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港激战（二）

女人很漂亮。一对杏仁似的大眼，饱满的嘴唇，还有德玛西亚人典型的高颧骨。这幅肖像算得上是杰作，但它却没能体现出赛娜的力量和决心。

他很少会打开这个挂盒，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要是沉溺于悲伤之中，只会让他变得软弱。悲伤就是铠甲上的破绽。卢锡安无法容忍自己彻底地沉浸在失去她的悲痛中，所以他果断地合上了挂坠。他明白自己应该将这串项链埋在这个山洞的沙土中，但他却无法把有关她的回忆像她的尸身那样葬在黄土之下。

他必须隔绝悲痛，直到杀死锤石为赛娜报仇那天为止。

只有到那时，卢锡安才会放肆地为她痛哭，并向面纱之女献上供品。

那个可怕的夜晚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他感到悲伤如同无底的深渊，窥伺着将他彻底吞没的机会。然而，他又一次硬生生地压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回忆起从教团那里学到的本领，开始默念一段咒文。他和赛娜都知道这段咒文，目的在于把任何情感都关在门外。唯有这样，他才能进入平衡的境界，才能面对超出想象的恐怖。

悲伤慢慢退了下去，但终究没有完全消散。

只有在他感觉自己与赛娜的回忆渐行渐远的时候，才会勉强自己打开挂盒。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想起很多细节，包括她下巴的弧线、皮肤的触感、还有确切的瞳色。

复仇的路走得越久，也就离她越远。

卢锡安抬起头从肺中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跳放慢下来。

洞穴的四壁是暗淡的石灰石构成的，所在的悬崖上方就是比尔吉沃特。在水流的运动和当地居民的采石工程双重作用之下，城市下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没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苍白的墙上蚀刻着回环的螺线、涌动的潮水以及一些像是不会眨动的眼睛的图案。

他知道这些符号都来自当地的宗教，但刻下它们的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而他是跟着自己教团的密符才找到这里的。在瓦罗兰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城市，密符都标示着避难所和支援所在的位置。

洞穴中只有洞顶反射的点滴微光，但当他的眼神随着螺纹刻线移动时，他的手心开始微微发亮。

让我做你的盾。

卢锡安低头看去，赛娜的话语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旁。

项链挂盒正闪耀着摇曳的绿色火光。

他将项链挂回脖子上。

“锤石……”他的声音仿佛呓语。

卢锡安开始攀爬绳梯，从山崖上一处草木掩映的隐蔽洞口探出身形。

……

他一直靠在白港半空中的一处吊臂上，沉默地注视着逐渐靠近的黑雾。他的双手放在一对枪上，手指摩挲着黄铜的纹路。

直到厄运小姐开始呼唤他，他才将那对曾是遗物的双枪插回自己的腰间，然后一跃而下，紧握着一根吊着的麻绳在空中打着转儿一直下滑，落在众人眼前。

嚯！

附近几人都因为这独特的出场方式惊得退了一步，更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

华丽的家伙……但海蛇窝里最鲜艳的那只往往第一个被盯上。雷文对上卢锡安那对漾着愁苦的眼睛，嘴唇蠕动了几下，放弃了一贯的嘟囔。

厄运小姐眼睛一亮，拍着手叫喊道：“介绍一下，我们的帮手，一名……游侠，卢锡安，他是消灭亡灵的一把好手。”

卢锡安掀起兜帽，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庞，但眉宇间的忧愁却让这英俊的面容出现些许不协调，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将好奇心从外貌拉扯到他写满沧桑的过往上。

他的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逐一扫过，在经过亚索时，停顿了片刻——那是一个时刻紧握着剑柄的武士，忧郁的气质让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但也仅仅是停留了一秒而已，不重要。

卢锡安最后收回目光，敛起眉眼。

短暂的战友，这些就是这一次，站在他这一边的，希望他们懂得如何在黑雾中自保。他会力所能及的救一些战友，让他们不至于被蚀魂夜夺去生命，但他的首要目标始终是肃清亡灵。

于世界各地，他追踪着蚀魂夜的十数次计划均以失败告终，为了从囚笼中救出自己心爱之人的灵魂，卢锡安最终选择登上暗影岛，直面那个名为“魂锁典狱长”的亡灵。不出意料的，行动再次失败了。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厄运小姐的人在码头停泊的几艘满载着货物和臭鱼的货船里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卢锡安，把他带回了厄运庄园。

短暂地低迷后，卢锡安便再次振作精神，当头脑摈弃了汹涌的怒火，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一些帮手或许能帮自己的忙，比尔吉沃特一直面临着蚀魂夜的威胁，总会有一些人拥有对抗亡灵的经验。

而如他这般，亲人丧命于亡灵之手，渴望向蚀魂夜复仇的人更是不知几何。

他也见识过厄运小姐的人是如何度过蚀魂夜的……

还有胡母的祭司们，亡灵的死敌。

总有一天，他将凿去自己心中的愤怒，完成他的誓言。唯一重要的事就是送赛娜进入长眠。卢锡安心里很清楚，这也将是他的终期。他只希望能够最后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赛娜，我的爱，等我。”

但在他再次登上暗影岛之前，他得帮厄运小姐打一仗。

……

“到齐了。”

厄运小姐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卢锡安的双枪，这一对手枪很奇怪，甚至没有扳机，材质和原理都涉及超越她认知的魔法领域，但她知道这一对手枪打在亡灵身上效果奇佳。

如果在面对蚀魂夜时，她很乐意换上更高效的武器。

但看卢锡安那副稀罕样，厄运小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双枪上弹着。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一把叫“射”，另一把叫“啊”……

名字重要吗？她不无戏谑地想，重要的是内核。

武器寄托着亲人的力量，握紧双枪，她便与母亲同在。

父亲，母亲，保佑我吧。

这一次，我不会给他一点机会了。

厄运小姐紧紧握住象牙枪柄，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刷地抽出双枪，上前两步，站在卢锡安的身边。

将亡灵打得落花流水，就能登上暗影岛寻找族群的线索了。

事到如今，终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职责毋需多言，犯下的错误由我亲手弥补。

阿狸亮出法球，亚索握紧长剑，俄洛伊将“神悉”扛在肩头……

伊默悄悄落后一步，将并肩的众人捕捉在眼里，眼中蕴着笑意。

来自天南海北的英雄们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汇聚在这里，向着同一个敌人宣战。使命、责任、复仇、守护……普朗克和亡灵们，就当好自己反派的角色，承受他们以自身为薪柴迸发的烈火吧。

或许在这个故事里，也没有正派和反派之分，只关乎各自的立场。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自古以来便是这么一个道理不是吗？

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幕。

愿这一战成为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