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自猜到心上人并非寻常妖族后，李慕白便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日日夜夜均为之辗转愁结。人妖尚且殊途，何况人与仙族... 但现在他已无需再为之烦忧了。因为他的心上人已经决定要把他舍弃，只是不知道明日会是何时。既不得厮守终生天长地久，便要珍惜还能窃据九天明月的每时每刻才行。毕竟这个没心肝的呆子只垂涎他这副还算拿得出手的好皮囊罢了。
怨到极致之后，从未得过爱意的太子殿下发现自己对心上人更多的竟是疼惜。
明明心底藏了那么多沉重秘密却总是在人前表现的那般洒脱。在琉光岛时那抹几要乘风归去的圣洁悲悯背影像是刻刀般牢牢钉在了他眼中。他的仙女纯善至极，想来只怪他没有那个好运道而已。谪仙公子侧首细细描摹着肩头睡颜。双臂向上托几分，虔诚许下誓言。天人永隔又如何。
既留不住明月，何妨由他逐月影而行？
“认定便是一生。若是阿月何日何时厌倦了离开了，晚辈也无怨无悔。”
“月儿年少不知情深，太子殿下无需做到如此。缘聚缘散皆有天意。”
崩玉撇过脸去淡淡看着潇潇竹林，心头酸愁交织。
他的徒儿身为仙族后裔，又怎会与凡人当真结果？是他这个师父先前太过随性，竟没有替徒弟打算长远。满心想着不过是定国皇室而已，一时风花雪月无伤大雅。可偏偏是如斯深情。
“多谢真人宽慰，晚辈知晓。”
“既下定决心，玉某便不会对太子殿下与月儿之事再置喙什么。只是我这徒儿虽对世俗之礼与男女大防不甚在意，相处时也不可逾越才是。终究仙凡有别，待到他日缘散分离之时，牵绊过多对你对月儿都不会有善果。”
“晚辈明白。”
“早些送月儿回房安置吧。”
“多谢真人。”
李月在床上迷迷糊糊睁眼时发现情郎正用温热毛巾为自己擦着脸。动作轻柔爱怜，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晕乎乎地眯眼傻笑咧着嘴角享受着周到服务。这么帅的仙娥居然真的是她情郎，她这辈子也太幸福了吧。幸福到不真实，所以这样幸福的梦很快就要醒了。
她真想这梦能做得再久些啊。
“穆白，你真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阿月。”
“要亲亲。”
“好。”
锦绣堆中挺腰求吻的少女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满满的依赖娇憨让穆白恨不得将其再生吞活剥了。可恨引火的人一会儿就呼呼大睡起来，全然不管身上逐渐粗重的气息。因而即便五脏六腑都燃起火，他只能无奈起身抚摸着和主人一样不老实的额间碎发平复那汹涌心潮。他的呆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考验他的命中克星，到头来还只施舍给他薄薄几分喜欢而已。
谪仙眼底泛起血色又泛起湿润，最终轻声熄灯离去，孤影寂寥胜过山中秋意。
一夜好梦。吃完早饭，李月换上鲛纱长裙再束起高高的冠来，整个人精致灵气到光华耀目。自我陶醉片刻后才记起带上剑兴冲冲拉着自家师父到后山瀑布。
“师父，我们来实战对练如何！徒儿感觉自己现在变得强很多了。”
得益于天赐的真龙躯体，李月对法术剑招等几乎过目不忘。不仅江波意招式早已记的清清楚楚，数月来只吐纳积攒的灵力也丰沛雄厚如山河。但是骡子是马自然得拉出来遛遛才行，不吃苦的话永远没有长进。李月有些自嘲地想到要是来日开挂也开的磕磕跘跘该多丢脸。傍身自保的本事才是能在那乌七八糟天界立足的根本。所谓的生身父母？呵，她可不抱任何奢望。
爱徒如此好学勤勉，崩玉真人自然愿意倾囊相授。就是他这小徒儿今日的穿着有些太过娇俏惹眼，漂亮的很。广袖长裙一点不像刚入门的时候。果然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知道打扮了。只这衣衫的材质与气息着实不像是凡间之物。
“月儿，要在瀑布激流中练剑怎么穿的这般繁琐？划破了可别哭鼻子。”
“不繁琐的，师父。穿这个方便。而且徒儿也想每天都精精神神的，看着高兴。”
为证明所言非虚，少女轻跃进水中任波涛冲刷，浑身上下半分不湿。整个人光华流转，正色执剑回眸仿佛水中仙子。如此情形就连崩玉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原来徒弟是有备而来，怪不得气息那般…但这样的仙品还是莫要再轻易现于人前的好。毕竟人间正是多事之秋。
“师父，请。”
“月儿，看好了。此剑名唤沉渊。”
“好嘞！”
崩玉一招一式的喂，李月便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的反击。
师父终究是师父，远比许焰更加了解她的学习进度。教学上限自然也要更高些。师徒二人在千丈瀑布悬崖之上打的难解难分，酣畅淋漓。沉渊龙泉相撞时甚至连水流都为之片刻凝滞。不过为免拆了泠竹峰，师徒俩都默契的没有调动灵力。但切磋闹出的动静依旧过大，一连几日如此将峰顶梅林刚出关不久的周韵琢石母女都惊动了。好奇下山前来旁观。
“你小师妹入门才不到半年，便将江波意习到如此程度。果然是天人之姿。”
“师妹的确厉害。难怪舅舅每天老老实实下厨，都少来看我和母亲了。”
“这么好的徒弟，母亲也疼爱。韵儿你去换下舅舅，和小师妹比试比试。”
“孩儿正有此意。”
周韵破雪剑在手，飞身加入战局。
舅甥默契对视，崩玉朗笑着收招退开去往岸边观战。姐弟二人相谈甚欢。对手突然换成了偶像却让方才还势如破竹的少女激动到剑都拿不稳，一时之间被打得连连后退捉襟见肘。
“周师姐您怎么来了！闭关结束了？”
“嗯。月儿妹妹，可别藏着掖着。也该让师姐看看你的本事才行。”
“师妹荣幸至极。”
她一定要在偶像面前好好表现！！！得了周韵笑脸的李月登时感觉自己像磕了药一般，状态好的不得了。一转颓势，大开大合发起进攻。同为剑修，周韵怎能不被挑起兴致。彼此皆战意蓬勃，直打到午后李月发觉师姐有些力竭才收剑。
毕竟不是主场作战，仅是抵消瀑布的冲击便分了周韵去不少心力。但她依然觉得此战痛快至极，丝毫没有修为被刚入门的小师妹赶超的落寞和失意。琢石崩玉见两个孩子练剑效果甚佳，索性合计以后都日日如此。上午由崩玉教习，下午空闲时再让师姐妹实战对练。若是她们愿意还能去其他峰打车轮战切磋一二，叫上许焰几位。课业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余下的时间日日都会去寒潭，一边打坐一边等她的情郎。无论多忙多晚，哪怕等不到。
“今日累不累？”
“不累，很开兴。”
雀跃欢快声线中谪仙替少女按摩柔荑和皓腕的长指略顿了几息才重又恢复轻柔，垂眸静看膝上一双纤纤手。
“阿月开心就好。”
“穆白，我感觉自己可能比从前设想的要更厉害一些。这几日同师父对战时甚至有种不用灵力也信手拈来的感觉。”
“强不好么？”
“好，但有些不真实。”
“或许这便是阿月本该的模样。”
“我、”
仙族血脉就这般强，强到让初通皮毛刚刚破壳的幼龙便能横行人间。那天界那些修行千年万年的神仙呢？想到此，少女知情识趣转移话题。只专心欣赏自己无处不美的情郎。
他好像又换了新的发冠，连衣衫也更奢华精美一些。让人移不开眼。
“你今日课业多么？”
“峰中有的都在学着。”
“听着便很厉害。”
“既来求学，总该尽力才是。”
“确实是这个道理。”
一国太子还是人间最昌盛强大的定国太子都在潜心修行，她有什么资格不努力？李月越发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剑术，暂且将去天界认亲之类的烦心事抛开。连带着在心中对自家男友说了很多感激钦佩之词。让本来温柔的长指变得越发暴戾不耐，直到唇齿交缠掠去全部娇声才终于舒缓些许。他想，听的到，果然是一种惩罚。因为只他一人能听到，那再动听的情话也不过谎言。
更可悲的是即便他信了这谎言即便愿意舍弃一切，也不能改写仙凡之别。
他又如何舍得这多情又无情的骗子承受思凡之苦经历天律之罚。
那便只罚他孤寂此生就是。
自崩玉真人一行回慈溪馆后不到一月，若玉便收到狐族来信没几日便要退门回青丘了。狐族少主非同小可，再慎重也不为过。何况狐族此举并非寻常未雨绸缪，人妖两族纷争若起便意味着万千生灵。血战更是在所难免。此次走的不仅是若玉，婴汝蕊姬随同。只剩源夕源朝兄弟再留守些时日视情况而定。临行前撸毛小队决定在音谷最后聚上一次。席间气氛伤感又沉重。
久不出泠竹峰醉心修行的李月起初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等托腮听完若玉分析说明后浑身哪哪都跟着难受起来。人妖有别，果然没有妖族子弟在宗门修仙的道理。开明如慈溪馆都不得不避嫌站队，其他地方的妖族子弟处境只怕举步维艰。
碍于暂时还没有铁证，若玉选择先不说出那个骇人听闻的猜测。待一席话毕，扬袖将盏中美酒喝了个底朝天。但即便他话中隐晦，李月也能从陆檀之前对她所说推测出一二。申山柳家当真藏污纳垢。风若前辈背的这顶黑锅以后怕是会被扯成一张好大的除妖旗。可她不是妖也不是人，没有任何的立场评论。就算想偏帮一方或者是出些力……她也没有那个时间了。
“若玉师兄，要多防备着柳家。”
“师妹何出此言？”
“柳家可能养出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些知道的，姑爷爷还在信中提到了师妹你。说是日后有需要的话师妹可以随崩玉真人至妖族避避风头。”
“我需要避什么风头，尚且不知还能在慈溪馆这样无忧无虑的待多久。”
女子心思天生敏感。少女怀中玄猫真切感受到了话中的忧伤和离别之情，舔了舔少女掌心温柔出声。
“月儿师妹可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呢？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要被不知真假的叔叔带去见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父亲了。她的便宜叔叔还说是带她回家，可她这辈子的家明明就在泠竹峰。半年，最多只有半年。自己这段有师有友有情的美好旅程就会被终止。
若生于凡间只是阴差阳错，那么她该感激还是怨憎这些太短却太绚烂的相逢？
想得难受，少女又接连灌下好几杯才弱弱开口。
“有长辈要来接。”
哪怕小师妹说的含糊其辞，在场众妖都明白回家二字背后代指的含义。仙族后裔自然不会长时间流落于凡界，回归天界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月儿师妹可是要离开人间？”
“或许吧，都由不得我选。”
“那穆师弟呢？”
“婴汝，你失言了。”
“源夕师兄，这没什么忌讳的。我开始没有想过什么长久，有一天算一天。”
“师妹可有与他透露过？”
“他迟早要当皇帝而我要回家。有些事不用讲出来，这样就足够了。”
话虽说的洒脱，在场众妖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女颊边落下一滴又一滴泪来。为本就伤感的气氛更添几分离愁别绪。
“缘聚缘散，不过情爱！喝。”
“嗯，干杯！”
“今夜咱们不醉不休。”
“对，不醉不休！”
“师兄方才所说是风若前辈么，他的伤势如何了？如今情况可还好？”
“是的。姑爷爷伤不严重，只是需要调养调养才能彻底清除余毒。”
“风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但可能没有到狐族拜访的机会了。若真有那一日还请各位都冷静些，千万不要被挑拨迷惑。修仙宗门不全都是迂腐奸恶之辈。柳家自己打的算盘，没必要为他们去填窟窿。即便不能为友，两族也绝非仇敌。”
“确实，不然我等也不会相聚慈溪馆了。而且还有不少妖修留守云台宗。”
“柳家多行不义必有后报，希望能亲眼看到人妖两族重回和睦的那一天。”
“或许两族各自偏安方能长久。”
“世事有因果，分分合合皆是定数。即便没有柳家，两族在百年中也必有一战。”
“顺应天命就是。”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喝酒喝酒，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功夫弄来的寒梅酿。”
“那咱们就用这美酒先祝师妹前途似锦。”
“我不奢望什么前途似锦，能够安平顺遂便足够了。师妹在这里祝师兄师姐们万事如意修炼一日千里，渡劫必是哑雷。”
“哈哈哈哈，这个好！”
“那就承师妹吉言了。”
已然面色飞红的少女不禁喝，众妖便没有劝酒。撸毛小分队情真意切地吃着散伙饭，阁外公子手执玉箫曲调悠扬。一曲又一曲罢，终见心上神女。醉醺醺的浪荡狐狸扶着醉醺醺的少女同手同脚般自亭台楼阁中悠哉走出。亲昵自然模样让玉兔被长指紧紧扼住了三寸。
“穆师弟来啦，正说不知道怎么送月儿师妹回去呢。来来来，快接过去。”
“有劳诸位师兄师姐照料。”
“穆白，我的穆白在哪里？”
听见自家男友声音后李月茫茫然抬起脸四下搜寻着，
可如今头晕眼花看树都能看成好几个。众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又拉又扶的把醉鬼送到长身玉立的谪仙公子手边，让她能安安稳稳落在久等多时的怀抱中。
“你的情郎在这儿呢！”
“快抱着回去吧，咱们散了。”
“嗯。师兄师姐拜拜，有缘再见。”
“定然有缘的。”
“哑雷啊！一定哑雷！”
“哈哈哈哈哈哈。好，我们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