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也不知是算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中秋这一日不到午时他已到了顺天门,却叫眼前的人山人海挤得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头,他却发现不管是城楼上还是城墙下皆是人满为患,加上城墙高耸,根本分不清上头那些人谁是谁,要想找到一名主事之人谈何容易。
虽然这堵城墙于旁人是高不可攀,但于聂云潜而言,不过是一道光滑高大些的石头梯子罢了。
便没有旁的东西助力,翻上去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若他真这么做,只怕立刻就会被当成行刺皇帝的逆贼,便是他仗着绝顶武艺顺利跑到皇帝面前道明了身份,也会被治个大不敬的罪,那时别说粮草要不到,性命也堪忧了。
聂云潜自然不是那冲动无脑之辈。
一边避着旁边兴奋的人群,一边运起目力往城楼上凝神细看。
聂云潜正忖度如何把握时机才能在庆禧帝回宫之前顺利将奏章递出去,刺杀行动便不期而至。
眼看刺客已经攀上城楼,他们的目标自然昭然若揭,聂云潜再顾不得周全妥帖,提气一跃,施展世无其二的轻功身法,倏忽一瞬便赶至庆禧帝所在之处。
如今尘埃落定,庆禧帝虽受了惊,到底毫发无伤,聂云潜自然是头号功臣,只是眼下却顾不上论功行赏。
天子雷霆震怒,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想起意外发生时他们四散奔命将自己这个皇帝抛之脑后的样子,不由深恶痛绝,若不是他们躲得那般利索,坐在最高处的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便叫刺客包围。
只是这却不是可以惩罚他们的理由,毕竟真要计较起这个,将逃命的朝臣贵族都问罪的话,那整个虞国,可能真就只剩下庆禧帝这个光杆皇帝了。
庆禧帝只得将怒火喷向负责护卫皇城,保皇护驾的京畿守备大将军,金吾卫统领,从龙卫指挥使等数名将领。
几位将军皆未有损伤,此刻以首戗地,深为自愧:“卑职死罪,竟叫刺客瞒过耳目潜至此处,目前所有刺客均已伏诛,有几个被擒的也嚼破口中暗藏的剧毒之物自尽了,未曾抓住活口。请陛下治罪!”
“近来京中祸乱时起,如今更是杀到朕面前来了,尔等肱股之臣便是如此护卫我大虞王朝的?”庆禧帝越说越气,当真是怒不可遏:“即刻传朕旨意,封死城门,将外头的逆臣贼子一网打尽,不可放过一个!”
齐统领连连叩首:“如今城门已是封锁完毕,广场上的人也有死伤,余下的已是清查了一番,未曾走失一个,只是。。。”
“如何?”庆禧帝冷声呛问。
“只是外头确实多为平民百姓,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齐统领觑看庆禧帝脸色,小心翼翼地回话。
其余臣子闻言也有些动静,都巴巴地等着庆禧帝示下。
看着下方蠢蠢欲动却又个个装聋作哑的文武大臣,皇亲国戚们,庆禧帝冷静了一些。
虞国建国一百二十余载,传至他这一代已是第六位皇帝,祖先们如何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在马背上建立功业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遥远。
虞国地大物博,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奢靡之风渐盛,贪腐之弊更是层出不穷。
闲的发慌的膏粱之士最爱的便是在朝中互相倾轧,整日里唇枪舌剑,各自为政。
虽然庆禧帝乃是天子至尊,却也着实忌惮这些树大根深,处处联结的臣子搬弄是非的三寸不烂之舌。
如今遭此横祸,天子自然可以雷霆震怒,血流漂杵,将此刻外头手无寸铁束手就擒的百姓不论忠奸皆凌迟处死,以彰天威。
但从此之后,自己暴虐嗜杀的名头只怕不出三日便会被传遍天下,叫万人指摘。
只是若轻轻揭过,将所有人安然无恙地打发回去,只怕天威渐堕,那些暗地潜伏的暴民更加肆无忌惮。
这般难以抉择之事,这些老狐狸自然不会、也不敢揽到自己头上,因此面对天子之怒,虽然瑟瑟发抖,所有朝臣依然坚定地选择了装死。
庆禧帝知道无论做哪一个选择都可能会产生不可控的后果。
庆禧帝胸口闷滞,怒火与理智互相冲击,让他此刻头昏脑涨。
或许是怒气最终占了上风,庆禧帝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暴民作乱,罪无可恕,为彰天威,当尽皆诛戮。”
虽然庆禧帝有此决议不算意外,但不少朝臣依然震惊失措地抬起头,城下百姓虽多为白身,但也不乏与朝中官员有着亲眷关系之人。
齐统领显然也知道兹事体大,竟然没有立时应声复命,一时怔在殿中。
庆禧帝看无人应声,就要出声催促时,一道响亮却又清冷的声音自大殿边缘传来:“此举不妥,恳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立时哗声四起,已经做了许久哑巴的群臣仿佛一瞬间被解开了封印,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发声处,显然都在震惊谁敢在此刻挺身谏言。
庆禧帝的震惊并不比下头的臣子少,待看清发声之人时,所有人的惊讶更上一层楼。
在这天子震怒百官噤若寒蝉的当口,胆敢出言相谏的,居然是一个差点被挤出殿外,品级低微的青袍小吏。
庆禧帝凝目一望,只见一名身形清颀的青年站在大殿左侧背光处,双手抱拳,正目光坚定看向自己。
虽然站在角落,但青年一张清冷玉面实在是灵秀脱俗,庆禧帝只稍稍眯眼辨认了一会,就记起了此人。
殿中群臣看向青年的目光参差不齐,但绝大部分都只是探究中带着冷眼旁观的意味,没有一个站出来附和或者反对青年的话,显然都在等着看庆禧帝将要如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