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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希望命运有转机

9希望命运有转机

小黑帮着妈妈翻晒稻谷,用竹筛和摇风车把空壳瘪壳不饱满的谷粒与秕谷杂物筛选出去,再才用箩筐挑回家,爬上木梯,用滑轮吊上楼板,将粮食进仓。需要交给国家粮站的公粮则用麻包或尼龙袋装好用塑料绳扎紧口子,择日由小黑爸爸拉板车,小黑帮助推板车,去上交国库。

在他们正需要板车的时候,田文昌爸爸田大明带着儿子拉起板车送妻子林白鸽从县人民医院回来了。田文昌妈妈的病情略有缓解,但已无法治愈,只能拿了几袋子药品回来口服,拖一天算一天了。

到了运粮食去粮站的时候,小黑爸爸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交给解放军叔叔守卫祖国边疆站岗放哨巡逻时吃的大米。”

“警察叔叔抓坏蛋就不吃这种大米吗?”小黑不由得反问道。

“都吃,所有的国家政府工作人员都在为人民服务,不用耕田种地,不用日晒雨淋,但都可以享用农民老百姓辛辛苦苦抛洒汗水得来的劳动成果,都可以吃大米,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小黑爸爸耐心地说道。

小黑跟随爸爸交了一板车公粮以后,又给出租土地给他家种的“外流户”送去一板车粮食,剩下的粮食才属于自己家里的,尽管装满了粮仓之外,堂屋和卧室里还堆放着十几包稻谷——那是用来拉到集市上去变卖以后给孩子们交学费用的了。

小黑除了早晨傍晚去放牛,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得跟着大人出工。他们在田间进行捆稻草。起初,小黑照着爸爸的动作做,可是捆得太松了,一拉一扯稻草就学会了捆稻草,把稻草扎成一个个小人儿似的,弄到河岸上田埂上晒干,再分别把一半挑回猪圈和牛圈,放到猪舍牛舍上方的简易楼板上面,留着过冬下雪时才用,另一半则挑到水口山那里,把稻草上到树干粗而挺直的柳树或桑树、榆树上去,形成一棵棵草树,留待培育红薯秧苗及卖菜时捆扎青菜等用。

在上草树的时候,小黑爸爸先爬到离地约一米五的树干上,先用自己搓好的草绳捆绑在树干中间,再一手接住小黑和小红递过来的一捆捆稻草,一手就势捆扎在树上,逐渐扩大范围,再往上升高一米后,稻草形成的草垛像个倒立的圆锥。

小黑看到爸爸不再站立扶着树干,而是盘腿绕在树干上,端坐在中央,继续接过草把,熟练地摊开压在腿脚一根竹篙插起地面的草把往上传送。

忽然,从草丛里钻出一条浑身黛黑色的大蛇,额头中间隐约可见一个霸气的“王”字半立起身子,突出长长的舌头,打着卷儿,喷出雾气,摇晃着身姿,像是在舞蹈,又像是在跟人打招呼。

“哇!有蛇!”小黑首先看到这条奇怪的却不知名儿的蛇,慌乱地跺起脚惊叫起来,害怕蛇向他扑来,连忙后退了几步。

“看我怎么收拾它!”弟弟小红不紧不慢地地扔下草把,勇敢地捡起地上的一根竹棍,准备做正当防卫,投入战斗。他听说过,对付蛇这种动物,用棍子打击它最见效,尤其要打它头颈交界部位的“七寸”,一击中的,足以将它毙命。

哥哥举起的竹篙放了下来,又转移到蛇的上方,紧盯着蛇说:“让它做我们的下酒菜吧!今天弄一锅‘龙凤汤’正好。”

小黑爸爸看到了那条蛇,急忙制止,轻喊道:“别打!这是蛇王——眼镜蛇!”

“哦,蛇中之王!它能统管我们斗牛山村这个地盘所有的蛇吗?”小黑越发感到奇怪。

“是的!虽然说它是一条毒蛇,但它能捕捉田鼠,保护庄稼,保持生态平衡,保护环境,连银环蛇见了它都得俯首称臣。”小黑爸爸越说越玄乎。“况且,这种蛇我们这地方很罕见,只要你不去遭惹它欺侮它打它,它断然是不会伤害人类的。但是,像村里田小宝爸爸那样,伸手去捉蛇,想拿去卖来赚钱,结果被毒蛇咬伤不到半天就见马克思去了。”

“哇!这么厉害,我好害怕哟!”小红拿起竹棍的手不禁颤栗起来,脚也往后退缩了一步。

“虽然说蛇对想伤害它的人会反抗会报复,但我们只要把它赶走就行了,就像晚上在家里遇见盗贼翻墙准备行窃,你也不要去抓他,故意装作咳嗽几声或者喊一下‘老爸’,把小偷吓跑就算了。”小黑爸爸充满善意,悲天悯人地教诲孩子们。

小白心领神会了,轻轻地举起长竹篙,往蛇头顶上方的榆树叶丛触击了一下,发出瑟瑟的声响。那条眼镜蛇仿佛听懂了人话,知趣地扭动身子,伏在地上,蜿蜒爬行,沿着一棵大槐树底下的洞穴前进,不一会儿钻进洞里,销声匿迹了。

小黑爸爸高兴地笑了。他相当于在现场给孩子们上了一堂自然科学课,把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渗透在自己的言行中。

他们又有说有笑,继续干起上草树堆草垛的活儿。等到快完工的时候,小黑惊奇地发现,那条眼镜蛇居然从大槐树距离地面一米多的树干上的洞穴里探出头来,好像在向他们点头致意行礼。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小黑爸爸的心不由得震颤了,发出了感慨。“都同在一片蓝天下,干嘛非要弄个你死我活呢!”

原野上金灿灿的稻谷全都像被魔法师一夜之间吸走了,绿油油的禾苗稀疏而顽强地装点着一望无垠的田野。

搬完稻草,小黑跟随爸妈干起了另类的粗活脏活。如果说前面割禾打谷插秧已累得腰酸背痛,筋疲力尽,那么接下来的考验可谓臭气熏天。

小黑爸爸呼叫小黑:“你把过几天要栽种到地里的大蒜,浸泡在家门前的粪水池里跟尿桶里。三天以后,你再把大蒜捞取出来,跟我弄到地里去种。这样栽种的大蒜长得更好,收成也更好。”

小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不得不服从。更糟糕的是,小黑爸妈还要责令他们三个孩子跟着去刨出猪圈肥牛圈肥,并把这有机肥料拌上烧柴做饭菜与烧锅蒸酒时积攒下来的炉灰加上鸡鸭粪肥掺和在一起,脏兮兮的,黑乎乎的,用箕畚一担一担的挑到稻田边,再装进像一只只小木船样的施肥桶里,放到插秧成行约三十多厘米不到四十厘米宽的空隙里,一面给每一棵禾苗根部掬给一小团肥料,一面轻轻地往前推移,那呈长方体的小木桶就像在运河里搁浅等候拉纤的船只,慢慢地游移。

起初,一股难闻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经过三番五次地给禾苗施肥,竟然久而不觉得臭了。

小黑发现田小禾和“刘文彩”家种蒜没有那样浸泡,也没给每一棵禾苗施肥,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老爸,人家搞农业现代化了,不用挖田,也不用掬肥,多轻松,你怎么却变着法子让我们干脏活累活呢?”

“人家情况特殊,缺劳动力嘛!让你们挖田,掬肥,都是为了锻炼你们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还可以促进禾苗生长,提高水稻的产量。”小黑爸爸打趣地说:“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城市里的公子哥儿大小姐们,现在还穿着丝袜,吹着电风扇哩!你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钱难买少年穷。”

忙完田里的农活,接着忙地里的活儿。扯花生,打豆子,挖姜,挖红薯,栽蒜子,种菜苗......农村里所有农民该干的农活,小黑全都亲身体验了一遍,一天都没有空闲过。他脸上身上晒得更黑了,仿佛成了来自非洲沙漠里的难民,苦和累似乎消受不起了,糟糕的是,浑身发痒,脸上手上双腿胯部尤其奇痒难熬,睡不好觉,无法安睡。

小黑妈妈说:“这是得了皮肤病——‘闹拐子’,还会传染给别人。”于是,三兄弟要分床睡了。

快开学了,小黑没法安静看书,不时要往身上抠痒。妈妈觉得他坐立不安,不够认真用心读书,便吩咐他做鞭炮,在他面前放了一个月亮似的圆盘,每一个炮仗都还没有引线,要小黑逐一把那一千个爆竹用手工插上引线,弄完一个圆盘一千个爆竹可以赚到两毛钱手工费。小黑好不容易花了一个钟头终于插完了那个圆盘的爆竹,拿到两角钱,只够买一个白糖包子。

小黑妈妈对他说:“你要是不努力读书,粗活重活不想干,就让你干这种细活,看看你的价值有多大。”

“天哪!我这么手笨,一天干八小时下来还挣不到两块钱,将来还怎么养活自己?又哪里还能娶妻生子?完了!”小黑不由得心生忧虑起来。

“你三叔奶奶‘铁娘子’快七十岁了,一天插炮眼还能大约挣三块钱,比你还有能耐。”小黑妈妈故意拿他跟老人家比,激起他的斗志,唤醒他的决心。

“我一定发愤读书,成为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才,跳出农门,实现更大的人生价值,将来决不会做这种最底层最廉价的劳动力。我今后起码要当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当个作家!”小黑不再去做给鞭炮插引线的活儿,拿起了哥哥小白以前用过的初中教材,专心致志地进行预习,忘却了身上的疾病,也不再去抠痒痒。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小黑妈妈看了看小黑仿效古人摇头晃脑读书的样子,听到琅琅的读书声,脸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久,小黑妈妈捧着米筛过来,边挑选出糠壳,边对小黑说:“你光会读还不够,你能背给妈妈听吗?这篇文章好像很有气势,能振奋人的精神。”

小黑总共才读了两遍,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背诵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好哇!太棒了!”小黑妈妈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小红坐在书桌前,把家里的闹钟每一个零件都拆卸下来,摆满了整个桌子。他好像对机械物理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那口闹钟被他完全拆散了又安装好,组装完又拆脱。

“三崽,你怎么不向你二哥学习一下?背书多牛!”小黑妈妈朝小红嚷道。“你尽在干无聊的事情。”

“人家都说:要富口袋,得先富脑袋。穷不读书,穷根难断;富不读书,富不长久。”小黑昂起头来,转向弟弟小红。“富贵靠读书,穷人靠养猪。”

“二哥只会死记硬背嘛!古代的书呆子才爱背文言文,喜欢‘掉书袋’,我是现代的新潮书生,热衷于做实验,毛同志都提倡‘实践出真知’呢!”小红振振有词,据理反驳。“我们去跑步比赛,二哥还没我跑得快,也比不过“刘文彩”跟田小禾。”

正好,田小禾到家门前来叫小黑去学骑自行车。小黑扔下书本,看了看妈妈的脸色。

“走吧!再不出去放一下风,就真成‘书痴’了!”小红放下闹钟,凑了过来,念念有词:“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强身壮体,则国天下无敌!”

小黑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应允了。小黑连忙跑去推那辆“永久”牌旧自行车,小红和田小禾紧紧跟随在后面。

“我爸爸现在几乎瘫痪了,下不了床,干不了农活,我没法去三中读书了,到那里要住宿,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我只能转到本乡镇的中学就近上初中了。”田小禾长吁短叹起来。“人生苦短,只争朝夕。”

“所以说,锻炼身体,保健身体最要紧!老话讲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黑不由得安慰起小禾来。“小禾,条条大道通罗马,你不去三中,到离家四五里的乡中学就读,照样可以雄起,将来照样上高中上大学。”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走平坦一点的道路,总要走坎坷崎岖不平的泥泞小路呢?”小禾凝望苍天,若有所思。“我那漂亮能干的妈妈呀,您死到哪里去了呢?”

“小禾,我们再来进行一次跑步比赛,怎么样?”小红拍了拍左胸脯。“我要让我二哥小黑输得心服口服。”

“好吧!”小禾感到十分伤感。“为了让我上得起学,我爸准备把家里那头大水牛牵去卖掉算了,他也好有钱去看病。卖了牛以后,我就再也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放牛了。”

“小禾,别难过,我们永远都是好伙伴,好朋友!”小黑伸手握紧了小禾的手。“苟富贵,无相忘。”

“好兄弟,我还没读过你刚才念的最后一句话,但我懂得那个意思。”小禾也紧紧地握住了小黑的双手。小红贴身凑拢来,三个人肩并着肩,手扶着彼此的肩背,轻喊了一声:“加油!”

越野跑步比赛开始了。他们约定,从晒谷坪这个起点出发,跑到水口山,摸到那棵大槐树的主干,再折返跑回来,谁最先到达终点晒谷坪,谁就是冠军。他们刚喊“预备——开始”的时候,田池秀赶来了,掏出一支塑料枪,朝天鸣放了一枪,“啪——”的一声响,一颗豆粒般大的子弹射了出去,击落到晒谷坪边的梧桐树上。

“加油,加油!”不知怎的,“刘文彩”和田小满也赶了过来,当起了啦啦队。以前跟小黑干过架的田小牛,也站在晒谷坪上,乐滋滋地拍掌欢呼:“小黑,加油!你可不能输给弟弟小红呀!那多没面子啊!”

小黑拼命地奔跑,心里着急,也老是想着超过小禾跟小红,可是,事与愿违,尽管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完全尽力了,到头来,还是被小禾抢了先,领先几步,第一个到达终点,开心地兴奋地大喊:“哈哈,我有‘飞毛腿’神功!我赢啦!”

小红也比小黑快了一步,小黑气得肺都快要炸了。“我真无能,明明开始我还跑到最前面的,怎么到最后却输了呢?”小黑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下了头。

“小黑,嗯嘿,你来教我骑自行车呀!”小禾装作一个驼背老头,吭吭咳咳,牵扶起小黑,逗他发笑。

小黑站立了起来,对弟弟小红说:“一年以后再来进行跑步比赛,我就不信,进入青春期的我,到时候还比不过你。”

“走着瞧!”小红笑着说。

小黑先给小禾做了一下示范动作,然后在行李架后面扶着单车,让小禾在前面试着踩踏板,缓缓地骑了上去,绕着空荡荡的晒谷坪打圈圈。刚好学得有点起色的时候,小黑偷偷地放开了手,小禾晃悠悠地行进了几步,摇摇欲坠之际,小黑赶紧又伸手扶住了车架。几圈下来,小禾似乎学会了骑自行车,但还不够熟练。小黑也不告诉他,让他独自骑行,也不再扶着后面的行李架,只是跟在后面走,突然,转弯的时候,小禾脚底不稳,未及时踩住踏板,又伸手捏了一下车把前面的控制器,来了个急刹车,“哐当啷”一声,小禾摔倒在地面上,幸好他手脚麻利,大腿跟臀部先着地,肩背部再平躺了下去,没有摔伤脑袋,只是左手掌侧边擦破了一点儿皮。

“跌疼了没有?”小黑连忙伸手拉起小禾。

“小黑,你好坏,你放开了手,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呀!我好有个准备嘛!”小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倔强地咬牙坚持练习,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

“丁零零......”送信的邮递员老郑骑着单车摇着铃铛晃到田小禾面前,停住了。

“田小禾,你妈妈给你来信了!”老郑喊叫了一声。小禾欣喜若狂,连忙把单车交给靠上前来的“刘文彩”。

“妈妈?杨花!”小禾兴奋地冲上前,接过信封一看,果真写着他妈妈“杨花”的名字。“这么久了,没有她的消息,我还以为她死了呢?原来她竟然还活着!”

小禾打开书信,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亲爱的小禾,妈妈好想念你们!请别怨恨妈妈独自离家出走,也没跟你们打一声招呼。妈妈不是无情,也不是不负家庭责任,只是为了寻找新的活路,为了一家人能够活下去,能让你上得起学,最好是还能有钱供你爸去大医院治病,恢复身体健康。我也是内心矛盾煎熬挣扎很久,才决定离开家乡到广东来打工挣钱,辗转奔波才进了如今这家华兴手套厂。你要上中学了,妈妈给你汇了一笔款,1200元,给你交学费,剩余的留作生活费。辛苦你帮我照顾好你爸爸,劝他别抽烟喝酒,也别再伤心难过,今年底过年我一定回家跟你们团圆。”

“天无绝人之路!哈哈!我家不用再卖牛喽!”田小禾把信往高空一抛,高兴得欢呼雀跃起来。“妈妈——我爱您!”

邮递员老郑从邮包里找出小禾妈妈寄给他的汇款单,叫他签字。小禾含着激动而幸福的泪水,用微微颤抖的右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不禁轻喊:“爸爸,我们活下去有希望了!我们不用卖牛了!”

“郑师傅,我还不知道到哪个地方怎么去取钱呢?”小禾摸了摸后脑勺,问道。

“你家情况特殊,为了方便你们,我帮忙到邮局代取得了,钱我带过来了,上你家拿户口本给我一用,下回我再带来归还。”老郑微笑着说:“不过,这钱嘛,我还是当着你爸爸的面,数给你才放心。”

“好吧!去我家。”小禾朝小黑他们招了招手。“走喽!领钱去了!顾德拜!”

小禾走远了。还在学骑自行车的“刘文彩”对小黑大倒苦水:“小禾真幸运!他妈妈寄钱回来,成了救星和福星!我妈妈遭病魔折磨,成了灾星!为了让我哥去复读高四和供我上初中,我爸非得把牛卖掉不可了。”

“别难过,也别那样诅咒你妈妈,她也不想得病呀!”小黑安慰劝说“刘文彩”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个人,一个家庭总会有时来运转的机会的。”

“但愿菩萨保佑,神仙显灵!”“刘文彩”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身符——观音吊坠,转身跨上自行车,缓缓骑行开来。小黑在后面扶着转了几圈,“刘文彩”就大踏步骑得飞快了。

“慢点,担心摔倒,转弯的时候要控制平衡!”小黑替他着急起来。

“刘文彩”竟然骑着那自行车离开了晒谷坪,朝苗圃场方向驶去。突然,前面拐弯处驶出一辆运石头的拖拉机。情急之下,“刘文彩”为了避开,只能扭转车把朝一棵枞树撞去,身子跌倒在地,脚趾碰到地面上的尖尖石头,流出了血。

“哎哟!糟糕了,又付出了血的代价。”“刘文彩”自我解嘲,装作伤势严重的样子双手抱住自己的脚嚎啕大哭起来。

小黑和小池、小满、小牛等几个小伙伴赶紧围拢过来,找那个外村的司机索赔。开拖拉机的司机见势不妙,自认倒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印有“工农兵”的拾元钞票,塞给了“刘文彩”。“你拿去买点药擦洗包扎一下吧!”

见司机开车走远了,“刘文彩”这才破涕为笑。“嘿嘿,也没什么大碍,一点儿皮外伤而已。”他自个儿站了起来。“走,我请大伙儿吃蛋筒去!”

“好哇!你还记得那天在白兔村看电影《少林寺》的时候说过的话,兄弟,豪爽,仗义!”小黑拍了拍“刘文彩”的肩膀,并肩扶着他朝附近的商店走去。正巧,他们在路上遇见一个头戴草帽骑着自行车下乡卖冰棒的年轻人,吆喝着“卖冰棍啰!有蛋筒!”

“刘文彩”便买了十根蛋筒,花掉伍元钱。他递给每个小伙伴一根,剩余的带回去给家人,还给了小禾一根。

暑假快结束了,开学前全县举行教师文化考试,同时对民办教师进行筛选考试。小黑爸爸田长征和田大汉都去参加了考试。考语文、数学两科,需总分140分才录用。结果出乎意料,小黑爸爸差两分未入围。田大汉考了142分,被选为民办教师。可是,田长征却被挤出来了。

田长征觉得十分委屈,非常痛苦,自己已经干了多年的代课教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田大汉从来没有上过讲台,凭什么就能把他田长征取而代之呢?不就是多考了4分嘛!只因田大汉上过高中,学历上占尽优势,这次考试中学内容占百分之三十,小学内容占百分之七十,田长征没有加强复习中学的知识,也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去搞复习。他白天忙农活,晚上还要去办夜校扫盲,虽然获得了一张“地区先进扫盲工作者”的荣誉证书,让他高兴了一阵子,可又没有奖金,那名誉也不能当饭吃呀!一个人分身乏术,哪还有功夫去看初中教材,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涉猎高中教材,明显考不过人家。

小黑爸爸田长征又穿起了草鞋,只顾到田间地头去忙活农事,背后却经常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

“他家祖水、风水没有人家的好了,风水轮流转嘛!”

“他连烟都舍不得给人家发一根,不懂得搞交际,舍不得付出,从不请领导干部到家里来端酒杯,也不去当官的那里拜码头,早晚都会被淘汰出去。”

“要怪就怪上一代老头子不够重视智力投资,不肯花钱支持他田长征去读高中,他原来读书那么厉害却没有上高中去考大学,可惜了,这是中国的一种悲剧。”

“生来就是种田的命,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就是这个生辰八字,人的命,天注定。古人早就讲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传到田长征耳朵里,让他觉得难堪,好像从刚爬上的山崖上滑落了下来,摔了一跤,不仅跌疼了肌肤软组织,还跌痛了心。他见了村里的长辈,生怕他们问起“长征啊,今年下半年到哪里教书去了?”听到这话,他内心会格外苦涩,像是被一根针在扎心尖。

小黑看到爸爸平常原本高昂的头颅好像总是低着的了,连走路的步伐都没有那么矫健有力了。他的心里也着急,想替老爸分忧解难,让他恢复当教师的资格,重振雄风。小黑偷偷地拿走了那张他老爸视作宝贝的获奖证书——“地区扫盲先进工作者”对他而言就是最高荣耀,是他心血与汗水的结晶。

小黑先去找五爷爷田土星,把情况如实告诉他,问他有没有办法和门路。五爷爷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我爱莫能助,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小黑又跑去找已经当上锣鼓坪村支部书记兼斗牛山村村长的大伯田立春,讨个说法。

“除非他田大汉主动退让名额,你爸才能在本村当民办教师了,考试竞争是很公平的,上级就是想选文化功底好的来任教,免得误人子弟!”田立春说话绵里藏针。“小黑,连你身为教师子弟,都考不上重点中学——第一中学,今后我们村还怎么出优秀人才呢?”

小黑感到羞愧难当,觉得自己考砸了影响到老爸,不由得悔恨交加。

“不过,我可以找乡镇分管教育的领导汇报一下情况,看其它更偏远点的村庄有没有欠缺代课教师或民办教师,人家不愿意去的那种鸟不拉屎的山旮旯,可能还可以补位。但是,到那种地方去,家里的农活可能就干不了了!”田立春似乎话里有话,言外之意是以前他田长征因为花太多时间精力干农活影响了教学工作质量。

小黑背转身子走开了,不由得泪流满面。小学毕业那年的数学就是他爸教的,偏偏在关键要命的升学考试当中没考好,最后一道工程问题类型的应用题让他栽倒,输在了人生起跑线上,成了他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记忆。

小黑踏在青石板路上转悠,迎面碰上了三爷爷田水星。已逾古稀之年的他精神矍铄,身强体健,还推着斗车,准备去锣鼓坪供煤站拉煤球回来烧。三爷爷见小黑心事重重十分忧愁的样子,便主动问他怎么一回事。

“我爸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想当老师!三爷爷,您当过官,熟人朋友多,有没有什么办法路子让他恢复当那个费力不讨好的民办教师呢?”小黑近乎带着哭腔地诉说,感动了历尽人世坎坷的老人。

“哦,让我好好想想,应该会有贵人的。古话说得好——遇贵人,吃饱饭;遇宰相,穿龙袍。”三爷爷停下斗车,捋了捋胡子,眉头一皱,随后舒展开来。“我们区教育管理站有个主任,名字叫作张可敬,他是我姑妈的外孙,是我们的老亲戚,他小的时候我见过他,还带他一起玩过开气枪打气球,尽管很多年没有来往走动,但你去找到他,称呼他表伯伯,报上叔公公我的名号,说清楚我们跟他之间的关系,相信他一定会帮这个忙,把你爸爸调到别的村去当教书先生的。”

小黑高兴地笑了,仿佛一下子从幽深黑暗的一线天峡谷中看到了一缕充满希望的阳光。小黑转身跑回家里,找到爸爸,告诉他这个消息,叫他去求领导帮忙关心一下。

“我不想去求别人,自己没考好,还怎么好意思开口?”小黑爸爸难为情地说道:“我当年在初中第一中学的同班同学周可信现在当了人事局长,我还不去找他求情。他当年学习成绩还不如我哩!”

“好汉不提当年勇,老爸您就是拉不下脸,不会点头哈腰去巴结当官的。”小黑直露地指出爸爸的软肋,性格的缺陷。

“要么,你试着去跑一趟,看效果怎么样?”小黑爸爸怂恿儿子出马。“你拿点钱,买些龙眼和青提子去拜访一下那个当教管站主任的表伯伯,求个情,看行不行?”

小黑拿了二十块钱,带上老爸的那张奖状与嘱托,骑着那辆“永久”牌老单车直奔县城,再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设在第七中学里面的区教育管理站,见到了正在召集辖区内各中小学校的校长开会的领导们。

以前在街上卖鱼不敢吆喝的孩童似乎不存在了,为了老爸的尊严,也为了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小黑觉得再也不能胆小怕事了,决定勇敢坚强起来,豁出去了。小黑提着水果,急匆匆地闯入会场,朝坐在台上的张可敬主任走去。会场内所有人都睁大眼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表伯伯——张主任,请您帮帮我爸爸,他想要当老师都快想疯了!”小黑夸张地说着,把水果放在台上,深情地鞠了一躬,转身朝台下又鞠了一躬。

“什么情况?黄秘书,你先把这孩子带到我办公室,待会儿我们开完会,再才帮他解决问题。”张可敬主任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孩子胆大,勇气可嘉,真可爱!”

年轻貌美的黄秘书正在做会议记录,听到指示后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把小黑带到了主任办公室,为他倒了一杯开水,便又折返回到了会议室。等了大约一刻钟,会议结束了。

张可敬主任提着水果过来了,坐在小黑身边,跟他聊天,获悉了相关情况和来意以后,便走出去把一位名唤李可爱的校长叫了过来,当面交代:“李校长,请你把田长征从锣鼓坪小学给换到黑马村小学去当民办教师,关照一下我这个老表,他是出席地区的扫盲先进工作者,为教育事业是做出了贡献的,有功劳,可以在考试成绩加两分,就符合录用资格了,另外得创造条件让他早点评上小学高级教师职称,早日转正。”

“张主任,你是知道的,田长征尽管有水平,却只有初中毕业证,必须考试通过取得《教师专业合格证》,也就是资格证,评审才过得了关呀!”李可爱校长脸上显出万般无奈的表情。

“我理解你!”张可敬主任转向小黑,拍了拍他的肩膀。“田乌蒙,表侄,现在的教育局长曾经是我的学生,我会汇报关心你爸的。你回去叫你爸爸多看一下书,钻研业务,尤其是教育学心理学教材教法之类的专业书籍,毕竟他不是正牌师范毕业,属于半路出家,必须争取考试合格才行。”

“表伯,我记住了!”小黑点了点头。

“你既然大老远来了,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再才回去,代我向你们‘望族’的那些男女老少问个好,特别是你三爷爷田水星,他的枪法好准,真是‘神枪手’啊!只可惜,他当年走了错误路线,站错了阵营,不然早能当个大官了。”

小黑同那些校长主任们一起聚在一张大圆桌旁边吃饭,显得有些拘谨。第七中学的校长谢恩记住了小黑的名字,了解了他在小学的学习情况,对他印象已经很深。

吃了午饭以后,张可敬主任把小黑带来的礼物交还给了他,叫他带回去给奶奶老人家吃,还塞给他一个拾元的小红包。“这是给你的奖学金,一点小心意。你虽然没有考上一二三中,但你是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给留在了第七中学的,将来会有出息有前途的。”

小黑接过那一袋龙眼青提子和小红包,心里涌起了感动,眼角泛起了泪光。他挥手告别了表伯,轻快地骑着自行车赶回了家,向老爸报告了喜讯,并把表伯的叮嘱提醒告诉了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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