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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云卷

不知是被哪个字触动思绪。陆珩意味深长看了仅在一臂之内的少女半息才闪身离去,行动间带起飘散金色光点融化如云雾冰雪。独留广寒宫的新主在原地似痴迷又彷徨的看着依旧明亮如朝日的九天宫阙,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云外天光让月华神君迷了眼走到云崖边也未注意,险些失足跌落。就这么走走退退,直到霞光披散琉璃瓦,身形摇晃的神君终于进了广寒宫。

而宸极宫高座之上的天帝收回神识,摇头轻笑间手中书卷翻到了下一页。

已然接受现状的李月打起精神似逛大观园般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走上一圈方才觉得是真不需要再出门了。因为大到匪夷所思的仙宫中应有尽有,即便没有她也能马上变出来。仙飘飘雾蒙蒙的瑶池,大如广场的后院,数人合抱的古树。连空空荡荡不知能有什么作用的超豪华宫室都数十间。走廊庭院中随意摆放的物件都是了不得的宝贝。可越繁华,越凄凉。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人没有温度。天界的白天格外漫长,已然过去许久还未黑尽。

或许也有处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原因在。

挑了一间离瑶池近的宫室将如意袋中行礼归置好后便瘫在三脚猫上,软嗒嗒像活是离群索居的猫儿狗儿一般。不知犹豫了多久才试着催动凤羽心环。可源源不断的灵力如泥牛入海般没有换来任何回音。为什么?是因为天人相隔,小灵通没有信号还是因为别的……纤细合宜的莹润皓腕无力垂在扶手边。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起伏,活像座玉白雕像。不知疲倦,不知饥渴。更不知过了多少日才起身,长伸懒腰平淡开口。冷静淡漠,好似连魂魄都变了。

“原来这儿的日夜黑白切换有点像是极昼极夜模式,也不怎么看的到东升西落月移星明。当真是有些稀奇~”

“是,神君。九重天不同旁处。”

寝殿内由彩梳玉簪化形而成的二位仙娥齐声行礼回答。心随意动的神君操控尚不熟练的神力在宫中各处随意点化。停在哪儿便是谁。花草器物不限,只要看的顺眼便是。

一通下来足有十数位。在红粉装点下,广寒宫终于有了生气。

“有劳侍梳,侍妆两位姐姐将殿外诸位安排一二。名字…都唤做玉兔。平日起居我不需贴身伺候,各司其职就是。”

“是,神君。”

李月当下还以为这种用灵力点化而成的仙娥没有独立意识算不得生灵,全凭主人操控。所以使唤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适应良好。毕竟前世各处可见AI机器人或者智能家电。起名字只是为了不那么惊悚罢了。可她还是太低估自己作为神君的神力。寻常仙族点化的宫娥不过空有人形,呆板听些简单吩咐罢了,哪里能有思想意识。日后差点为此闹出笑话。

有了近二十来号仙女在各处站着,初到九重天的龙女终于觉得自己不像蹲大牢也有力气将每日尽量排得满满的。眼睛一睁便是练剑,闭上眼睛还在吐息修行。因为只要闲下来就会被孤寂到绝望的潮水吞没,潮水下是无尽哀伤。除了修炼,她无事可做也无事能做。

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那一日去。当得什么狗屁神君。怨气通通化作剑气,偌大的庭院日日平地起风。第二十八日,终于断了一根不知名的仙树枝丫。不是剑劈断的。而是正练江波意练得好好的月华神君突然扔下剑大步跑到树下,发泄一般徒手掰下。将枝丫一寸一寸搓成飞灰后又若无其事继续捡起剑狂舞着。此后龙女日日都会发上一会疯,苦中作乐调剂情绪。

或快跑或大叫或高歌或上蹿下跳一惊一乍。毕竟她现在过得可能还不如一开始设想中那般认亲后水深火热的境地好,一直憋着会憋出问题来。发疯之余也想天帝。毕竟就算是养条不吃不喝的狗也得时常看看死活,逗弄一二。可她好歹是他唯一的同族晚辈,怎么不闻不问。明明是他非要让她留在这天界的,怎能不管她了?又过了约摸一月,李月是终于熬不过快要逼死人的寂寞和安静了。一大早便开始握着剑茫然垂泪连宫门被扣响开了又关都不知道。

“神君,陛下赐了茶来。”

“茶?”

“仙官说是新贡的五千年岩茶。”

“神仙也喝茶?”

“仙族大多好茶。”

自来学不会风雅的土包子哪里晓得什么岩茶土茶,什么几千年几百年。李月只知道终于有谁记得还有她这么一条龙还关在广寒宫了。看着侍梳手里捧着的托盘又哭又笑,表情好生滑稽。

“我、我不会泡茶。师父从前就说我是牛嚼牡丹糟蹋东西,陛下还赐我天界的茶。更不知道该怎么泡了。也用沸水么?”

“神君稍坐,我等这就沏茶。”

“你们还会这个啊…真好。”

这茶的确是新贡的。天帝陆珩近来政务繁忙,可今日折子没批几本就被广寒宫连珠成串的眼泪氤氲得心烦意乱。怎得又哭了,先前那般闹腾也不够?天神手中朱笔顿了又顿,终于在眉间雪满时放下。随后唤来近侍低声吩咐。

此后隔三差五,广寒宫的大门都会被敲响。并非按例的用度供给,而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即便是小到送无根仙泉送历书发各族邸报这样的小事月华神君都会亲自过问,一一确认。但胃口是会被养大的。慢慢李月不再满足收快递领报纸,她还想有朋友和谁说说话。可偌大的九重天她只认识陆珩,连广寒宫外的云海都不敢踏足。生怕走到哪里都会被天兵天将拦下然后灰溜溜押回金笼。这样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剩半口气被吊着的难捱日子又过了两月。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处处相同。若非还有昼夜切换,她都数不清过了几日了。

有名有姓的年轻一辈神君加起来也不到百位,横空出世的新神君早已引的天界各族诸仙好奇不已。广寒宫外的拜贴请柬堆的如雪片般。可惜月华神君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整颗心铺在修行上。直到宸极宫中的天帝被凤族派来一波又一波的仙官旁敲侧击打听烦了,紧闭的广寒宫终于迎来第一位贵客。

或许因广寒宫太过特殊,陆珩来时未曾有任何通传。瞬息间凭空出现的金光将沉浸在练剑中的月华神君吓了一跳,失手砍了过去。直吓得满院仙娥登时跪了一地。头颈深深埋进膝上,战战兢兢。幸得月华神君手中龙泉剑不过区区凡铁,堪堪到三界至尊身前丈远便灰飞烟灭。

李月也在为自己的以下犯上大不敬而恐慌,即便手中光秃秃的剑柄让她委屈不已。毕竟比坐牢还枯寂的几个月只有龙泉陪着。现在没了剑,她还怎么修行?但偏偏这剑是坏在自己手里,她半点不敢怨这位天帝陛下。不仅不怨,甚至感激政务繁忙的陛下愿意抽空来看看她。

“我不曾想到您会来,一时惊慌所以没收住剑。”

偏偏从龙女话中听出几分怨气的天神微不可察挑着山岳般眉头。他虽未亲自前来,但广寒宫里里外外都经手打点。每当这煞星同仙官口中问及他一次,次日所领用度便丰厚一倍。还想让他如何?可这煞星还是在怨他,怨这九重天孤寂难耐毫无意趣。

短短数月便受不住,千年万年又该如何?

“你是在怪孤不来陪你?”

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让李月本来的那点委屈都不敢有了。寒酸剑柄随手扔进袖里,亦步亦趋跟着施施然朝院中玉桌走去的陆珩身后。自从刚变出玉兔和侍梳侍妆那几日的新鲜劲头,她确实一直都想见这位陛下。可她也只敢想想啊……

“没有没有。来送东西的仙官和我说过陛下您都很忙的,所以我也一直不敢去打扰您。”

“若想去宸极寻孤,提前知会一声即可。”

“谢谢陛下。陛下您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

“正巧今日有空,并无旁事。月华神君日日都在宫中练剑?”

“是。可、可我以后怕是只能瞎比划了,不然拿手或者是树枝凑合凑合。”

看着龙女恭谨有余的可怜模样,陆珩心中哑然。

凡间的寻常刀剑有什么好的,何止如此伤怀。他损了她的剑,那赔一柄真正的神兵就是。可库中的哪一柄才配得这煞星?好像都配不上。不如就用尘封已久的霆霄。既要留在这九重天留在他眼前,自然剑也该用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莫明让冷情冷心的三界至尊感到了几分愉悦。从未有过的愉悦,更一并带来自心口鳞片向外扩散的微微酥痒。是了。这是那人要护着的女子,也是他该护的雌龙。自然一一比照他所有才合适。陆珩这般想便这般做了。

尚未落座长身玉立的天帝翻掌将佩剑取出。

语气依然包裹着惯有的冷意,半点听不出真实情绪。

“试试。”

“陛下,这是给我的么?”

“嗯。孤已不需用剑,你留着便是。”

李月受宠若惊伸手将眼前通体白金,以紫电雷霆为纹饰的长剑握住。才没了一把剑,又得了一把剑。自己刚刚只是为了洗脱以下犯上大不敬罪名才故意说得可怜,落在天帝耳朵里成了敲竹杠就算了还真赔了她一把剑用来封口。李月此时只当陆珩身为三界至尊,哪还需用到兵器。并不知天帝佩剑有何含义。长者赐便没多大心里负担的收了。待日后再回想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种种早有端倪,只是她从未发现。也或是自欺欺人习惯性地闭住了耳目心口罢。

“谢谢陛下,可真是救急了。这剑有名字么?”

“霆霄。”

“雷霆的霆,云霄的霄?”

“你不喜此名?”

“怎么会。又漂亮又霸气,剑如其名。”

“修行虽当勤勉,但你无需日日苦练。”

不喜?怎么听着像她真不喜又要改名字似的。李月摸不透天帝陛下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让她只做吉祥废物?

“陛下,我从破壳到现在只学过练剑,还只学了皮毛。不知道能做点别的什么了。”

“皮毛?”

“可不是么,还差点砍到您。但陛下大人大量以德报怨,还赐了宝剑。谢谢陛下,陛下您喝茶。”

喝了几月茶的月华神君还是不会沏茶,但倒茶总算不难。恭恭敬敬捧着给上位者即可。看在龙女那般喜爱自己佩剑的模样,即便心觉其市侩肤浅陆珩还是选择垂眸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那般踌躇却坚定的模样,也不知饮下的是什么。明明不过苦涩少甘的岩茶而已。

金光消失在院中时杯璧依然残留热气,月华神君双手托着无需掩盖丝毫锋芒的绝世神兵久久端详。

莫名其妙被探监莫名其妙得宝剑,即便李月心宽如八百里平川也觉得有几分不妥。此后只敢练半天剑,剩下半天学着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吉祥废物。可她琴棋书画一个不会,于享乐更无半点造诣。来来去去折腾几日,捡起侍梳侍妆准备的笔墨纸砚就用各族邸报当做字帖认认真真临摹起来。即便她的字着实算不得好,勉强能认罢了。

广寒宫一草一木皆在天帝神识范围内,龙女回归天界的言行举止自然皆在天帝眼中。陆珩本不愿如此,可他确实好奇这颗命轨之外的煞星是何模样又会如何做。比如现在竟然老老实实练起字来。字肖其主,他想看看这煞星能写些什么。

“怎么天界也有欺男霸女的事,这个什么仙君怎么能强抢同族的未婚妻啊!”

“还抢地盘?山界不详?”

“哇,看邸报可真能长见识。全是头条热搜。”

李月正在奋笔疾书誊抄着她最感兴趣的八卦版面,冷不丁发现身边多了一尊金身才闭上嘴。随即后知后觉扑向桌案想将凌乱纸张用衣袖盖着不露全貌。全然不在意云雾彩霞般地宽大披帛不知被染上几多墨点。可盖来盖去怎么都盖不完,索性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由居高临下的天神俯身一一翻看。丢脸就丢脸吧,废物就是得丢脸才合格。

“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我都还没有泡茶呢……”

“你喜欢书法?”

书法?

被书法二字被讽刺得脸疼的龙女急忙开口补救,谦称无师自通。

“小仙写字写的少,在宗门修炼的时候也用不到动笔。”

“月华神君不必妄自菲薄。”

“小仙一定好好练,一定好好练。”

“临邸报练?”

“小仙天资愚钝,或许练个十年百年肯定也没什么长进。陛下您教练小仙好不好,不然小仙哪里错了都不知。”

顺杆爬的本事李月向来有的很。陆珩居高临下静静看着这张相距不过尺余更是正在讨好他的面孔。笑靥如花,双眼胜星。眸底只有他的身影,连自己指尖沾了墨也不知。或许…若能亲手将凌乱稚嫩雕琢成他想要的模样,倒不失为一件合他心意之事。

“好。”

“谢谢陛下!陛下您真好!”

名师手把手教,学得自然快。大掌之下的纤纤起势收笔间已然仿到天帝笔迹的七分形似。但第一日,月华神君只学了四个字。双手交叠于桌案前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写满整张榕宣。

纸上名桌前仙,不分彼此。

月华。陆珩。

“小仙以后还需要写陛下的名字么…”

“或许。”

即便李月觉得这样练字有些不妥,可看脑袋旁边那张能供起来的完美头颅她又觉得没什么不妥了,所有杂念通通打消。这可是看一眼就能清心寡欲的真神,而且练字本来就要手把手教。毕竟上辈子她辅导表妹功课也这样,不过这儿的小朋友应该写得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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