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茧缚
广寒宫之前是何处，全天界哪个不知？年岁尚小，面貌灵巧。虽不算绝色也观之可亲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修为未知而且出身来路不明，在这公主少神遍地的九重天也只算普通女仙而已。不知凭借什么机缘造化一下子就得封了神君...就连宸极宫也能想来便来了，当真是受宠。
李月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感不知好奇打量的视线。为求镇定不失仪，心底自我安慰不断，诸如空降兵和插班生历来都是这样的云云。视线焦点的龙女合手揣兜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仙娥出来将她请进宫门，低声道谢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矜贵高雅派头。实则是老实低调的跟在引路仙娥后不愿惹出丝毫是非。迈过数层水门结界再左拐右拐才终于到后殿书房。见上首天神正看什么书，轻敲门扉出声示意。
“陛下？”
“何事？”
金冠玉服正襟危坐的天帝手不释卷，埋首桌前。
闻声眼帘都未抬，嗓音也比数月前初见时更冷。拒春风于千里之外。生疏又高不可攀的陌生姿态让李月心中酝酿好的台词瞬间堵在喉头。只得磕磕跘跘开口，试图逾越层层无形天堑。她的监护龙好像不开心，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大佬怪自己不早点过来谢恩，不知好歹？
“小仙是专程来谢陛下日前在紫极雷海相救之恩，多谢您之前的照顾。”
“为谢恩而来？”
“是，真的特别感激您。小仙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好的像没有受伤过一样。如果没有陛下您的施救赐药，小仙肯定起码得躺好几个月才行。多谢陛下相救。”
龙女一连串急切到谦卑谢恩让巍巍耸立云端的雪原出现几丝松动，寒气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不必，此事本是孤疏忽所致。你的情况不适合再去紫极雷海修行。日后可在宫外云海练剑，小心些用霆霄便是。”
听到不让自己再去紫极雷海，虽然被冷得磕牙李月也有些不愿意。她知道这位陛下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但这么好的副本不刷白不刷。能快点提升修为的话，吃些苦头又算的了什么。
能变强不好么？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小仙自知实力不济，不该去危险的地方逞强冒险。但在只在外围的话应该还能忍耐的，一定不会再麻烦陛下…”
“鳞甲残缺不全，何况尚未成年。仅凭躯体绝无法承受天雷之痛。当时若是孤身在紫极雷海、只怕后果不堪设想。霆霄剑亦能护你无忧，日后不必再去。”
“陛下、”
“此事不许再提。”
“您之前都愿意带小仙去的！”
“孤先前不知你鳞甲有缺。”
“可陛下不是说您知三界事的么……小仙能用什么把那块捂住吗？”
“除龙鳞外，三界之中没有任何器物能抵挡至纯至刚的初生天雷。”
原来是因为缺了的那块龙鳞。
怪不得腰间红斑比别处格外敏感娇嫩。李月恍然大悟，不自觉抬手摸去。她受伤当日浑身都疼，整个人疼傻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到注意原是先伤到了侧腰。缺了就缺了吧，都这样了。
“陛下，您说我们会像蛇一样蜕皮或者换壳之类的么？它还能长回来的吧…”
虽有此问，但李月并不强求。打心里觉得长不回来也没关系。毕竟她是神仙，现在修为虽然一般，但以后总会变强。而且在天界就是个吉祥物。所以即便有一二弱点也不会影响生活，当它是纹身留念也好。可凡人不同。会受伤流血，会死。定国前朝后宫哪个都不是善类，宫斗权谋又哪里会是简单的。只希望它真的能庇护穆白无病无灾。
高座之上的天神用眸光静静看着龙女一举一动，至冷至寒的冰雪下尽是灼热。再听到我们二字连带持书卷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想，的确只该有我们的。拔鳞的时候不管不顾现在知道怕了？
凡人生死命数早有定数，那人有龙鳞又如何。
“想让它长回来？”
“真的可以吗？”
“确实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陛下！”
“将它取回，孤便可为月华神君补上。”
“得安回去才行啊。那就算了，就这样也挺好。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是吧？陛下，您知道他的。”
“若你忍得，也可等他百年后再取。”
“那能不取吗？”
“你可知待到他百年后若不及时取出龙鳞反倒可能会害了他，他只是凡人。”
“为什么…”
龙鳞不是护体至宝么？
“刚刚离体的凡人魂魄无法经受住龙鳞护体结界的威压，强行将其困在其中只怕会阻拦了他前往幽冥轮回投胎。”
“我、”
“若是不愿见到那般场景，龙鳞无主时孤也可帮你将它直接取回。”
原来天帝原来也会因一己私欲说谎。
但实则也不算说谎。毕竟凡人的魂魄当真会因龙鳞而不稳，他的魂魄也会不稳。
轮回投胎，魂魄离体。李月不敢哭出声，只得低头藏好冲出眼眶的泪水。原来再惊才绝艳终究也只是凡人而已，可在百年之前还有机会再见么？她得要找机会才行。龙女落寞看像身下裙摆正好完美避开了上首天神投来的深邃视线。
沉寂几息后陆珩有些自嘲地看向别处。他本不必对她提及龙鳞修复之法，百年后自取了回来就是。为何还要说的那般刻意。是非要亲眼再见她为那人悲伤心折才能安生么？
“鳞甲残缺也无妨。只要有孤在，以后都不会让月华神君再受伤。”
“小仙多谢陛下庇佑。只是小仙心中还有不解，还请陛下帮忙解惑。”
“有何疑惑？”
“小仙因元丹才能偶然化成人形，若没有元丹只修行的话，需要多久？”
“若在凡间，不到百年。若在天界，数年。”
“啊？”
“有天道庇佑，几百年是灵气稀薄的凡间月华神君也只需百年即可化形。”
一切的源头居然还是那头黑蛟。没有它打破结界就没有之后的一切。没有师姐没有秦家没有穆白没有慈溪馆拜师。不知想到了什么，李月笑中带泪。泪中有遗憾，笑中有怅然。
最后都化作虚无。只能感慨那一年过得真快。
“陛下，小仙有一个不情之请。”
“直说便是，不必吞吞吐吐。”
“天界的神仙都辟谷么？”
“天界仙族化形成年后大多辟谷，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即可。莫非、”
“正如陛下所见小仙尚未辟谷也没有学过辟谷。陛下宫中有御膳房么？灵茶虽管饱，但小仙还是想吃些东西。点心零嘴果子都行,丹药当糖丸嚼也行。小仙不挑食也没什么忌口的东西。”
李月觉得再不吃点什么有味儿的，自己都想生啃院子里的树做鸟窝了。不会饿光馋，一定是世间最惨无人道的折磨。金山银山绫罗绸缎富可敌国有什么用。没有买东西的地方，不能逛不能玩还没有吃的。又如何能从过往中走出来？再好喝再珍贵的茶也只是水啊！
她今日豁出去了，纵使会惹龙颜大怒也管不了那么多！
“孤断绝七情六欲已有近千年不曾沾过这些。但你长在凡间又还年幼。之前的安排确实是孤考虑欠妥、让你委屈了。”
“不不不，陛下这是我的问题。小仙知道向您提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但我真的想吃东西。我感觉自己都快要抑郁了。您知道抑郁吗，就是心生病了。不吃五谷就像植物没有阳光滋养，会生病的。”
原来一直委屈是因为饿了。莫非一直想要住到宸极宫来又口口声声说让自己养她，也只是为了餐食上的份例给养？陆珩被心头不知突然从何处生出的燥郁与羞恼磨得几乎失了脾气。长长吐息后才合起书册看向阶下犹带盈盈水光的少女，双眼像是平静无波的海面。可只有他知道海面下想要吞噬一切的暗流有汹涌。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会喜欢什么？可会怪他没有照顾好。
毕竟身为三界唯一的雌龙回归九重天后竟会饿肚子，传出去着实让众生笑话。
“你便一直忍到今日？”
“仙女姐姐们一直都没送吃的，小仙也不好意思开口……”
“孤说过，九重天于月华神君百无禁忌。既想要吃食，宸极宫库房收着的各族贡品中有不少美酒灵果，先挑些喜欢带回去放着。若再想吃别的，孤过段时日从其他几重天界调派仙官给你做吃食。若还有其他想要的就再来同孤说，可好？”
极乐仙音不过如此。
李月刚憋回眼眶的泪水感动到瞬间奔流而出。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什么样的大好龙。此刻的陆珩不是天帝，简直是给她送温暖的天使。他居然真的听懂了她就是想要吃的，不是什么作妖！
“好好好，好的不能再好了。陛下您就是三界千古明君，不，万古。”
龙女面上难以自持的泪珠落在上首天神的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番意思，着实令他烦闷。这也要哭么？当真是他做的不周全，只怕在这煞星心里这九重天堪比囚笼禁地。否则为何他已明言说过从未禁足，还依然只在广寒宫范围的云海周围打转，更连吃食都不敢索要。
亏他以为已将这戒心重的煞星哄得同他亲近些，未想连她肚饿都不知。
“月华神君。”
“陛下有何吩咐？”
“你可知何为神君？”
“小仙不太知、”
“除孤以外，整个天界之中你需要向任何仙族低头，也无需因任何事为难。即便是孤，也不能欺压于你。”
“陛下您是生气了么……”
“何以见得。”
怎么不算生气呢，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李月甚至生出一种大佬觉得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不配再当他的小弟的感觉。立刻满心满肺认错检讨。
“小仙以后绝对不惹陛下您生气了。好好读书写字，好好修行。陛下对小仙说的话小仙都牢记在心，一定好好听您的话。”
“莫要饶舌。”
“没有饶舌，小仙一定乖乖的！”
“离百花会还有三月之期。不是一直觉得九重天太冷清么？届时自会热闹一些。”
“是！小仙知道了！”
无形隔膜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
或许这就是帝心难测。但只要给自己吃的，李月就觉得陆珩就是三界最好的好龙。语气也怯懦恭敬慢慢切换成兴奋雀跃，最后甚至飘然到有些忘了君臣尊卑。
“若有值得结交或是合眼缘的仙族便私下同孤说，孤自会为你安排。”
“陛下说的话小仙一定都牢牢记在心里！我们去库房吧，小仙等不及啦。”
怎的又不哭了再紧要的公文奏章都已是彻底看不进去了。被逼上绝路的天帝心知肚明，不免有些泄气。脊背收力靠将半身紧紧贴上冰冷髓烬玉枕，闭眼沉沉吐出胸中浊气。长睫在眼帘下打出阴影，仿佛泛舟无边孤寂之海的一叶扁舟。鼻骨为山，眉眼胜川。
女儿家的眼泪当真比无极域漫天鬼火更令人捉摸不透。退一尺便进一丈，天生的煞星，还使唤起他来。胆子大的很，哪里知道怕是怎么写的。可这份大胆偏偏让三界至尊受用的很，仿佛这样才该是她。单枪匹马却势如破竹，毫无章法却能将他的心神肆意玩弄。到底还想做到哪一步才罢休？又要怎样才能守住城池，与她相安无事走完剩下的千年万年。
陆珩不知。
“好，且随孤来。”
明亮如昼的萤灯下囚徒正带着他的神女一步步走向不可预测的未来。该继续自欺欺人还是放手豪赌一搏？身为三界至尊亦不愿不能决断。
天帝私库富有三界，几乎将身处其中的龙女眼睛晃出晕乎乎的波浪来。
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打包带走数个储物袋不算，只要是她视线多停留片刻的亮晶晶仙宝天帝都悉数相赠。还说什么身外之物于孤无用，随意取用便是。
“陛下，这个好漂亮！配色绝了。”
“陛下陛下，这是干什么的？会发光还会转耶，仙器么？还是摆设？”
“陛下您知道自己全部的收藏么？”
“陛下，小仙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广寒宫那么空荡荡的显得冷清孤寂了。是小仙太穷，所以才会家徒四壁！”
“陛下，这个也好好看啊！”
“陛下，我简直太喜欢这儿了。”
“陛下，我不会开这个。您教教我。”
陛下，陛下，陛下…陆珩第一次觉得身外之物也不是全无作用，只是在等那个真正需要它的主人罢。旁的给不了，其他的当该尽力满足也无论如何都该宠着这个煞星才行。
因为他身处之地是三界最荒凉的深渊，如今深渊飞来一朵娇花。
“月华神君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哇！陛下，那边还有一整屋呢！”
“还有很多，不用着急慢慢选。先随孤来这边，不是喜欢颜色鲜亮些的么。”
“哇哇哇！这个墙可以穿过去的！”
世间有的东西一旦尝过便会上瘾。越禁越烧越想推开越是紧靠，直到心火燎原情不自禁。无形大网密密麻麻严严实实的从四方收围而来。可网中天神半点没有闪避逃离的迹象，只闭着眼静静等待这意外的命运降临。甚至眉尾也带有隐约几分期待之色。因为作茧自缚者早已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