中的穆白只会是萍水相逢的同门师兄。即便模样生的好些也留不住向往百花齐放滚滚红尘的蝴蝶飞鸟,又如何有后来的缘分。”

被指责的被告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模样,让本就怒火攻心的李月几乎被噎到失语。

“你说的是,我的确是花心萝卜。愿者上钩的游戏我也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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