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桑梓归
一路颠簸,季复安只觉得头晕恶心。
马一停下,她便奔到了墙根儿,吐了起来。
“殿下,季姑娘似乎有些不适。”
“嗯?”他自顾自往前走着,听到唐明礼这么说,才转身看见掉队的季复安。
“季姑娘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美娘子。殿下真的不考虑考虑?”卢庸嘴角叼了根茅草,没大没小地调侃着。
“你既喜欢,这样的女人本殿送给你好了。”周显允瞪了卢庸一眼,这小子立马闭上了嘴。
他朝季复安走去,一把摘了她头上的帷帽。
“吐吧。”他用手拢起她肩头滑落下去的青丝,攥在手中,脸前没了头发碍事,季复安能吐得畅快些。
“民女……”她说不上话。
“别说话,容易呛到。”
他很有分寸,站得远远的,也不替她拍背顺气。
昨夜里没吃晚膳,季复安吐的全是胃里的酸水,这酸水从嗓子眼里涌过,整个食管都涩地很。
“水!”
周显允远远地喊唐明礼。
老唐从怀中掏出为周显允备的水囊,囊中的水已经凉了,但还不至于冰牙伤胃。
他递给季复安,女人也不客气,倒了水在口中反复地漱着。
“多谢二殿下,多谢唐大伴。”
她将水囊扣紧还给大伴,但大伴笑了笑:“这水囊就留给姑娘吧。”
她不知道周显允有好洁之癖,但大伴的话她听懂了。
“没事了就走吧。”周显允丢开她的青丝。
她及腰的青丝立时散开来,风一吹,既勾着她的脸,也勾着周显允的脸。
男人有些不耐烦摘开脸上的头发。
“前方有集,季姑娘可挑挑看,若有合心意的簪子,可买了将头发簪上。”大伴有礼有节。
“多谢大伴,民女知道了。”
三个人走在前边,季复安跟在后边。
离汛灾过去已经三个月了。
她观察着集上每个人的脸庞。这脸庞上看不出悲伤和难过,只有辛劳和疲惫。
她知道,他们不是不难过,而是难过和悲伤的成本太高。
人活在世,一小部分人是幸运的,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
但大多数人是不幸的,他们忙忙碌碌,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
忙着生活的人,怎么配去悲伤。
前方就是原来的季府,季复安心里忐忑不安,想去看看。
她脚步匆匆,心中怀着心思,一时间竟走到周显允的前头去,错过了路边的发簪摊子。
“季姑娘!”是卢庸的声音。
周显允在簪子摊等她。
“哟,公子一身贵气,一看就知道是人中龙凤。”
摊主很会说话,但周显允并没像他想象中喜笑颜开。
摊主转头去吹捧季复安:“这位娘子,生得貌美,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与这位公子哥儿,活脱脱的一对金童玉女。”
这话说得季复安一阵惶恐。
“有吗?她这么丑。”周显允手里捏了支菟丝花花样的簪子,在季复安头上比照。
“你配这支簪子,将将够格。”
她算发现了,周显允是个口嫌体直的人,嘴上说的,不能听。
“公子真是好眼光,娘子青丝如瀑,配这支簪子刚好。”
唐明礼从袖口中掏出些碎银,递到摊主手上:“不必找了。”
“公子出手阔绰,小的谢过。祝公子与娘子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求求你,别说了。
季复安疯狂朝摊主摆手。
“啊,”她还在想要不要解释清楚,却觉得头发一紧。
周显允的手法不算娴熟,个别头发丝也不听话,揪地季复安的头皮一阵一阵的疼痛。
“还能看。”
帷帽也不必戴了。
二殿下的手法,也就二殿下自己觉得能看。
老唐他俩相视一笑也不敢多话。
他们家殿下,十八岁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前边是季府了,民女想去看看。”她扯了扯周显允的袖子。
周显允没立即答应她,抬头看着日头。
脖子被阳光斜射穿过,透出嫩嫩的水红色。
“可以,去吧。”
“那殿下呢?”
她私心想让他一起去。
“本殿肚子有些空,前边似乎有个客栈,本殿去那里等你。”
“嗯,好。”她温顺地应着。
进季府,她需要些勇气。
“卢庸,你陪她一起去。”
他总是在她的世界外游走,不肯进来。
每次却又善良地帮她,不逾矩,不冒犯。
她有时候看不透周显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是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二殿下,又是阳光明媚、善解人意的少年郎。
她感激地冲他笑了一下。
这笑婉若春日的清风,和煦、轻柔。
是她第一次单纯地作为季复安,不因任何人的牵制,不出于任何目的地对他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