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庆禧帝本没有指望这些朝臣能够建言献策,眼下居然有人站了出来,自然出乎他的意料,因此庆禧帝并没有驳斥这名小吏,而是缓下了声色,神色严肃地道:“哦,如何不妥?”
不等青年答言,庆禧帝将手一抬:“上前回话。”
青年抬手一揖,应了声是便迈开稳健的步伐来到了大殿前方。
殿中多是穿红着紫的高官大吏,青年目不斜视地从所有人身旁缓步行过,竟是毫不怯场,神色端宁淡然。
待他行至龙椅下方一丈之遥的位置,便定住了身形,躬身一拜。
庆禧帝一只手搭在龙椅上,牢牢地看住阶下的青年:“朕记得你,你是今年朕钦点的探花郎,你不在翰林院好好编书,竟在金殿之上驳了朕的话,谁给你的胆子?”
青年——也就是张渚站直了身子,不疾不徐地回禀道:“微臣并非反驳陛下的话,而今被擒之人虽然多为不知根由的黎民百姓,但他们目睹了行刺过程,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民智多愚,不堪教化,若是当做无事发生,将他们草草放归,只怕天威受损,叫人生了轻视天子之心。”
见张渚一句话便说在了自己心坎上,庆禧帝神色稍缓,问道:“既如此,朕先前的决议有何不妥?”
张渚不动声色地答道:“陛下若将这数万百姓尽数诛杀,难免叫人心寒胆战,恐有民间与天家离心之忧,民为社稷之本,陛下若要朝纲稳固,自然要安定民心。”
庆禧帝哼了一声:“叫你这么说,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莫非这事就这么搁着了?”
张渚抬起眼皮缓声道:“行刺君主是诛灭九族的谋逆大罪,所有刺客跟主使之人自然是百死不足惜,当追查到底,除恶务尽。其余百姓却是被这桩祸事殃及的池鱼,为免天威受损,震慑惩戒在所难免,只是滥杀纵枉实不可取。”
庆禧帝听完张渚的话,抿唇沉吟起来。
其余朝臣虽然若有所思,但始终未曾出声,纷纷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
庆禧帝心中不一时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看向一旁垂手静立,神情坦荡的聂云潜。
庆禧帝心头有了主意,便直起身子,温声对聂云潜道:“爱卿今日不惜以身犯险,力退凶徒,救了朕的性命,堪称不世之功,依你看来,眼下之事该如何处置?”
聂云潜拱手道:“末将一介武夫,只会用兵打仗,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不过这位大人说话条理分明,末将听着倒甚有道理。”
庆禧帝微微颔首:“既然爱卿也认为不该斩尽杀绝,那朕便给你这个面子,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另外爱卿忠勇无双,区区五品将军之位委屈了,朕升你做三品车骑将军,敕封为长亭侯,享食邑五百户。”
庆禧帝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左右二相也终于按捺不住,纷纷进言请庆禧帝三思。
谁知庆禧帝冷哼一声,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压下,颇为讽刺地说道:“朕先时等着你们出主意,谁知你们个个儿都只会明哲保身,好容易有个不怕死的提了建议,你们倒又来唱反调了,好一群韬光养晦的能臣勇将啊?!”
被庆禧帝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一番,老脸有些挂不住的大臣们纷纷闭口不言了。
庆禧帝见此情景心情舒畅了不少,端坐在龙椅上连发数道敕令,颇为酣畅淋漓。
广场上的百姓因为目睹了一场变乱而莫名其妙成了罪犯,被皇城守卫牢牢看守在原地不许动弹,被一一盘问检查了一番后仍然不得归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加惊惧忧怖,许多携家带口参加盛会的百姓更是全家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性命堪忧之时,手捧圣旨的钦差大臣出现在了城楼之上,向楼下百姓宣读了陛下的旨意。
圣旨大意如下:皇帝勤政爱民,值此佳节与民同乐,本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怎奈逆贼生祸,扰乱乾坤。
所有与会百姓虽无死罪,但活罪难逃,按律当降为贱籍,没收屋田恒产,流徙荒地。只是立下救驾之功的车骑将军聂云潜心有不忍,恳求于陛下,愿以己身之功换百姓安乐,皇帝深感其忠于社稷天子的赤诚之心,准其叩请。
行刺逆贼罪无可恕,虽皆已伏诛,但其尸身将被千刀万剐,悬于城门示众,并且将彻查逆贼身份名姓,诛其九族。
同时戒告百姓,切莫包庇凶手,私下作恶,若有查实,必定立诛不饶。
数位失职的统领将士,皆革职下狱,按罪行轻重审后处置。
这道圣旨一下,京中戒严数月,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清剿逆贼余孽。
惶惶不安的黎民百姓最终虽然大多平安返回家中,却也见识了逆贼的下场,深为后怕,自然格外感念那位为民请命的聂云潜将军。
虽然顺天门外的烂摊子花了些时日才告一段落,但整个上京城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庆禧帝经过这一遭祸事,倒是意外发现了两名能臣干将。
调查过二人的身家背景之后,庆禧帝更加高兴了。
上京城世家大族根深树茂,关系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已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链。
庆禧帝虽为天子至尊,很多时候却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行动颇为掣肘,他虽有独裁之心,却无可用之力。
而聂云潜与张渚的出现,恰如瞌睡时递上来的枕头。
两人皆是身份简单,家世清白之人,尤其是聂云潜,无父无母,自小流落江湖,因为是个练武奇才,被一名游侠收养,如今身无长物,最合适拉拢收用。
因此庆禧帝打定了主意要将聂云潜扶至高位,成为自己坚实的左膀右臂。
聂云潜如今出入宫禁犹如家常便饭,却着实叫他苦不堪言,他本是最怕拘束的一个人,如今被庆禧帝死死缠住,好生头疼。
他寻了机会,数次禀明庆禧帝边关急需粮草一事,庆禧帝皆以还未置办妥当为由将聂云潜的请辞之语挡了回去,说急了还呵斥聂云潜不可扫兴。
如此这般,聂云潜已是在上京盘桓一月之久。
眼看已是九月金秋之时,庆禧帝兴致勃勃地告知聂云潜,不日便是秋狩之期,届时聂云潜不得推辞,必得伴驾同行。
聂云潜如今在京中可是大名人,出入都有人侧目。
不过聂云潜生性洒脱,又武艺高强,对于旁人的关注倒是毫不在意,唯一的苦恼便是庆禧帝实在召幸得太频繁了些,叫他好生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