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成败甘苦寸心知
8成败甘苦寸心知
公鸡“喔喔”打鸣的时候,小黑爸爸就起床忙碌开了。灶锅里烧开的水“咕噜咕噜”直冒泡,磨刀“霍霍”,准备杀猪了。杀猪的师傅就是小黑的叔叔田红军。他除了耕种田地外,还杀猪卖肉,贩卖豆子花生大米之类的,善于做生意赚钱。
听到大肥猪“嗷嗷”叫的时候,小黑从美梦中醒来。在梦里,他看到长大后的自己站在北京大学的礼堂里,在演讲台上发言,大谈追光少年的梦想和自己历尽磨难的人生奋斗历程。台下响起了师生们涨潮般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一位像电影《少林寺》里面的牧羊女白无瑕那样漂亮的姑娘微笑着,手捧一束鲜花,走上台前,献给了他。
待宰的猪被四个大人按住,揪住耳朵和四肢,抬到一条长凳上,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叫,锋利的杀猪刀捅破了猪脖颈处的喉咙,血流如注,倾泻在一个大碗盆里。
小白早就起来帮忙了。他搬来一架木梯,准备看开水烫猪毛,刮毛,开肠破肚,解剖等工序。小黑觉得太血腥,甚至有点恶心,避而不见。
小黑爸爸高兴地说:“为了奖励你哥小白中考大捷,从乡镇中学初中毕业能够考上全县重点中学——第一中学高中部,特地杀一头猪来表示庆祝,加加油,鼓鼓劲,但愿他能前途无量。要是你能考上第一中学初中部,我买一头羊回来宰杀了,给你也庆祝一下。”
“那羊就别杀了,不如养着,放牛的时候一起去放牧,还可以逗它玩。”小黑的心头有点疑虑,担心自己考砸了,没能考上理想的中学,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愧对家人。
大家正在忙活的时候,另外一头小猪从猪圈的栅栏里跳了出来,跑到镜塘边的菜地拱小白菜去了。小黑妈妈发现了,连忙叫小黑和小红拿起棍子去把小猪赶回猪圈,并把关猪的小屋子的门给上了锁,免得它再次出逃。
“那小猪没伴了,它很孤单,还得再买一头猪回来,才好养。”小黑爸爸这样说着的时候,开心地笑了。
“是啊,是啊!”前来帮忙的田大唐朝着田大清怪异地哼唱起来:“最怕你孤单,最怕你寂寞......”
田大清的儿子田小禾跟来了,顽皮地说:“你们两个成了新老单身汉了!”
原来,大清早天才蒙蒙亮,田大唐的新娘子就“脚底抹油——开溜了”。田大清的妻子杨花离家出走已经很久,天天盼,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都是寂寞。
“现在改革开放政策是好,经济是搞活了,物质生产水平也提高了,可是人的思想精神没有我们干革命打仗那年月那么纯洁高尚了。”田大清似乎牢骚满腹,想起他在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九死一生的经历,战友们那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爱国情怀,那种共产党人把生的希望让给别人,自己主动冲锋挡子弹堵枪眼不惜战死沙场的精神,一切为了祖国胜利,用血肉之躯筑起钢铁长城的境界,在现实中哪里去寻找呢?妻子的离家出走,对他打击很大,大儿子田小兵又坐了牢,令他几乎精神崩溃。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还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能够看到太阳升起国家蒸蒸日上,就感到比起那些尚未晚婚就血洒疆场的战友们来说算是幸运的了。他也就不怨不怪妻子,也不抱怨命运不公平了。
天刚放亮,小黑和小伙伴们到与斗牛山村相隔一条大马路的苗圃场放牛。苗圃场里正在兴建,四周的围墙还没有砌成,一座高大的水塔耸立在与花鹿村交界的森林旁边,那里有一口井,水资源十分丰富,长年四季流淌着甘泉。距水井不远的地方有一口新开挖的池塘,连着一条小河,通向花鹿村的密林深处。
牧童班又增添了一名新成员了。小黑以前从没见过他。只见他剃了个光头,像个电灯泡,脖子上挂着个玉观音护身符,身上穿的文化衫印着中国像一只雄鸡一样的版图,长城、长江、黄山、黄河及五岳、西湖、桂林、韶山等着名的地理标志都有,呈蓝色图案,香港、澳门、台湾虽然那时还没有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但也印在上面,呈黄色图案。祖国的心脏——首都北京那里有天安门图标,一面五星红旗在迎风招展。
“秃驴,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电影《少林寺》里面那个坏蛋秃鹰的儿子呀?”“刘文彩”挥动着长鞭,凑上前问道。
“我看怎么有点像逃到台湾去的蒋介石呢?”小禾也打趣地逗笑道。
“你爸爸是谁呀?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和尚啊?”小池跟着追问道。
“哎——你们说话别老是带刺,好不好?”小黑上前调和道:“老师没教你们要讲礼貌啊!‘五讲四美三热爱’全都忘了吗?”
“我叫陆台一,我爸爸是陆国民,村里人给他取外号叫‘刮民党’,我是他的小儿子,我哥哥叫陆台归。”光头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如钟鸣。
“哦,就是‘龟孙子’家里的,你哥哥‘龟儿子’我认识,他跟我扳手腕输了还不服气。他的外号就是我叫开来的。哈哈!”“刘文彩”一副吊儿郎当相,学着乌龟爬那样,步履蹒跚地迈了几步。大家都被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欺负人!”陆台一收拢五个手指,捏起了拳头。“我以前跟随我妈妈住在黄狗村,那里的人多文明,不像你们没教养。”
“谁叫你爸妈给你哥取那么一个名字的呢?”小禾跟着帮腔道。
“我奶奶夏盼圆!”名叫陆台一的小男孩委屈得想要哭,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但却没有掉眼泪。“你们不知道,我奶奶先前嫁到一户姓陆的人家,我亲爷爷叫陆文龙,他们结婚不到一年,我奶奶刚怀上我爸爸没多久,肚子还没挺出来,我爷爷陆文龙就外出参军去了,一直没有回家。他在国民党队伍里混了个团长,也去打过日本鬼子,幸好命大没死,后来跟着蒋介石逃跑去了台湾,直到今年才收到他的信,他早已在外面成家立业,儿女成群了。解放前,我奶奶怕养不活我爸,不得不改嫁到斗牛山村来。”
“那为什么不改姓田,跟我们同一姓?”小黑说:“这样不就不会把你们家当作‘少数民族’,当成另类了嘛!”
“我奶奶还深深地爱着那个不负责任的逃跑分子,毕竟有了他的骨肉,所以带着两三岁的小孩迫不得已改嫁的时候,早已给我爸取好了名字‘陆国民’,我现在这个爷爷田沙洲思想很开通,也接受了,没逼着我爸改姓名。”陆台一的眼里泛着泪光。“我奶奶很有文化,她的名字意思是‘华夏民族盼望中华大家庭团团圆圆’,给我哥取的名字意思是‘大陆希望台湾早日回归祖国’,给我取的名字意思是‘大陆台湾和平统一’。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想再见到我的亲爷爷,我爸爸的亲生父亲。我的田爷爷和我爸妈都很尊重我奶奶,就都应允了她给我们取名字,不料被你们给取笑了。”
“哦,噢!原来是这样!”小黑他们全都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领神会了。
“那我给你取个外号叫‘一条龙’,让你们去想那个当国民党军官的爷爷吧!同时这里面又包含有‘望子成龙’的意思,好不好?”小黑灵机一动,刚说出这个外号,大伙就叫开来了。
“好!行!总比那污辱人的‘龟孙子’要好多了。”陆台一乐于接受了这个外号。
“那从今往后,我们就叫你哥哥‘台湾佬’算了!”“刘文彩”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重新给陆台归取了个绰号。
朝霞满天。东方的天空云蒸霞蔚。一片丹霞映红了河水和红枣树。大家把牛赶到水草多的小河边,发现从新开挖的池塘里跑出许多草鱼和鲫鱼。那条小河通到花鹿村交界的围墙边设了铁丝网,可能是为了不让鱼儿逃到苗圃场外面去。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激起水花,小黑高兴地笑了。他以为这地方的鱼跟自己村玉龙河里野生的鱼一样,任凭谁都可以下到河里去捕捉。
“兄弟们,我们下去捉鱼,带回家去弄一盘红烧鱼吃,好不好?”小黑提议道。
“那当然好,我早就想改善伙食了!”“刘文彩”率先响应。
小黑脱掉布鞋,解脱身上的衣服,仅穿一条短裤衩,顺着河沿溜下了河。早晨的河水还有点凉,但为了捉几条鱼回家,让妈妈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往河水里扑腾开了。
河水并不是很深。“刘文彩”和田小禾也跳了下来。不料,田小禾的脚底板被扔弃在河水里的碎玻璃扎伤了,鲜血直流。
“糟了!又有血光之灾了!”田小禾嘟囔道:“哎哟!好疼!我又会挨我爸爸的骂了!”
小黑连忙扶田小禾上了岸,帮他清洗了一下伤口,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一道伤疤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的。”
“唉!真倒霉!鱼没有捉到,反而光荣受伤!”田小禾蹙起了眉头,远远地望见从苗圃场大门口那里开进来一辆货车。
小黑和“刘文彩”、“一条龙”三人在河水里小心翼翼地瞅着鱼儿游动,自顾自的怎么也捉不到手,便商量着合围计划。终于,三个人联手起来,逮到了一条两三斤重的草鱼。小黑把它抓到手里,那鱼儿还活蹦乱跳的真可爱,差点儿就要从手心里滑脱。他随手往河岸上一扔,叫道:“小池,快接住!”
“我接不到!”小池说着,看到那条草鱼在长了水草的地面上挣扎着跳了几下,就乖乖地躺着,两腮翕动着,离开了水的鱼儿便逐渐失去了活力,嘴里却还吐着泡。
“谁在抓我养起的鱼啊?这么大胆,抓小偷啊!”小黑正在尽兴地捉鱼,突然听到耳畔传来愤怒的吼叫声。货车开到了那座水塔小黑捉鱼的地方赶过来。
小黑被吓傻了,立马爬上河岸,不要命地狂奔,朝着花鹿村的密林,像离弦的箭一样疯跑。他听到背后还在传来粗声粗气的话音——“快帮我抓住那不学好样的小强盗!”
“刘文彩”也跟着小黑一起跑进了枞树林。小黑气喘吁吁地猛跑了一阵,掉头看到后面没有人紧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布鞋竟然跑丢了一只,不知是在跃过山林交界的壕沟那里还是在茶树林拐弯的地方弄丢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刘文彩”独自绕道从花鹿村的村道公路转向养路工班,返回了家里。小黑在茂密的树林里拉了大便之后,不敢原路返回,想绕道回去,走着走着,居然迷路了。
幸好小伙伴小池和小禾帮忙把牛儿赶回了牛圈。小禾脚底板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地,显得十分笨拙可笑。小黑绕出很远,才走回了家。他看到那个胡子拉碴的货车司机站在他家门前的柑橘树下,手里提着那条早已死去的草鱼。
小黑妈妈弄明白怎么一回事,知道他是来告状索赔的,随手抄起扫帚就把小黑的手臂和腿部抽打了几下,骂骂咧咧道:“算你鬼精灵,又错事了,人家养的鱼,你怎么能去捉?下回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那苗圃场我们都不去了!”小黑带着哭腔说着,抹起了眼泪鼻涕。“我不知道情况嘛!我以为河里都是野生的鱼,谁都可以捉的嘛!”
“好了,好了!”那个承包苗圃场的老板劝阻道。“不知情,就算了。以后别太放肆就行了!”
小黑妈妈把钞票如数付给了前来索赔的老板。他走开了。小黑爸爸走过来,冲着小黑嚷道:“傻小子,快去把你弄丢的那只布鞋给找回来!”
小黑只好再次来到苗圃场的小河边,沿着他向花鹿村的密林奔跑的地方一路寻找,找啊找,终于在山林交界的壕沟里找到了那只遗落的布鞋。原来是在他纵身一跃的时候,那鞋子从脚上滑落出去的。
太阳升起,离东边的山冈有一丈多高了,阳光照耀在原野上。小黑返回了家里。正在大家在小黑家的堂屋里尽情享用猪肚粉肠红薯粉汤、血灌肠、水丸子、酿豆腐、仔姜炒血鸭、爆炒花生、冬瓜排骨汤等美食的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丁零丁零”的自行车铃声。
送信的邮递员老郑停下那辆绿色的“永久”牌单车,找出信函,举起欢呼道:“恭喜恭喜!你家公子田雪山考上一中了,录取通知书送来了!”
“快请进屋里喝杯酒,今早刚杀了猪,郑师傅,您辛苦了!”小黑妈妈走出屋门,热情地伸手拽了一下邮递员老郑的衣袖。
“好吧!我就分享一点,品尝一下家养土猪的滋味,沾沾喜气,表示祝贺!”老郑拿出一张上面印有北京大学燕园照片的明信片。那明信片上,他早已用钢笔签了名,写了一句:“追光少年的大学梦,将照亮你前行的道路,闪发耀眼的光芒!”他把那张明信片递给小白——田雪山,微笑着说:“将来考上大学了,我再来给你放鞭炮道贺!”
老郑陪大家喝了两小杯红薯烧酒,吃了点酥松的水丸子和香脆的花生米后,就抱拳打拱手辞行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他走到自行车旁,突然想起还有话说,就又嚷道:“哦,对了,田小禾跟田乌蒙的录取通知书,我全都放到希望小学雷校长那里了,待会儿你们自己去领算了。”
“这个老郑,耍滑头!”小黑爸爸意识到小黑准是考砸了,没考上县重点中学——第一中学初中部,不然,他会来报“双喜临门”的。
小黑吃过早饭后,就和田小禾、“刘文彩”一起直奔锣鼓坪希望小学。在校园里的一棵槐荫树下,那口铜钟锈迹斑斑,不知经受过多少回敲打,还挂在那里。鸟语啁啾,好像在欢迎三个小男孩的到来。
“雷校长,雷校长!”三人一齐使劲呼喊。
待在办公室里同门卫汪师傅一起下象棋的雷校长举起“车”那个棋子,伴随轻喊一声:“将军!哈哈,铁门栓杀法!我又赢了!你输了,快认罚,钻板凳。”
小黑循声望去,汪师傅老实巴交的,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蜷缩身子,四肢着地,从那一张又矮又长的木凳躯一起一伏,“汪汪”叫着,仿佛在为他的“霹雳舞”动作伴奏。小黑忍不住发笑了,心里窃喜:“小汪见老汪,两眼泪汪汪。”
“雷校长,您就别再捉弄汪师傅了!他永远都下不过你。”小黑冲到雷校长面前。“也许我能赢得了你。”
“此话当真?你就这么有信心?”雷校长扶了扶架在鼻子上面镶了金丝边的眼镜。“小黑,你看过棋谱吗?你知道什么是铁门栓的杀法吗?”
“当然知道啦!我还知道双车错、卧槽马、马后炮、连环炮、闷宫炮、双马饮泉,还有猴拉马战术。”小黑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扑闪扑闪的,映出雷校长两鬓斑白的头发,额头上深而密的皱纹,厚而浮肿的眼袋。他临近退休了,在站最后一班岗。
“哇!听着挺厉害的嘛!”雷校长笑眯眯地说:“以前在学校里怎么从来没有看你下过象棋呀?”
“您要求那么严格,总是叫我们背书写作业,做错的题目得改正一百遍,超过一天背不出就要打手板,我们哪还敢贪玩呀?哪里还有时间去下象棋啊?”
两人摆好棋盘,就开战了。
“当头炮!”雷校长执红棋,下棋第一步就开始发动攻势,咄咄逼人。
“马来跳!”小黑执黑棋,拿起“马”那个棋子走了个“日”字形。
汪师傅、“刘文彩”和田小禾在一旁观战,沉默了一会儿,“刘文彩”像个体育频道的主持人报幕员评论员那样说道:“锣鼓坪村希望小学师生代表,进行中国象棋联谊大赛,由来自斗牛山村的学生队代表田乌蒙挑战教师队代表雷鸣老师,现在开始现场直播!”
“别废话!观棋不语真君子,我需要安静!”雷校长满脸严肃,瞪了“刘文彩”一眼。
“哦,我来当裁判!最主要的是规定:摸子为准,走子为定,决不许悔棋!还有每走一步,思考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分钟。”汪师傅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主动提出一局定乾坤,对弈双方都认可。
比赛正在紧张进行。雷校长凌厉的攻势,小黑快有点招架不住了。小黑只好与对方兑换掉一个“车”,减缓进攻九宫格兵临城下的态势。他突然想起“卒子过河如小车”这么一句话,于是将一个卒子拱过了楚河汉界。雷校长还没有意识到卒子逼近的巨大威力,继续驱动车马炮配合,想尽快“将军”,取得决定性胜利,但是在小黑严密的防守下,却又未能凑效。拼杀到最后,险些成了和棋,小黑最后“单卒擒王”,赢了!雷校长的脸色白了一阵之后开始泛红,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好小子!看来你对中国象棋还挺有造诣的,真没想到,我所向无敌这么多年,居然会败在你手下,惭愧啊,惭愧!”雷校长竖起右手的大拇指赞赏道:“小黑,噢,不,田乌蒙不愧为天才少年,斗牛山村的象棋大师!”
“承让!”小黑双手抱拳,然后向雷校长鞠了一躬。“雷校长,您过奖了!我只是初出茅庐。”
“那你岂不成诸葛亮啦?”小禾在一旁搭了一句话。
“不过,老师要批评你,小黑,你在这次小学升初中考试当中发挥失常,还差四点五分才上重点中学一中的录取分数线,多遗憾啊!”雷校长双手掌不安地搓着,干洗了几下。“本来你爸爸请我到你家里去吃杀猪宴席,我是想去赴宴的,但看到你仅仅考上了第七中学,我就委婉谢绝了,说自己最近身体不舒服,喝不得酒,其实是我内心深深地感到愧疚不安啊!”
“这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在全县比赛都还获得过第二名的吗?”小黑听到消息,如雷轰顶,两眼目光呆滞,身体僵硬,仿佛自己成了正在攀登要隘关卡侧边悬崖峭壁的小战士,突然手中拉扯的绳子裂开断了,身子只能渐渐往下沉,坠落到脚底的深渊泥潭里。
“你获奖后有点骄傲了,总分100分的语文你还考了92分,可是数学最后那道工程问题类型的应用题你不该做错了,我特意去帮你查了试卷验了分,不晓得你是分神了,还是粗心大意了,被那个8千米的迷惑数字给迷惑了,不知道用总量看成单位‘1’,转化成分数应用题来解,用工作总量减去已经完成的工作量再除以工作效率,不就是剩下的天数了吗?”雷校长指出问题的同时,也做了自我批评。“都是我不好,以为你是种子选手,很牛了,在全县比赛都能名列前茅了,就放松对你加强个别辅导了。老师更不该在送你们去考试那天,叫你从后面做起,好便于照顾田小禾等同学,这样让你心慌意乱,分了神。”
“老师,我就是用单位‘1’这把金钥匙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多亏您在升学考试前夕给我‘开小灶’,帮我把各种典型应用题归结梳理了一遍。”田小禾兴奋而得意地欢呼起来。“哈哈,天生我材必有用!”
小黑回想起参加毕业会考那天,雷校长这样交代以后,的确他在考数学的时候分了神,从右边做起,不时去看田小禾跟监考员,有点心慌慌的,但最主要的还是自己不够小心谨慎,有点粗心大意了,没有进行仔细检查,总以为自己在全县都算得上是尖子生,随便可以轻松迈进一中的大门了。小黑越想越生气,懊悔不已。
田小禾从雷校长手中接过装有《录取通知书》的信件,封面上印着“第三中学”几个红字。田小禾高兴地笑着说:“谢谢老师的精心栽培!感谢雷校长的培养!”
“不用谢!这都是老师应该关心学生的。恭喜你考入县属中学!祝你学习进步!前程似锦!”雷校长额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了,满面春风。
小黑接过了“第七中学”投递来的《录取通知书》,惭愧地低下了头,哑口无言,顿时感到羞愧得耳根发热,脸面发红,万万没想到,平常落后于自己的田小禾居然在这次关键的升学考试中超常发挥,总分超越了自己,刚好多了1分,而自己就差零点五分才上三中的录取分数线。
“加油啊!小黑,不打紧的,你虽然考上的只是才刚创办的区中学——第七中学,但你天赋好,聪明啊,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是真金,总会发光的!”雷校长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劝勉他。“只要你吸取经验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在初中阶段严谨求实,奋力拼搏,依然会有光明的大好前程的!不见得县属重点中学就个个是人中龙凤,普通中学就个个是歪瓜裂枣。”
“嗯!”小黑痛心疾首,铭记着老师的话,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就飞快地跑开了。
“刘文彩”在后面也接过“第七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向老师道了谢,紧追着小黑前进的步伐,边跑边喊:“哥们,等等我呀!我俩正好有伴,一起上七中嘛!”
小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感到伤心难过不已。多少回在梦里,他幻想着自己乘坐火车在全国各大城市逡巡,乘坐飞机在世界各大都市穿梭。他曾经梦见署有自己名字的文章在报刊上发表,走进各个城市和乡村,印有自己名字的着作在各大新华书店发行,走进千家万户......
梦想是那么美好,现实却是那么残酷。如果自己在一个小县都不能出人头地,那又还怎么能够走向全国乃至世界呢?
愉快的暑假生活似乎从此结束了,童年的天真烂漫似乎也快到了尽头。报考县属重点中学——第一中学失败的痛苦像被毒蛇咬伤一样咬噬着小黑的心。他平生第一回感受到遭遇失败挫折的痛苦和失望,像是从洒满阳光铺满鲜花熠熠生辉的山巅一瞬间跌落到底谷,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袭上心头。
小黑迈着沉重的脚步,耷拉着脑袋,悄悄地从后门溜回了家,躲在床上蒙头大睡。小黑害怕面对老爸那灼人的目光,听到他一声长叹“嗨——”,害怕妈妈问起“黑娃,考上哪所学校了?”,害怕哥哥对他冷嘲热讽,害怕弟弟对他奚落,他会感到无地自容,无颜面对。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苦难教育”——“劳动改造”。
难熬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天灰蒙蒙的,狂风暴雨突袭而至。已过正午时分,小黑和哥哥小白弟弟小红三人仍旧站在水田里,每人身上仅穿着一条短裤衩。他们的脸上早已被阳光晒得黝黑。小黑的肚子里早已“咕咕”叫着,唱起了《空城计》。他当时觉得饥饿至极。
“哗啦哗啦——”豆大般的雨点纷纷地打落在头上肩背上,仿佛刚才老爸愤怒无情地责骂:“现世宝,谁叫你这么不争气的?成绩直线下降,被田小禾都超过了,连重点中学都考不上,哪还有什么指望?还会有什么出息!不如趁早扛起锄头把儿去修理地球。”小黑顿时感到心里痛楚不已。
天地间垂下巨大的雨帘,雾气弥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无数的轻纱笼罩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耳畔仿佛又传来妈妈揪心的泣诉:“黑娃啊!你要是没有读出书去干国家工作将来待在农村怎么过日子哟?你从小体弱长得瘦小,呆在小山村里不是个办法呀!自己受穷受苦受累还不算,弄不好到时候只怕会一辈子打光棍。就算你好不容易勉强讨了个老婆回来,人家到时候进屋一看,嫌你穷,生活过得困难,别人也会扯起脚梗子就头也不回地开溜了。”
“噼哩啪啦......”雨滴像放炮仗似的不绝于耳,伴随妈妈的话音犹如浸湿的竹鞭不停地抽打在肉身上,触击到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小黑感到好冷,浑身不寒而栗。
任凭风狂雨骤,小黑他们兄弟三人却只能老老实实地拿起锄头、月刮,拼命地挖田,直到挖完那一块面积不低于一亩的大水田为止。因为老头子刚才已经下达了指令:“今天中午不完成任务,谁也不许回家吃饭休息!”
小黑爸爸铁着脸,对儿子们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像一块硬梆梆的石头掷地有声。他头也不回地赶着那头老水牛去耕耘一块面积更大的田——距离孩儿们大约不足百米,仅有一箭之遥。小黑不时地觉得父亲敏锐犀利的目光就像利箭一般投射过来,直插在他的胸口上,钻进他的心坎里。
“驾,驾——走!不中用的兔崽子!”小黑爸爸愤怒地嘶吼,咆哮着,狂放而夸张地高举竹棍,挥动着长竹鞭,使劲地敲打在沉默无语的水牛脊背上。小黑听到鞭子抽打发出“啪啪——”的响声,仿佛狠命地敲击在自己的身上一般。老爸似乎不只是在驱赶着一头饱经风霜、忍辱负重、积习难返的牯牛,而是同时还在驱赶着忍饥挨饿、挥汗如雨、愧悔交加的小牛。
“我好累呀!”弟弟小红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才十岁,可生活的重担早就已经扛在肩膀上了。他不甘示弱,费力地挥动着锄头,老是斗志昂扬地向小黑挑战,跟小黑竞争比赛,看谁抢先完成任务。
小黑双手脏兮兮的,顾不得擦汗,浑身上下分不清是泥水还是雨水抑或是汗水了。十二岁的他嘴里咬紧牙关,蹦出了几个字音:“我又冷又饿,日子难过!”
“别废话,快干活!”哥哥小白只顾埋头苦干。他比小黑接近大三岁,尽管尚未成年,却似乎有些能够适应干繁重的农活了。他身强体壮一些,力气也足,似乎早就习惯于承受艰难与沉默了。
“天哪!我觉得生活好残酷。”小黑一边挥动着月刮,一边发泄着内心的不满:“老头子太不近人情了,非要把我们折腾得累死累活的不可,硬逼迫我们忍饥挨饿活受罪。”
田野里空荡荡的,连一只鸟儿的影子都没有,那在高空和旷野翱翔的老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别人家里大人、小孩早已回家吃午饭歇息去了。小黑他们从大清早天蒙蒙亮就起床,啃了一两个蒸熟的红薯,就或扛或背或拿着劳动工具下田地干活来了。早晨,他们迎着朝阳,挥舞镰刀进行割禾比赛;上午,他们铆足劲打了稻谷,打谷机的轰鸣声还在耳畔回响。孩子们以为上午总算忙活完可以收工了,不料中午还要接着挖田——况且他们还没有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甚至没有咽下丁点儿零食,真是糟糕透顶!水瓶里的水也早已喝干了,他们简直连牛都不如了——你瞧那牯牛刚才还在河岸和堤坝边美滋滋地吃了一番草喝饱了水哩!
老天爷也真不顾人,烘烤了一个上午,本以为碰上了好天气,让烈日暴晒一天完全可以把稻谷晒干的。现在突然风狂雨骤,小黑妈妈不得不去晒谷坪顶风冒雨收谷子,也真够辛苦了。
雨点像从巨大的筛子漏出坠落,还在撒谷种般艰难地不停从高处抛下来,打在光溜溜的脊背上,汇成了一支诅咒命运的奏鸣曲。小黑看到老爸仍在玩命地战天斗地,他们兄弟三人谁也不敢怠慢,仿佛一下子也摇身变成了战斗的小天使,成了当年二万五千里长征道路上的小红军战士,不顾一切地坚持干革命。他们像麻木的机器那样,拼命地干着活,挖掘人体的潜能,磨练生存的意志,挑战生命的极限。
不知熬了多久,每一分钟都好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渐渐的,小黑体力不支,疲惫不堪,心头却不由得愧悔交加。自从进入五年级以来,上期在全县比赛获得全区第一全县第二之后,自己开始飘飘然,骄傲自满,因为贪玩好耍,沉迷于阅读课外书、下棋打牌、观看影视剧等娱乐活动,导致学习成绩不够稳定,由原来全校第一滑坡到第三。眼瞅着满以为大有前途的二儿子最看好的出人才的希望又快要化为泡影了,可怜的老爸又怎么会不心急如焚呢?
小黑爸爸有些反常,不再打骂、指责孩子,只是带他们到田间地头接受特殊的“苦难教育”——把家乡的田野当作人生的大课堂,叫他们亲身体验呆在贫困的乡村里耕田种地劳作会有多么艰辛,日子过得何等艰难!小黑终于体会到“苦难是一所大学”的思想内涵,他彻底领悟了“苦难是一笔财富”的真谛——遭受痛苦磨难加上对未来梦想幸福的追求就是走向成功之路的一种必备的精神享受。
不知挨了多长时间,三兄弟浑身湿淋淋的,早已折腾得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小黑一步一挨地回到家里,几乎晕倒在地上。小黑爸爸望着落汤鸡似的孩子们,苦笑了一下,不怒而威,严肃地逼视着,说道:“你们谷子都吃过几仓了,但你们知道吗?这粮食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吗?”
小黑惭愧地低下了头,耷拉着脑袋,回想着半年多来自己颓唐浑噩的学习生活经历,脑海里晃荡着自己禁不起诱在自习课上偷偷地在抽屉里看《西游记》或躲到窗外翻看《水浒传》连环画小人书如痴如醉的情景,眼前浮掠而过晚上有时趁老爸外出办夜校进行扫盲之际还翻墙到养路工班悄悄地观看电视连续剧的一幕。小黑的喉咙不由得哽咽,脸上却欲哭无泪,泪水早已流到了心窝里。
“粮食是什么?”父亲忍不住抬高了音量,铿锵有力的话音震颤了我的心灵:“粮食是泥土里刨食的土老百姓用心血、汗水和泪水换来的劳动果实呀!就是‘泥腿子’的命根哪!”
雨点不知疲倦地哼鸣,“噼哩啪啦”,像断线的珍珠,不停地敲打在我身上。小黑妈妈杜鹃还在一旁絮叨半夜去两三里外挖水浇灌稻田及趁着月色割禾等起早贪黑的生活情景,诉说着乡村生活的艰辛,担心我从小体质虚弱,恐怕受不了这份繁重农活的苦,将来难以成家立业。
“不争气的家伙!不中用的窝囊废!”小黑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诅咒自己,恨不得给自己扇一记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脸上火辣辣的,早已泪雨纷飞了。
那个置身在故乡的旷野当中,在烈日暴晒和肆虐的狂风暴雨中不断挣扎的暑假一下子拉长了,顿时,反思过后的小黑仿佛突然长大了,心智成熟了,仿佛得道高僧参禅悟道一般大彻大悟——生活本来是不容易的。如果你不在苦难中奋斗崛起,就势必要受苦遭殃。
一家人栽种的十亩水稻终于收割完毕,打完稻谷,插完秧苗,小黑以为没什么事情可干了,总算可以轻松一些了。不料,还有忙不完的农活在等待他亲身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