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新月弯
“允儿怎么样了。”
一边往二皇子府赶,周明微一边问着卢庸。这孩子跟着周显允混了这么久,还是学不会喜形于外,厌藏于心,有点坏情绪都摆在脸上了。
“回大殿下,”周明微就看着他脸色不太好,“我们家殿下今日身子又差了几分。”
周明微心里一阵愧疚,这愧疚说不上缘由,若非要辩白几句,许是做哥哥的于心不忍吧。
“今日季姑娘那边可是有眉目了?”
“是,我们殿下应该是猜出来季姑娘的藏身之处了。”
“那我们再快些!”
等周明微赶到二皇子府时,他身上绛紫色的绸缎已经被汗液染湿,呈现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
“先去你们殿下那里复命吧,我落落汗。”
他怕允儿着急,所以让卢庸先去,又怕允儿看着自己如此康健的身体心里难受,所以准备落落汗平静些再去。
可没想到,周显允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他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安儿。
“皇兄,这边来吧。”周显允撑了根竹杖,站在仙藻院的门口。
往年春天,仙藻院总是青葱翠碧,嫣红姹紫,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如今,唐明礼虽然着人塞了许多植物进来,却仍叫人觉得凉森森,死气沉沉的。
“你快回去,怎么出来了。”周明微没想到,忙着喻天神女的事情,才两天没来,就觉得周显允更加憔悴了。
“太医的药都吃了?”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饴糖盒子,里边的饴糖都是他着人找江南最好的糖点师父细细寻来的。
“吃些饴糖吧。”他将饴糖盒子塞给周显允。
周显允挤了个笑,接过周明微的饴糖盒子。
他勉强能拿稳这沉甸甸的饴糖盒子,却没有气力将盒盖子打开。他叹出的气息也比别人轻微,周明微没有察觉周显允的异样,只有唐明礼看到了,急忙走了过来,稳住周显允略略颤抖的胳膊,将饴糖盒子打了开。
这些饴糖按照颜色分了开,却因为揣在怀里颠簸,满满当当地混在一起,满眼的花花绿绿。
“多谢皇兄费心了。”他捏了两三下那颗橙色的糖块,却总是捏不起来,无奈之下换了块黄色的。
他的指甲都变薄了,晶莹剔透地像是盖了层蝉翼。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些肉粉色。
“有了这糖,可要好好吃药啊。”
说者心酸,不忍看身旁客。
“当然,我还想着开春后跟皇兄一起策马呢?”
“哈哈哈,好啊。”周明微觉得喉咙有些发痒,是眼睛想要淌泪的感觉,他顿了顿,只觉得腔内一阵粘稠,继而才哑着嗓子问道,“找我来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是啊,”药丸吃多了,周显允自然地将糖块压在舌根底部,“我猜安儿被关在了京郊外的农场。”
“哦?”
“卢庸……咳咳咳……”周显允很想自己把话说完,但他已经懒到不愿抬手,只抬眼看了看唐明礼,“唐大伴,你接着说吧。”
“是,殿下。”
“司马济良京郊外的农场,豢养了不少家禽家畜,我们殿下怀疑,司马济良偷偷囤粮训兵。”
“若是在地下,便能避免他人之目;若是豢养家禽家畜,便能掩盖训兵之声,避免他人之耳。”
兄弟二人心领神会地相交了一个眼神。这司马济良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能想到在地下训兵,为了不让人怀疑,不让人听见声响,竟聪慧到用鸡鸭之声掩盖兵器相碰、士卒呐喊之声。
“若是这样,那……”
“那样的话,若是安儿还活着,或许便是前朝遗孤。”
“前朝遗孤?”
这个身份,周氏兄弟都不敢认,宸朝王室和安朝遗孤,乃是不共戴天之仇,若是季复安是前朝遗孤,别说娶她为妃,就是纳为妾室,都不可能。
若她真是,那他们任何一个天家子,都注定不能招惹,因为只要招惹,便只有悲然收场。
“早就听说安朝还有些余孽在活动,没想到竟然是当朝右丞。”
除了宸朝那群余孽,周氏兄弟实在想不到司马济良屯兵的用意。若单单是为了篡位,他何必费尽周折狸猫换太子,将季复安这个祭天女换下。
“那允儿你准备如何做。”
周明微来不及消化如此大的信息,况且一切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
“我预备后日,喻天神女祭天之时动手。咳咳咳……”
后日祭天,届时一定是最混乱的。司马济良但凡对司马晴丰这个女儿有半分情谊,就应该会去看一看。
“可若是司马济良不去呢?”
“不可能。”
他笃定司马济良会去,他不能不笃定,因为没有筹码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那日我要监礼,如何帮你?”
周显允这样子冒冒然进入司马济良的地盘,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无碍,弟弟我自有打算。”周显允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盒子里躺着两颗丹药,一红一黑。都是黄祈飞给的。
这小子早就在时疫爆发之际,被周显允收入麾下。
“事已至此,本殿也不瞒皇兄了。”
“红色为壮体之用,黑色为假亡之用。都是黄祈飞给的。”
“那个发现时疫的小太医?”
“没错。”
“所以,你是?”周明微仔细端详着两颗药丸,他后背总觉得有些凉意,他不敢问出口,因为害怕听到允儿的肯定。
“没错,咳咳咳……我准备鱼死网破。”
他早就准备好了,这几日一直都没喝药,黄祈飞叮嘱他,这红色药丸与他解毒的药方相冲,若是喝药,药丸的功效便会减半。他胆小死了,不敢拿安儿的安危开玩笑。
“到那日,免不得你要在现场监礼,咳咳……”周显允拢了拢衣服,“我需要你将斩穹借给我。”
“斩穹对我忠心耿耿,他必祝你一臂之力。”此时,周明微的眼眶已然红了。他这个粗汉没有撒过几滴泪,一次是生母离世,那时他还小,哇哇哭得厉害;一次是谷金灵自刎,他只敢偷偷流下眼泪;还有一次便是这次,他的弟弟,要破釜沉舟去救心爱之人。
“我本欲先假死,待发丧之后,寻回安儿远走高飞,可是现下时间紧迫,不能错失此次良机,”周显允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春色,“若天眷我,自然不叫我这么轻易死去。”
他的嘴角又勾起一轮浅笑,就像初春的新月般纯净淡然。
这次,他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