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紫金峰轶闻
新来的…
莫非是师父说过的崩玉真人弟子?看起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个寻常小姑娘。也不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才去崩玉真人门下。即便心底惊涛骇浪,宋集依然双手稳稳接过木盒,面带谦和笑意。
“原来是李月师妹,久仰。”
少女被谦谦君子般的俊朗师兄看得又羞又囧,只顾着木讷点头又摇头。她哪里当得起久仰二字。
“师兄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家师日前曾提过。在下姓宋,单名一个集字。不过早入门几年才算师兄。”
“吉祥的吉么、”
“诗集的集。”
“原来是宋集师兄,在下刚刚才到宗门求学。各处都不熟悉也未曾走动过,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师兄包涵。”
“师妹言重。”
“那师兄我先走了,回见。”
“有劳师妹专程跑一趟。”
宋集实则已经三十有五,早已不是寻常弟子辈分。若非崩玉再宗门的地位太高,当李月的师伯都使得。但因其驻颜有术外加皮相生得太过书生气,所以李月一直以为他才双十左右。直到日后七峰大比没在台上看见这位宋师兄,问及师父崩玉才知晓原因。
任务圆满完成,出门前师父又特意说了不必急着回去。李月自然选择绕道去紫金峰。
毕竟累了好几天,她该去充充电养养眼了!劳逸结合才是真理!
感应到腕间凤羽心环传讯时穆白还在钧盘课堂之上。红光每闪烁一次,他的脉动便不自觉加快一分。比初出茅庐的小兵还容易躁动,邻桌的唐宁转眸突然瞧见这位新师弟笑得仿佛偷了腥一般。还差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特意揉揉眼细看。没笑,还是那个月中仙穆师弟。
“诸位师兄,在下临时有些要事要先行一步。若长老问及就有劳师兄们了。”
“还有两柱香便可下堂了,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师弟不妨稍等。童长老十分古板严苛,若是被发现,以后有得苦吃。”
“乃是世间最要紧之事。”
“好吧、那师弟快去。”
新入门的师弟这么说了,唐宁等人哪里还能拦着他。满心想得都是如何帮小师弟遮掩。但怕什么来什么,穆白刚走负责钧盘教习的童长老便背手施施然入内。高鼻深目嘴角下沉,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堂内。
“少了一位。”
“回长老,穆师弟方才收到家中亲人来信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来不及同长老您禀报便先出去了。还请长老宽容。”
“修行自当斩断俗缘,若处理不好红尘纠葛来紫金峰求什么学修什么道。”
“童长老教诲的是。弟子等必定会转达穆师弟警醒道心,再不犯过。”
见师长发怒,殿中弟子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既恼童翁严苛也恼这位新来的师弟胆子太大。一人犯错,殃及无辜。幸好即将下课,下次由他再当面受过即可。
现下正是春末好时节,等李月走马观花来到紫金峰学舍外,穆白已经早早候着她了。
少女漫步哼着小调,好心情早已彰显在眉眼唇角。着迷于她的看客面上怎能不浮现出同样的柔和笑意?深邃眸光定定瞧了片刻后单手掐诀打出法阵。满苑落英翩然腾空,纷飞在欢快步伐和惊呼赞叹声中。谪仙郎君长身玉立在花雨之外的场景最适合怀春少女一眼误终生。
可惜偏不巧今日的主角浪漫过敏长不出旖旎情丝,只看见了漫漫繁花没看见树下谪仙。意犹未尽下竟无师自通又自个儿给自己吹了场吹雪花雨欣赏,发丝肩头落满粉霞烟云。
“穆白,这个真好玩。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灵力还能这样用呢。”
多生几寸柔肠的太子殿下没好气地顶了顶舌尖,不愿同这没开窍的呆子多说题外话便先抓过她的手腕拉人进屋内坐着。待会儿师兄们便要回学舍,还是不要让傻兔子被吓到的好。
“阿月怎穿得这样少?山中春晚,寒意犹在。”
“我不怕冷的。”
“来,先喝杯热茶。”
少女乖乖接过,仰头喝个干净。动作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花瓣们不规矩地片片跳下地来将春意在屋内铺散。等后知后觉抬手在头上摸索着却被另一只冷玉般的大掌握住,不紧不松。
“咦,怎么有花瓣。”
“我来帮阿月。”
“抖…抖就行。”
“不雅。”
“哦、那就麻烦你了。”
强装优雅的木头桩子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弄出半点动静来。但越专注触感越敏锐。李月甚至能感觉到发丝因为失去战利品的颤动和叹息。那些颤动和近在咫尺的幽幽气息一起,无孔不入的拨动着周身肌肤。好香。原来采花贼是这个意思。但如此美色当前,只能一边唾弃着自己的道德滑坡一边不受控制地迷失在冷香中想入非非。两个灵魂在体内齐头并进争锋撕扯,谁也不甘落后半分。幸好最后关头理智占了上风,才不至于整个人软倒在耳畔的轻笑中。
“阿月今日怎么有空?这才申时。”
“饭后师父让我跑腿送趟东西,所以顺路来紫金峰转转。这几天着实累了。”
“还是在千仞雪?”
“对啊!师父还总想搞新花样!”
“将手摊开。”
“嗯?”
少女垂眸迷茫看着掌心那捧粉白,殊不知她的面颊远比这落英更动人心。觊觎这抹娇俏颜色已许久的猎人深知适可而止,自会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的掌握节奏。
“江波意是世间至高的剑法,代代能掌握的修士不过一二。想来自有其精妙高深之处,修行自然也不同于寻常。”
“我每天也不觉得苦,只是有点、可能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身份转变。”
“身份?”
“嗯…就像穆白你。离开、到紫金峰当弟子,每天经历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可是有何处不如意?”
原来还未习惯。透明如琉璃的眸子只要沾染上些许忧愁底色便格外明显,让人为之不忍。穆白不禁恼这血脉为何只能听见对自己的心声,而不能将心上人的额所思所想所优所愁都听个清楚好为她开解。一人撑头一人托腮,相邻而坐。听到友人这样问,李月怅然倒臂将头歪倒。
“怎么会不如意。这儿哪里都好,什么都好。可还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穆白你说活着要做什么呢?为什么当人不需要追求荣华富贵或者是功成名就的时候反而会感到空虚,就像突然失去方向一样。”
“阿月仰慕周韵师姐难道不是因为想要成为师姐那般强大的剑修么?”
可我好像已经挺强了。
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李月又给默默咽了回去。她方才在无病呻吟个什么?吃太饱过太好所以想回溪沟沟里过原始生活,还是说想再重新死一死?这辈子嗨起来好吧,鸡血打满。且不论这具身体究竟是什么来自何处,万一真有被揭穿身份人人喊打喊杀那天呢?好好修行总没错。
“没错,我要变强。穆白你刚刚控花瓣使的是什么阵法呢,感觉好灵活。”
“小团扇。”
“阵法也可以取这种名字么?”
“当然,莫非总是你死我活不成。”
穆白不知心上人方才优愁些什么,因而日后将此事一直放在心上。毕竟以她的性子不至庸人自扰。熟料李月竟真不再沉湎于此,直到私定终身同他坦白身世后才大概明白那是世间万千繁华于我皆过客的寂寥。心无定处身无来处,如何能寻到归宿?
被攥在手心许久的粉白已经沾染了不少混浊。少女兴致勃勃捧给身侧谪仙,央求他再示范一遍小团扇好细细观看。本就意欲此为的谪仙自然欣然答允,几乎手把手做着示范。
“轻拨翻转,起伏如扇。”
“这样?”
“嗯,阿月学得很快。”
轻若无物漂浮在交叠掌心之上的十来片花瓣,或飞舞或穿梭或是流连忘返。比百花丛中的彩蝶更加勤劳。待终于功成身退回归尘土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着实是世间有情至极之物。
“阿月今日为何未穿弟子服?各峰间走动如果不是熟面孔,通传有些麻烦。”
“啊。怪不得我问路的时候那些师兄师姐们都会多看几眼,原来是衣服的问题。”
李月拍了拍两边袖子,有些赧然。见好友并没有对自己这邋遢模样什么讥讽或者不耐等情绪展露才又尴尬出声找补。
“其实是这儿的衣服太难穿了。宽袍大袖是好看,但跳崖攀爬不方便。所以我修行时还是穿得入门前买的几套常服。”
“难穿么。可是布料针脚太过粗糙?”
“没没有。怎么跟你解释呢…就如果我说我不会穿衣服、穆白你信吗?真的太复杂了。”
“这些不过寻常事罢了,哪里值得阿月为此苦恼。只是泠竹峰严格,若是想要贴身侍婢的话可能需要多费几番周折。”
“我、会慢慢学的。”
“不会系带还是分不清挂袍?”
“就是觉得抬手抬腿都被束缚着,而且师父不准我用灵力,水一冲过来衣服又乱了,还不如不穿但又不能不穿…”
粗线如李月也知道她方才失言,连忙尴尬捂嘴心虚避开视线再不敢看身侧友人。呸呸呸呸呸呸,她又不是裸奔变态,怎么可能想着不穿衣服。完了,仙娥一定觉得她有病。她只是觉得原形方便,绝对没有喜欢不穿衣服的意思!
“师父还等着我回去,我先走了!”
失笑目送心上人逃离的穆白思来想去,觉得所谓不会只有一个可能。对束发更衣不熟练想来是离家前都由仆役伺候,从未做过这些。可莫说世家子弟,富贵人家中也不稀罕。可她被苏玉蓉等在陈村山中发现时便是未着寸缕…莫非是那时才刚刚化形?
若当真是妖族,即便能安然无恙随苏玉蓉等离开,慈溪馆也断然不会安排她拜入崩玉真人门下修行。至于为什么没有妖气、他并不在意。千回百转俱在瞬息,唯剩地上被刮起的殷红打转和无声尖叫在穆白心底回荡。
跑什么,即便几日未见他已有好多话想同这个呆子说。
与此同时学舍中三三两两的男弟子们又瞧见了那一溜烟的模糊残影。深夜不够,大白天还要来蹲。此女究竟是谁的狂蜂乱蝶?此次还特意换了看不出身份的常服来蹲守,真是高啊!
紫金峰学舍奇闻很快便传得峰中人人皆知,等再传回当事人耳中已经变了八百回模样。
端的曲折离奇感人肺腑。
“穆师弟,你听说了吗?咱们峰出了始乱终弃的负心汉,都被找上门来了!”
“负心汉?”
“是啊。骗情就算了,竟然还干出骗灵药骗修为的天打雷劈作孽事。”
“着实可恶。”
“等抓出来了,众师兄弟们定要好好教训这负心汉一番!简直丢紫金峰的脸面!据说是在花苑方向,师弟住的近可曾见过?”
“我倒不曾见过。”
“哪日师弟若是见着了可要留意。”
“自然。”
嘴瓢后李月一连几日都没好意思再去紫金峰也不敢主动发小灵通,甚至梦中醒来想到当时的社死场面都会尴尬。那是梦中情人九天神女月中嫦娥啊!嘴除了说话还可以用来吃饭,下次别说了。但乌龟再能躲,耐心上佳的猎手也能将她哄出壳。刚结束充实一天的四脚蛇想着先回房间更衣梳洗然后再吃晚饭,打开衣柜门却意外发现多了两箱满满当当的骑装。束了手腕脚腕又没有套裙子,应当算骑装吧。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拿起一件出门去自家师父问一句。
“师父,馆中又发衣服了啊?”
“还未入夏,不到时日。”
“份例都是有定时的么?”
“嗯,皆有定例记册。”
崩玉正在烙饼团。鏊子油温刚好,用惯重剑的手有条不紊不疾不徐地翻动着小小炊饼。
“那我房间怎么会有这些,而且好像每天都有新东西…是师父您特意为徒儿安排的么?”
“并非为师安排。不过既有人特意费心送来,那月儿只管收下就是。”
李月听得云里雾里。有人给自己送东西?
难道这段时间屋子里多的摆设用具,大到床盖被褥软枕小到茶壶杯子都不是师父给的?听师父的语气不会是苏师姐周师姐,可不是师姐谁会送这些贴身常用又不算惹眼的物什呢…若是为了提前讨好巴结崩玉真人的徒弟所以打算润物细无声,为何不留姓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徒儿不能收来路不明的东西,但师父您觉得徒儿该怎么处理好呢?烧了?”
“为师以为确实可烧。”
“是!徒儿这就去!”
崩玉无奈将眸光自两面金黄油汪汪的硕大烙饼上挪开,忍笑看向门槛边义愤填膺着急表忠心的少女。他的小徒弟情窦未开又着实懵懂,那位太子或许要白忙活一场了。
“送都送来了,就留着吧。说来也是为师考虑不周,没有早为月儿准备周全。”
“徒儿收东西师父欠人情怎么行,要是那人心怀不轨以后摸黑攻讦师父您…”
“月儿走近些让师父好生瞧瞧,让为师看你的脑袋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暴栗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少女不明所以捂头,双眼盈盈。
“师父您是嫌徒儿笨吗?”
“为师怎么会放心怀不轨的人随意进月儿的院子。这些都是与月儿同时进门的穆白安排送过来的,安心收下就是。”
晚饭后,李月那被流汁牛肉大葱烙饼抚慰过的五脏庙依旧在惭愧忏悔。
李月想过无数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穆白。上次去紫金峰时,他不仅没提半句给自己送过东西的事,自己嘴瓢失言拔腿就跑后还不计前嫌送了方便跳崖的衣服来。而且不过随口一说,仙娥怎么就记在心里了?他怎么这么好这么温柔这么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