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黄家祠堂
祠堂是黄家寨的禁地,非族人不得入内,所以他们不可能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去。照李春的想法,只能找个隐蔽的地方翻墙过去。张鲁一围着祠堂走了一圈,这祠堂的围墙大概两人高,墙面光滑,就算姬道玄在也未必能翻上去。更何况他和李春这两个凡夫俗子,根本别指望能翻墙而入。
李春脑子活,想着在周围农舍里找个梯子。可是他兜了一大圈,能找到的不是锄头就是爬犁,这玩意儿根本不管用。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无计可施,最后张鲁一叹口气:“先回吧,明天再想办法。”
李春望着墙头啐了一口:“妈的,晦气。”
两人正沮丧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他们肩膀,回头看,只见一个胖老头站在他们身后。黑暗里看不清老头的模样。
“进?”老爷子笑着指了指高墙。
张鲁一向来谨慎,突然间被这陌生老头这么一问,一时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李春见状将张鲁一拉到身后,讪笑着对着老头:“我们两个打北京来这儿玩,整个寨子就这儿不给看呢,就想进去瞅一眼,满足好奇心。听大爷您的意思,能帮忙让我们进去?”
“走。”老爷子转手挥手,没有一丝犹豫。
看来有门,李春与张鲁一对视一笑。可刚走几步,他们就发现了问题。这老头走路的步态蹒跚不稳,就像是喝醉了酒。李春偷偷凑过去闻了闻,这老头身上没有丝毫酒气反而闻到阵阵臭气,却不知道是什么味。
别是个老痴呆吧,瞅着就不靠谱,李春正想着他们已经跟着老头来到了祠堂后面的一块空地。老头站定,四处瞅了瞅,然后指着地上一块窨井盖:“开。”
张鲁一没有犹豫,弯腰将窨井盖掀开,一股腐烂的臭气顿时冲面而来,熏得张鲁一差点把晚饭全吐出来。
老头伸头看了看,点着头:“进。”然后熟练地钻进下水道。
李春闻到下水道的味道,明白老头身上的臭气就是来自这里,看来这老爷子钻下水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看这样子是要跟着钻进去,李春有些犯难,嘟囔着自己脚上可是始祖鸟的限量版,这进去踩屎就毁了。张鲁一看了看李春脚上的运动鞋,回了句“地摊货”也直接钻进下水道里。
“操!”李春恨恨地淬了口,“张鲁一你他妈才穿地摊货。”抬头却已不见张鲁一的影子,最后只能咬牙跺脚也跟进去。
下水道并不宽敞,进去得猫着腰。污水倒也不深,只是底下积着一阵厚厚的淤泥,走几步还踩出几片烂菜叶,这一脚高一脚低,让行进变得十分困难。偶尔还有几只耗子被惊扰后突然到处乱窜,发出叽叽的叫声,在管道里反出回声,显得特别清晰,感觉这耗子随时都可能爬到身上来。
走了没多久,老头忽然停住,朝上面观望了一下,转头指了指上面:“上”。
老头子讲话实在是比姬道玄还简练,张鲁一随即也抬头看了看,上面是个方形的铁栅栏式的窨井盖,估计是天井排水用的。老头也不含糊,向上爬了几米,直接推开栅栏回到地面。
张鲁一和李春也跟着钻出去,身上早已蹭了许多淤泥,散发着恶臭。张鲁一顾不得这些,环视了四周,这是个典型的面南背北的四合院建筑,他们出来的这个下水口位于四合院西边厢房的一侧。庭院中间有一个小水池,张鲁一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四水归堂”,这种堪舆理论出自徽派建筑,不过中国文化原本就是一脉,被晋派建筑借鉴传承也属正常。
环视庭院布局十分周正,却没发现簋,想想也是自然,这么珍贵的东西也不可能随便放置在室外。庭院南面是一排游廊,游廊中间有一扇垂花门,看着情况外面应该还有个外院。常规来说外院的门是大门,有句俗语“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这个二门指的就是垂花门。
垂花门正对的就是正房,也是祠堂的主体,这是一座悬山顶的建筑,虽然在夜晚看不清细节,但从轮廓能看出这座建筑还是很有气势。正堂的门紧闭着,透过窗户仍能看到摇曳的黄光,估计应该是长明灯的灯火,大多数祠堂都会在正堂点长明灯,祈福供奉的祖先保佑子孙延续,开枝散叶。
“我想巫皋簋应该就在正堂里。”张鲁一低声说。
李春却摸着脑袋:“哥,相比这个,我更想知道刚才那个老头到哪里去了?”
张鲁一回头看,果然老头已然不知所踪,但对于他来说找到巫皋簋才是重点,那老头去了哪里他也无暇顾及:“或许老爷子被尿憋急了,去茅房了。”
“这老爷子得憋得多急,哧溜就没影了。要是我,估计尿急了直接就撒在那水池里,还来得及找啥茅房?”李春不甘心地踅摸了一圈,依旧没看到老头的影子,“别是掉茅坑里了吧?”
或许他们遇到的是鬼也不一定……
张鲁一蹑手蹑脚地移到正堂门口,房门是仿古的隔扇门,木格后面是整块毛玻璃,看不到屋里的情形。好在屋里长明灯的亮光透出,还能看清门上的锁。张鲁一伸手摸了摸锁,发现这是一把传统的横开锁,让张鲁一心里一阵欢喜。于是伸手招呼李春,顺便给李春挪了个空间,低声说道:“这是广锁。”
李春凑近看了一眼,呵呵笑道:“这老掉牙玩意儿竟然还有人在用,不过也是,因为不用了也就少人知道开法,倒也安全了。不过今儿遇见开这锁的祖宗了。”说完从兜里取出根牙签,在锁眼里捣鼓了几下,锁便应声打开了。
李春轻轻将锁放在地上,稍微拉开一点隔扇门,隔着门缝朝里查看。确认没人后继续拉开半扇隔扇门,闪身进屋。张鲁一也紧随其后进来。
堂屋很宽敞,正面就是一张神龛,奇怪的是,神龛上正中是一尊塑像。仔细看这塑像竟然和他们在村外毛鬼神庙里毛鬼神一模一样。神像的下面才是几排灵牌。
“黄三才的祖宗难不成是这丑鬼?”李春摸着下巴疑惑道。
的确是有些奇怪,所谓祠堂都是家族供奉祖先的地方,对于家族而言先祖牌位代表着家族的命脉,而这里却供着毛鬼神。张鲁一仔细看了下灵牌上的名字,按照以前黄胜和黄绾周的说法,黄家是巫皋的后人,但在这些牌位里却并没有梗阳皋的名讳。
不管这些,先找到巫皋簋再说,张鲁一心想。于是围着神龛寻找,却依旧一无所获。难道巫皋簋并没放在这里?黄三才不是说巫皋簋放在祠堂里供奉着吗?
张鲁一团团转的时候,李春却盯着毛鬼神像发呆。这尊神像造型与村外庙里那尊姿势造型相差无几,但是体型四肢却胖了许多,难不成村里祠堂的香火旺,把个毛鬼神给养胖了?而且这尊神像大约有两米高,下身比上身长了许多。李春知道这是视觉误差,因为雕像立在神龛上,如果上下身比例按照正常人体比例制作,因为近大远小的关系,从下往上看,就会出现下身大上身小的感觉。中国古代工匠在制作雕塑时常会特意将雕像上身故意做大,规避这种视觉误差的出现,从而达到和谐的状态。换句话说,这尊雕像是按照正常人体比例制作的,这是制作大型雕像的大忌,只要是有点经验的工匠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凑近雕像,李春还闻到一股浓烈花椒的香气,估计泥胎里混入了花椒粉,这是一种古代常用的香料,可以防虫。这种工艺自古就有,汉朝时皇后的寝宫的筑墙内就大量应用花椒子,防虫而且有清香,所以那时候皇后寝宫被称作“椒房殿”。但是花椒用在神像中的情况实在少见。
张鲁一找了几圈也没发现巫皋簋,回头见李春正在研究神龛上的雕塑,随即走到李春身边:“这神像有些奇怪。”张鲁一也发现了这尊雕像的异常,“会不会巫皋簋被封在雕像的里面?”
李春给了张鲁一一个白眼,指着雕像上的灰尘:“看这些积灰,至少这雕像三年没被移动过,黄门找回巫皋簋也不过半年时间,你说怎么把东西封在里面?”
张鲁一想了想,事出异常必有因,这神像肥大,说不定会藏有暗格。说完爬上神龛在雕像身上想找找有没有暗格,可是他手刚刚触到神像,整个屋子忽然响起刺耳的警铃声,伴随着屋顶忽闪忽闪的警灯,着实将两人吓了一跳,急忙溜出正堂。
此时祠堂外锣声大作,人群高喊着捉贼,听这动静来的人还真不少,并且已经将祠堂围得水泄不通。看来只能再走一次下水道,两人慌不择路地掀开铁栅栏,就听身后有人招呼:“过来。”回头看,那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真是见鬼了。
两人犹豫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听老头口齿不清地叫:“出……抓。”还没等两人有所反应,就看从下水道里传出刺鼻得青烟,想必是外面的人已经想到有人可能走下水道,用烟熏的方法将闯入者堵在祠堂里,好来个瓮中捉鳖。
事情急迫,来不及多想,张鲁一和李春迅速跑向老头。老头见两人过来,转身掀起水池边的一块长条青砖,只见水池自动向一侧移动露出一个豁亮的洞口。张鲁一没想到这个水池下还有这样的机关,三人刚进去,水池又逐渐移回原位,外面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洞口内是一条向下的狭窄楼梯,只能容一个人进出,并不长,其实也就三十多级台阶,只是老头一瘸一拐,颤颤巍巍地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楼梯的尽头是一件并不宽敞的地下室,虽然不大但有床有桌子,一切生活物资一应俱全,与其说是地下室看上去更像是个避难所。
老头走路有些艰难,到了屋里已经有些汗流浃背,直接坐到床上喘着气。这时张鲁一才看清,这老头六十多岁上下,却已经须发皆白,口眼有些歪斜,喘气时还有口水从嘴角不自觉地流出,老头左边身子活动不方便,左手不自主地蜷缩着。张鲁一明白,这老头这种怪异的走路方式并不是喝醉了,而是偏瘫,是中风后遗症。
不一会儿,头顶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呼喝着什么,但很快就趋于安静。想必在祠堂里没发现什么人,人群也就逐渐散了。不过既然打草惊蛇了,黄门必定会派人在祠堂加强警戒,也不好立刻出去。
老头气喘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李春和张鲁一也只能茫然地看着老头。过了许久,老头像是想到什么,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似乎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只是“啊啊”地叫了几声,也就不再说话。
张鲁一和李春也不敢发声,生怕惊动上面的人。虽然打架这事两人是不怕的,毕竟架不住人多。再说自己私闯人家祠堂禁地也不占理。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许久,李春先是憋不住了,起身挪到老头身边,老头身上还留有下水道的臭味,但李春自己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儿去,闻久了却也习惯了。
“敢问老爷子您是何方神圣。我李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将来报恩也好知道个对象。”
老头已经喘了好一会儿,现在呼吸稍微平复了些,说话依旧很艰难:“别,别……上,等……人。”
“老爷子,现在当然不能上去,我还没傻到要去自投罗网。”李春瞅着老头说话的费劲,而且还答非所问,顿时失去了再问话的兴趣,坐回原处。
老头似乎明白自己说话不利落,见两人也没立刻要走的意思,也就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又过了些时候,地面上已经再无声响,李春和张鲁一觉得差不多可以出去了,于是撇下老头向楼梯走去。老头见他们要离开,忽然“呃,呃”地低吼了几声,尚可活动的右手捉急忙慌地摇着,脸因为着急憋得通红。
二人哪顾得了这些,有人私闯祠堂禁地,黄家寨必须首先怀疑他们几个外来客。现在村居里就只有姬道玄,如果黄门去查村居,发现两人不在里面,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两人走到楼梯口向上张望,想找到开启机关的按钮,却什么都没找到。李春回头想问问老头,可老头这会儿急得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还怎么问呢?
忽地老头靠床头的墙面移动开,张鲁一仔细看竟然是个隐藏门,转眼就见黄胜从门内爬出来。黄胜显然没想到李春和张鲁一会在这儿待着,先是一愣,却也没说什么,直接跑到老头身边上下打量:“东家,你莫事吧?”
老头吃力地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指上面。黄胜会意:“东家,上面人都撤了,只留了狗剩和平娃盯着地方。前面跟着族长去村居查看,所以过来晚了。”
“村居,你们去过了?”张鲁一心说不好,这是要露馅的节奏,不过看黄胜的神情似乎又不像。
黄胜盯着两人,点点头:“去了,不过被你们那位姓姬的兄弟给堵在门外了,他说是两位已经睡了,不准我们打扰。这姬兄弟功夫了得,几下就撂倒了冲过去的几个愣头青,也没伤着要害,想必是手下留着情呢。碰到这么愣的人,族长也是没办法,只能叫人先围着村居。不过,二位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鲁一将怎么遇见老头进到祠堂,后误触机关,又怎么跟着老头过来的过程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他们决定夜探祠堂这一节,只说是晚上月亮不错就出门赏月,活生生将故意变成了无意。
黄胜毕恭毕敬地转身望向老头,老头只是点点头。黄胜知道张鲁一说得八九不离十,也就不再追问什么。
李春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凑近黄胜问道:“黄管家,这老爷子究竟是哪位?”
随着李春靠近,他身上下水道的臭味扑面而来,黄胜皱着眉用手挡了下鼻子,转头看向老头,老头又是点点头。得到老头的首肯,黄胜这才继续说道:“这位就是我东家黄二丁。”
听他这么一说,张鲁一和李春异口同声地失声叫道:“黄二丁,不是已经死了吗?”
“东家如果死了,却又怎么能带你们进到这里呢?”黄胜想咧开嘴笑,却被李春身上的味道熏得立刻闭了嘴。
张鲁一盯着黄二丁看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他相貌与黄三才有些相似的地方。不过这一切似乎说不通,就算黄家寨的创始人黄二丁中风后无法胜任族长大任,黄三才照样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族长的位置,完全没有必要对外宣称黄二丁已经死亡。在祠堂的神龛上,张鲁一也的确看到过黄二丁的灵牌,至少说明黄家族人也是认同黄二丁死亡这个事实的。黄二丁这种被死亡到底是有什么更深的原因呢。
黄二丁抖抖索索地抬头看到张鲁一满眼的疑惑,于是转头对着黄胜一字一顿地说:“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