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佛渡尘(上)
到了年底,承宁殿的香火不断,烟雾缭绕。
季复安就在这朦朦胧胧的光影里,听着木鱼敲打的声音,伴着承宁殿大师喃喃的念经声,安分守己地抄写着经书。时不时被香火的气味呛到,也只是轻咳两声,直到手指酸僵,才略略休息一会儿。
今儿是抄写经书的第十天,抄得多了,也就熟能生巧,写起来顺畅无比:“夏琼,数数这些,看看够不够整十卷,够的话,就交给皇后娘娘去。”
她放下手中的笔,转动着又酸又僵的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身子微微靠着椅子休息。
“够了够了,加上前些日子抄的,整好十卷。”夏琼将数沓手写经卷整理好叠在一起。这上边的每一个字都是标标准准的蝇头小楷,没有半分马虎。
“那你跟着我一起送到凤仪殿吧。”
虽然皇后娘娘没有催促,但她想着这两日估摸就要用了。
刚收拾好桌上的墨宝,一转过身,却瞧见周明微站在承宁殿的门口。
他逆着光站着,季复安也只能眯着眼睛依稀看见他的面庞。
“民女拜见大殿下。”季复安忙不迭地施礼。
周明微见到她,心里很是欢喜,斩穹看到周明微带笑的嘴角,撇了撇嘴。
“姑娘不必多礼。这么忙匆匆地是要去哪里。”
“回大殿下,民女正准备将这些手抄的经卷送去凤仪殿。”
“本殿一会儿便要去,不若交给本殿捎过去吧。”他说得诚恳,只是佛经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下的,季复安不敢假手他人。
“不劳烦大殿下了,民女自己去就行。”
夏琼跟在她的身后,准备绕过周明微,可大殿下挡在承宁殿的正门口,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季姑娘莫急,本殿今日进宫也有事找姑娘。”他勾了勾手腕,让斩穹将怀中的木盒子打开。
“这是本殿甚喜欢的一支毛笔,送于季姑娘,算是为当日本殿的唐突赔礼。”
木盒做得小巧,盖面上镂空雕着三角梅,里边的细稠上窝着一支狼毫笔。虽未上手,但看上一眼就明白,这支笔尖圆齐健劲,五德俱全,很是难得。笔杆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应该是小叶紫檀制成的。
“如此贵重的礼物,民女收不得。”季复安向后退了半步。
见季复安犹豫,斩穹有些着急:“这狼毫笔是我家殿下亲手制作的,天下独此一支。”
“妈的,”周明微心里忍不住爆粗口,斩穹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把他当哑巴,他这么一说,季复安哪里还敢收。
“别听他瞎说,一点小礼物,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姑娘若是不收下,是要叫本殿一直对当日之事心怀愧疚吗?”
周明微从笔盒中拿出来那支狼毫笔捏在手中,向季复安身前递了递。
“究竟是什么样的宝贝,皇兄也不说分弟弟一些。”正当季复安为难的时候,周显允笑声盈盈地走了进来。
季复安好像是得了什么救星,嘴角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皇弟今日怎么有空到承宁殿来。”
“哈哈哈,”周显允似乎比之前爱笑些,“这不年底了吗,弟弟我也是闲得无聊,来宫里逛逛,不巧倒打扰到了皇兄。”
周显允这欠登的语气,倒叫周明微觉得自己是个觊觎别人妻妾的登徒子。
“大殿下不是还要往凤仪殿去吗,快些去吧。”夏琼跟着自己主子,这些日子早就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她瞧着大殿下主仆两个,只觉得碍事。
“季姑娘要一起去吗?”
“呀,姑娘,奴婢刚刚数错了,这佛经,还差了一卷。”夏琼这个小闺女,真是乖巧。
“大殿下,”季复安屈膝行了一个常礼,“真是不好意思,民女恐还需要在此补上缺漏的经卷,就不与大殿下同行了。”
“那你呢,允儿?”
他走可以,但是周显允也得走。
“皇兄去吧,弟弟我刚从母后那里出来。”
抖机灵这种事,他可比不过周显允。双双拒绝后,周明微只好带着斩穹离开。这让周显允心里一阵暗爽。
“季复安,”他今日心情不错,言语里尽是轻快,“本殿皇兄都走了,你装什么啊。”
他走到季复安那张小小的桌案旁,将夏琼挤到一旁,随手掂了支干净的毛笔把玩着。
季复安被人识破了伎俩,突然有些羞赧,她夺过周显允手里的毛笔:“殿下不许在这里捣乱,本姑娘可是真的要抄写佛经。”
“行行行,那我走就是了。”他斜着身子,就要往承宁殿外走去,“我走了啊~”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季复安。
季复安低头不搭理周显允。她可不是什么急色的小女郎,才不惯着周显允呢。
“喂,你怎么也不拦一下本殿。”周显允都快走到殿外去了,季复安都不抬头叫他,他有些着急了,又自己灰溜溜地走回到桌案旁。
“你还好吧。”他其实很担心季复安扛不住弟弟死去的打击。
“我很好。”季复安停下了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他,释然地笑着。
“本殿很抱歉。”他的道歉莫名其妙,但他心里对她就是有着愧疚。
“殿下说抱歉是何意,这件事情跟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
殿内的僧侣正好都出去了,夏琼也识趣地站地远远的。
“我不该因为我弟弟,就帮着贼人害你。你不仅不怪我,还多次救我,我在亲情和良心之间,一直备受着煎熬。”她的眼睛里不禁涌起晶莹的泪水,“最后还是你,让我知道了真象。弟弟他在天之灵,不知道会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不知不觉中,他又皱起了眉毛,想要替她擦擦眼泪。
季复安眼疾手快,自己抹去脸颊上滑落的那滴泪珠。
她的弟弟,并不在李闲手里,而是不幸葬身于黄河,她很感激周显允替她寻找弟弟。她知道,一开始,二殿下只是想要弄清楚她的底细,但那天,他带着弟弟的玉佩来找她又犹豫不决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她相信,里边有着真情。
虽然多次因为梦到弟弟死去而惊恐,但真的得知弟弟的死讯后,她的心却突然平静、轻松了下来
还好,她的弟弟没有在李闲手里受苦。
还好,她再也不用受司马济良的威胁。
还好,她的爱意没有了负担,她可以身正气直地喜欢他,爱他,不掺杂任何龌龊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