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云舒
第二日宸极宫便赐了贴来,仙侍说皆是天帝从前亲自所临。月华神君倒也不辜负三界至尊的指点,之后认认真真摹几月就改了落笔毫无筋骨的毛病。只是笔力尚弱,即便习的是帝王之书也还不能算好字。但她已十分满意这小小成就,还放下豪言以后要写得同陛下的字一模一样谁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陆珩心中作何感想。非要笔迹一般无二,可是想帮他批阅奏章?
与三界至尊师生般相处月余,处处诚惶诚恐的李月终于敢壮胆将霆霄取出。
她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真剑了,
“陛下,小仙之前试着挥了一下霆霄没成想差点把屋檐切没。能换一把寻常兵器么,趁手就行。”
“月华神君不喜霆霄?”
“小仙特别喜欢,只是在院子里练剑实在用不到。会劈坏东西的。”
“孤可在此处为你布下结界。”
“在您圈的结界范围里面练吗?”
“嗯。”
“可那样会不会太麻烦陛下、”
本命剑被嫌弃至此令天帝难得没有压住向来稳如泰山的唇角,等到眉心那缕烦闷被若有若无茶香拂去才徐徐开口。
“孤年少时曾在紫极雷海修行。神君若愿,也可。”
“雷海?”
“真龙之体不惧天雷反能借至强天地之力充实己身,而且霆霄便是在紫极雷海锻造。”
李月虽没听清具体是什么雷海,但也大概明白了那是处能承受霆霄剑威力且非常有助于练级的好地方。默默将刚刚还想要物归原主的白金宝剑收了起来,好东西还是可以要的。
“小仙一定好好练剑,不辜负陛下厚望不给龙族丢脸。”
“为何习剑?”
“喜欢剑,而且师父教的就是剑。”
“灵力孤可渡你更多,自保有霆霄足矣。月华神君无需苦修。”
“可小仙也想自己学着变强,不能总是依赖陛下。”
“若是想在剑道上有造诣,孤会指点神君一二。”
“小仙怎敢劳动陛下大驾、”
“月华神君不是要让孤要养你管你么?”
还剑已经是李月鼓起勇气的试探,乍然听惜字如金的监护龙不阴不阳来这么一句倒让她吃不准了。这位陛下好说话又不好说话,冷着脸嫌弃又总是给她实际的好处。带个亲戚孩子而已,至于别扭到不给她好脸色么。她已经很听话很懂事了,不想再住冷宫。不想再孤零零的。
“陛下您真要教我?”
“你不愿?”
“可我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同师父住一起的、他住大院子我住小院子。那陛下也要和我……广寒宫还是宸极宫?”
“为何非要同住。”
“小仙是到天界投奔亲族的。可陛下政务繁忙,不常来。广寒宫冷冷清清的,小仙害怕。”
“月华神君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晚辈一个、一条龙住当真害怕。广寒宫都那么大,宸极宫肯定更大啊。陛下您随便给我个小院子都行,有张床就行。我就是从来没有几个月没吃没喝没说话过…”
这茶,陆珩是喝不下去了。唇齿间只剩冷冷清清四字,如鲠在喉。明坤宫都给了这煞星居然还抱怨不陪着她让她受冷落。
“是孤的不是,孤以后会常来陪你。”
“之前那样隔五六七八天来还是天天都来?陛下您要是没空让仙官来传话问问功课也行。”
这些日子,李月想着宅斗文里被接进大家族里的表小姐路数思量了许久出路。无论陆珩以后究竟打算如何安置自己这个吉祥物,眼下都要为了实打实的好处盘算。偌大一个天界,她不能永远只认得天帝这一个祖宗。在广寒宫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哪天真有个万一怎么办?退一万步讲也不能活活憋成抑郁症。可惜这话落进天帝玉耳中却被他听出别的意思。
陆珩知自己这招惹不起的煞星几月来着实过得辛苦。
可同住宸极从无先例,便是他此时想允也不能允的。
“不是要习剑么。”
花枝倏然自树梢落至身前。见天神万丈冰山的神像脸不似生气没有不耐,月华神君壮胆接过走向一旁空荡玉台上。
“就这样练?”
“嗯。”
“那小仙就献丑了。”
整套江波意李月练得无比专注。
自觉尚可才拂着肩袖落英回头,眼巴巴等着天帝金口玉言指点。
“这便是你在凡间的学的剑法?”
“是,叫江波意。”
“练了多久?”
“加起来快一年了。”
“你那师父倒有几分悟性。”
“小仙师父很厉害的!”
瞬息上前的金色残影用新折枝条不经意间拂去她发间肩头残留花瓣,随后惊鸿游龙身姿尽揽九天光影于方寸间。云淡风轻之下却是无边天倾,量谁也不能看出只是凡人创造的剑法。方才还有几分自傲自豪的李月早已看得呆了。若她练的只是大江大河,天帝陛下便是立于汪洋之上,主宰世间一切。明明是同样的剑法,明明都没有用灵力…于剑,她还要学得太多了。
“好厉害、陛下好厉害!”
要是以后也能像他一样厉害就好了,她一定会变得厉害的!
龙女眸若灿星捧着自己的小花剑鼓掌喝彩模样十足十取悦到玉台之上天神。方才还藏着怨气仿佛委屈至极,如今便开心起来,当真捉摸不透。也不知那人平日里是如何哄的。
“你的剑意太过稚嫩,还需多练。”
“师父也这样说过、他说我没有见过血没有经过事,握不住苍生之剑。”
“孤不愿月华神君吃这份修行之苦。”
“陛下,小仙可能吃苦了。”
“是么。”
陆珩轻言收剑,心中却想着是他留这煞星在九重天。吃苦?岂非太过无能失职。可若她实在不愿待在九重天,以后该如何养着才合适。表妹过静,朱雀族的公主又太闹腾。这煞星练剑习字之余看云彩看星海都能整日整夜,他实在不愿她再想那人。所以,唯有管束在身边才行。
见好就收的道理李月最是明白。虽然还是得住在冷宫,但监护龙已经默许要常来看她了啊!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她就是期待摸摸头的狗。丁点恩赏都愿意摇尾巴。待天神落座龙女殷勤十足又沏了一杯新茶,双手恭谨奉上。
“多谢陛下指点。小仙一定日日勤加苦练。”
“你既好学,孤自会教你。”
“那晚辈可以出宫门逛逛么?”
“孤何时将你禁足过?”
小仙不够,还要自称晚辈。当真是顺口。陆珩不自觉冒出几分燥郁火气,周身更冷几分。什么都不知晓也敢处处招惹他,初至九重天时甚至以兄长相称。当真半点不惧?
李月不知这位陛下怎么又不开心。虽然神像面上依旧完美无瑕,可她就是能感觉出来。丧气垂眸盯着那绣满金云龙纹的袖摆避开幽幽视线,浑身上下表现得越发乖顺,心底却念着这位陛下要喝就喝不喝就不喝,搁那儿搓杯沿干什么。能搓出什么花来?
“啊、原来晚辈一直愚钝,误解陛下您的意思了。九重天风景如此好,晚辈闲暇时也想去逛逛。故有此问。”
“孤与你、乃是平辈。”
“小仙怎敢与您平辈相称。”
“月华神君自然可以。”
“那小仙还是叫你陛下?”
“既觉得宫中冷情,过些日子会有热闹给你看。”
“热闹?”
“百花会。届时月华神君可与孤一同出席。”
陆珩不愿在称谓一事上自找苦吃,索性提及旁得琐事来分散。难得的热闹当然勾起了龙女的兴趣,搜肠刮肚回想这什么百花会。
“是天界的节日么?小仙在邸报上好像有看到过,好像百年一届。”
“正是。”
“可小仙无功无德,也能参加这样的大会?”
“月华神君只需此后在九重天安分守己,便是三界最大的功德。”
“我、小仙知道了。”
天神眼角微垂,嗓音如同面容一般无情威严。由不得月华神君不诚心信服,待第二杯茶毕后恭恭敬敬将祖宗送出了宫门。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早已习惯了。
“陆珩好凶。”
“伴君如伴虎是不是就这样。”
“但真的好有气势啊。比我以前在水镜中看到的更君临天下更威武。啧。”
“我现在一般都只敢看到他的下巴,因为怕掉进那一双眼睛里摔死出不来了。”
“以后还得在陆珩手下讨生活呢,得快点摸清楚老虎脾气才行。”
“神仙也不好当啊。”
“不过有热闹可以看,还有点期待呢。”
……
每学着天帝方才演示的练上一遍龙女便似中场休息般同玉台便候着的仙娥吐槽几句。数月来广寒宫中都是如此,独居深宫无所事事谁能忍得住不聒噪。但她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同数月前比已去了八分的颓靡丧气。待到星河漫天,花枝重新回到树梢之上。
“陪我出去转转吧。”
“是,神君。”
九重天上的星星好看的很,仿佛触手可及。月华神君同两位仙娥并未走远,还是就在广寒宫云海边缘处随意拢了几片彩霞席地而坐。数着无尽的星星吹着缥缈云雾倒也悠闲自在。但龙女不知她的侧影尽数落在远处宫阙的天神眼中。悠远深沉,足矣穿过千年万年。
此后每隔不过三日天帝便会施施然出现在广寒宫后殿。
或饮茶或指点龙女剑法,如此几番天地间唯二的真龙倒亲近了不少。当然这只是月华神君的感觉,好比庙里供着的金身一点点变成看得见的夫子先生或是长兄如父?虽然依旧冷漠寡言睥睨无情。可能这就是三界之主该有的模样吧。不过这都没关系,龙在屋檐下的是她。
“神君,陛下来了。”
“知道了,我这便出去。”
来得勤了,倒也会通传。寝殿中龙女徐徐收起手中泛旧剑带和竹编蝴蝶,扬起嘴角后才向外而去。广寒宫一切中动静尚且逃不过陆珩的神识何况龙女眼角未曾褪去的微红与水意,树下品茗静坐的天神面上无声覆上一层冰雪。
总是在哭。
他已如她所愿时常相伴为何还要哭?除那人外、九重天还有何处不合她心意的地方?
当初头一回品她亲手沏的茶时不过顿了片刻眼神便暗淡了下来,翌日带了茶经来又手把手教如何冲泡才让这煞星不再像未曾经受阳光雨露的花朵般萎靡。觉得冷清孤单,他便时时拨冗前来一遍又一遍地陪她练剑。她这心要如何才能安?莫非要万般都遂了她的愿才行?
真到那时,不得安生的便是他和这三界了。
“这茶陛下喝的还习惯么?”
“甚好。”
“小仙这里没有什么能招待您的,只能在茶水上下功夫了。今日这茶用的宸极宫仙官新送来的福陵道茶,好香啊。”
“星河严寒彻骨,不可再去。”
“可是茶经记载星露是泡茶的圣品。”
“想要什么记下来让仙官去即可。”
“沏茶是您教会小仙的,小仙当然想好好学,什么都自己动手才行。真的不冷。”
“不可再去。”
“哦,知道了。”
说不上委屈,李月从善如流落座为自己也倒了满杯。泠泠银光恍若碎星般,不愧是由星河灵气汇聚而成的水。日前闲来无事,龙女便翻起了监护人之前给的茶经好好研究。去看星星时自然试了试。但如今监护人既不让她再去,不去了就是。不过这茶确实挺好喝的。
见龙女垂眸静声,自斟自饮起来。陆珩又有些后悔方才说得太重。
他哪里算她的什么长辈,约束太过只怕迟早会让煞星心生厌烦。好容易养得亲近些,怎能让她再畏惧颤颤如盛满朝露的凤霄花般仰望这无趣永恒的九重天。且哄一哄罢了。
“可曾用过霆霄。”
“还没有。”
“想试试么?”
“小仙自然想,可陛下您之前不是说在结界内太多限制,事倍功半么……”
难道!
龙女方才还泛着愁色的眸子瞬间便亮了。
“可以了么?陛下。”
“当然可以。”
“那能劳驾陛下带我去看看么?”
算我求你的。
为表诚心,李月双手合十上香,拜拜拜个不停。如果不是天帝的身份太过尊崇,她都想抓袖子开摇了。拍马屁算什么,以后她就是陛下的头号小弟!命中煞星变得太过黏糊,三界至尊也难以招架。陆珩玉雕般分明的长指强装镇定抚摸把玩着手中空杯。眼角余光却不舍太快移开去。心想这煞星也算好哄得很。可从前最是厌烦如此行径的女仙,同表妹也不甚这般亲密。为何独独愿意一再容忍与她?万般变故都只能怪那人招惹了这么个麻烦,半点不怕就算了还敢再过来...
当真是无知无畏至极。可毕竟年幼,他该多体谅些。三界之中也只有他能在修行上为她指点一二。如今主动亲近,推开是否显得太无情冷漠?而且这般相处也尚未越界。无需陆珩费心劳神搜刮理由,自个儿一个个冒了出来。不仅冒得积极还全长着幅凌然大义的面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本想要坚守初心本份的天帝麻痹。让他为她破例,一而再再而三。
“孤今日无事,便正好带你一次。等日后熟练了,可持孤的手令自行前往。”
“多谢陛下,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