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世子

四人在密林里穿行，此刻大伙都沉默而肃穆地紧紧跟随着姬道玄，小心地避开茂密的灌木和藤蔓。月光透过树冠洒下来，在每个人身上印上斑驳的亮色，也将一行人的脸色映衬得苍白。

张鲁一很想结束这一切，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并不在他的能力控制范围内，这让他有些沮丧。他是一个渴望安定的人，从不喜欢冒险的生活，这些年却被裹胁到充满危险的环境中。这种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失控感，让他心力交瘁和倍感压力。

但是他也知道，很多事情他是无法回避的，尤其是亲眼看见小伍和瞿北野的死亡，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将剩下的人完完整整带回地球的决心。

走了一阵，姬道玄忽然停下脚步，拨开草丛向远处昏暗的夜幕里眺望：“那里有人。”

张鲁一探出身子，眯着眼看去，远处的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处丘陵的轮廓，山腰的位置似乎有一点亮光在闪烁：“那是篝火吗？”

李春看了一眼，因为太远也不是很确定，于是说道：“哥，猜啥猜呢，过去瞅瞅不就知道了。”

张鲁一并没有搭理李春，毕竟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探索什么新奇的事情，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实在不想再生事端。于是他转头问姬道玄：“雪姨会在哪儿吗？”

姬道玄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在，与那个戴着龙涎香的人在一起。”

张鲁一点了点头，由姬道玄开路朝着亮光闪烁的方向缓缓前行。随着逐渐靠近，张鲁一可以看见果然是一堆篝火，也同时听到篝火旁传来的些许人声，但听不太真，似乎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笑声。

张鲁一他们潜行靠近篝火，就看见篝火旁有两个人在说说笑笑，一个是茜雪老妇人，另一个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一身素衣，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给人一种温和而亲切的感觉，只是从他保养的不是很好的皮肤和皱纹里能看出他曾经经历过无数风雨。

从雪姨轻松的表情上看，雪姨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到两人的正面走进篝火的光亮范围。

当他们走近时，茜雪老妇人和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些许惊讶。茜雪老妇人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娃儿们，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屈王世子。”

屈王世子？张鲁一忽然想起项雪儿临别的嘱托。前面还担心这偌大个丹邱如何寻到世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这时候他暂时还顾不上什么屈王世子，他只关心眼前这个老妇人有没有闪失。

“雪姨，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有没有伤着？”张鲁一仅仅对着世子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急忙冲到茜雪身边上下打量。

茜雪老妇人笑着说没事，继而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在他们进洞的时候，茜雪看见了巡山的守卫向山洞这边过来，她担心这些守卫发现禁地之门已经打开，给张鲁一他们造成麻烦。于是远离洞口，随后发出声响，成功吸引这些巡山士卒的注意。她与这队士卒在禁山展开了追逐，即便茜雪身形矫健，但终究是个上了年纪的女流，很快便被士卒追上。好在这时屈王世子及时出现，飞舞着一柄长剑将这些士卒一一击倒，救下茜雪，并将老妇人带到自己栖居的山洞里避险。

张鲁一听罢，起身对着世子深深一躬，感谢世子在危急时刻搭救了茜雪。世子却微笑着不以为意，但在他转脸看向其他人时，眼神却定在姬道玄身上，脸色忽而大变，迅即握住身边长剑，一个翻身站起，做出防御姿态。

“姬道玄，你如何也在此处？”世子厉声喝道。姬道玄茫然地看着世子，他看得出这世子身上有些功夫底子，不过在他面前也走不过三招。他不怕这个世子动手，只是自从到了丹邱，他就如同过街得老鼠，人人喊打，对此他十分困惑，难道在记忆丧失前他真的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吗？

张鲁听到世子的喝声，心中涌上一丝紧张和不安。他迈步走到世子面前，再次深深地躬身：“世子，姬道玄决非恶人，恰恰相反，他是我最可信赖的朋友之一。无论你们之前存在什么误解，我真诚地希望今日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就此成为朋友。”

世子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冷笑道：“姬道玄是景浩窃国的爪牙，足下是要让我与这样的仇人做朋友？”

张鲁一能够感受到世子的疑虑和敌意，他面色坚定地说道：“世子，或许姬道玄曾经为景浩做事，但终究也只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罢了。请世子明白，你的敌人是景浩，而非姬道玄。我却可以以我人格担保姬道玄不是恶人。”

“我与阁下不熟，阁下的人格我却不敢保证。”世子并没有给张鲁一面子，这话说得好听，但换而言之就是“你他妈是算什么东西？”

张鲁一一时语塞，的确他只是外来人，在丹邱他又算什么呢？李春这时犹如看戏一般地蹲在火堆边，不屑地说道：“我说这位世子，你最好考虑清楚自己能不能打过人家再说这些大话吧。”

世子怒目圆睁，脸色顿时涨红：“我乃屈狩后人，怎会惧怕一个小小的景浩走狗，即便是死，也要与之战斗到底！”

说完，世子已迅猛出剑，剑尖挽着剑花就向姬道玄的面门刺来。姬道玄并没有躲闪，就在剑尖欺近的一瞬间，头微微一侧，便躲过了世子的长剑。紧跟着向前欺身，用肩部一撞，世子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摔飞出去，姬道玄甚至连剑都没动，世子的长剑已稳稳地摔落在李春的面前。

世子爬起身，发现剑已经被震飞，迟疑着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吼叫着要上来拼命，脚步却明显地后退了一小步。此时茜雪忽而大叫：“世子殿下莫急，张君就是圣女祭酒之子，他的人格我来担保。”

话音刚落，世子人忽而停顿了一下，转脸看向茜雪老妇人：“张君当真是祭酒之子？”

茜雪老妇人也不多言，即刻起身撤下张鲁一的衣服，露出他肩膀上的纹身。世子眼力好，远远地就看见这种青色的玄鸟，他当然认得这就是熊家祭酒才能拥有的家徽纹身，于是他干脆借坡下驴，重新坐到篝火边恢复了原先的从容。姬道玄这时候见世子已不再纠缠，不屑地冷笑一声，走到阴影处开始打坐。

只有李春趴在地上反复研究起世子的长剑，这是一柄黄灿灿的青铜剑，剑柄明显是鎏金工艺，剑首镶嵌着一块硕大而且明晃晃的翡翠。这块翡翠水头极好，正阳绿的翠色，绝对属于老坑玻璃种。别说还带着古剑，就凭这块翡翠拿回北京至少得值半套四合院。

世子抬眼看见李春似乎对他的剑十分感兴趣，笑道：“这把剑尚且普通，阁下如果喜欢就尽管拿去玩吧。”

李春听了这话一时竟然有些愣神，这种货色在世子眼里竟然只是普通，那要是算上乘的会是什么样的品相？不过他迅速换了副笑脸说了声感谢，伸手拔了剑藏在身后，就怕这位世子反悔。

张鲁一看着李春这副奸商的嘴脸也是无奈，只能客气地说道：“世子殿下，这样不行，你将佩剑送给我们，你又用什么防身呢？”

世子转脸看向张鲁一，微笑道：“张君不必担心，这样的剑我随时都可以到渚宫取几把出来。”

这时茜雪忽然插话：“世子殿下，老身知道自打数十年前那场内乱，你与屈王决裂，也未曾与景浩同流，却如何能进出渚宫？”

世子神色开始有些复杂，数十年前，屈王贪图享乐，荒废政务，重用小人，使得景浩权倾一时，世子曾经冒死进谏，却惹怒屈王，将世子贬为庶民赶出渚宫。及至景浩乱起，世子反倒是因祸得福，因为流落民间，没有像其他丹郢亲王外戚一样遭到景浩一党清算，留下一条性命。虽然屈王在云梦保留了些许力量，但世子并没有去投奔。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父亲的的刚愎自用，他很清楚屈王根本就没有恢复丹郢社稷的决心和想法，即便回到父亲身边也不过就是浑浑噩噩度日而已。于是他在禁山附近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收揽能人义士，缓慢积蓄力量希望有朝一日能光复社稷。但事与愿违，他只是个被废的世子，身边也没有像圣女祭酒这样的精神领袖，所以号召力有限，根本无法与景浩进行对抗。

渚宫原本是屈王的王宫，如今早已被景浩伪王占据，他作为屈王世子自然无法自由出入。只是他知道一条只有屈王家族才知道的渚宫密道，直通渚宫宫内的兵库。所以只要小心些，取些屈王曾经的私藏还是毫不费力的。

李春觉得奇怪，既然世子能通过密道进入渚宫，为什么不对景浩实施暗杀。世子摇着头看向一边打坐的姬道玄：“景浩身边的高手又何止姬道玄一人。”

李春也瞅了一眼姬道玄，不再说话，一个姬道玄已经能打得他们哭天喊娘，那么面对一群姬道玄可真就是白送人头而已。

说着话，世子跌足恨道：“这景浩曾经宣称忠诚，却无耻地背离了誓言，实则是个谋逆篡位的窃国恶贼。”

张鲁一默默地听着世子的话，轻叹了一声：“丹郢会到今天的地步，难道只是景浩一人之恶吗？”

世子起身向张鲁一深深作揖：“张君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可是子不言父过，还请张君见谅。”

不等张鲁一回话，世子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明白自己只是个被废的世子，与丹邱未来已无瓜葛。如果景浩能善待百姓，成为一代明君，我便继续做个布衣也算自得其乐。可惜景浩篡得大宝，为图个人享乐，设置各种苛捐杂税，丹邱百姓已是民不聊生，作为屈狩后裔不能不挺身而出，还百姓一个公正。”

张鲁一感觉到了世子的失落和无助，不过他也明白世子的善良与为人民谋求福祉的雄心。他想起项雪儿的嘱托，想必是项雪儿也认为世子能够成为重振丹邱的中兴之主吧。

对于丹邱百姓的困苦，张鲁一从茜雪那里也得知一二。如世子所言，景浩称王之后，时常以开展大型祭祀活动为由与大司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却在各处大兴土木建造行宫，只是为了游猎行乐之便，而且荒淫无度，草菅人命。

张鲁一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得天下易，守天下难。守成之君控制不住自己的私欲，势必会导致权力的腐化，加速对百姓的剥削力度。这种教训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却又往复循环毫无休止地不断重演。想到这儿，张鲁一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真是杞人忧天，毕竟丹邱的运数又与他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说到大司命，张鲁一忽然问道：“世子殿下，可知道大司命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

世子想了想，说这大司命是原本与朋友一起来自旧楚，后由景浩推荐给屈王，却不知为何与其他伙伴闹翻，只他一人独自留在丹邱。因为有一支霹雳火颇有神力，故而被屈王委任为大宗伯，掌管屈王宗室事务。在这期间，景浩以令尹的身份大肆宣传大宗伯通神的传奇，收拢了大量信徒。虽然世子与一些忠臣有所察觉，积极进谏提醒屈王，然而屈王已然被景浩迷惑，充耳不闻，反而将那些进谏的官员一一下狱，都被景浩残杀，就连世子本人也被贬为庶民。在丹郢之乱时，大司命曾经靠着霹雳火重创屈王身边高手，这才协助景浩入主渚宫。

至于大司命原本姓名，早已不可考，只知道这人有一个可以摄魂的盒子，只要对准人，魂魄便被吸进盒子里，十分骇人。

张鲁一明白这个所谓的盒子不过就是个照相机而已。从世子的言语中，张鲁一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或许正是被屈王任命为大宗伯，享受到了权力的滋味，才导致这位大司命与张卫东团队之间出现了裂隙，发生了内讧。

“或许我该去会一会这位大司命。”张鲁一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