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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违制

丽嫔的封号之所以是“丽”,皆因她那张放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中依然数一数二出色的脸。

既然因美貌得宠,那她自然就对这些出现在后宫中陌生鲜妍的面孔,本能地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眼见着清露带人走得没了影,丽嫔方才敢卸下那一脸的笑容露出几分厉色来。本想带着一肚子暗火打道回府,却谁知转身没走几步便一眼瞅见墙边儿隐着个可人儿。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从未见过的新鲜生动,且又出现在慈宁宫的门口……

丽嫔顿时警铃大作。

当今皇上正值盛年,可后宫却并不充盈,这女子的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官家女……

丽嫔暗暗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扶着翠湖的手款款走上前来,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严恬。

“大胆!见了丽嫔娘娘,怎么还不参拜?”翠湖觑了眼主子,随即瞪着严恬开口斥责。

丽嫔?那位被害的平国公夫人的妹妹?严恬觉得自己今天这运气绝了,嫌疑人和被害人的家属都见了一遍。

“参见丽嫔娘娘。”严恬深福一礼

“呵!这是哪家的闺秀?好不知礼!竟不知自报家门?难不成要本宫去猜?”丽嫔边理了理云鬓边挑眉冷笑,思忖着除了不知礼数还有什么错处可以按在这丫头身上。务必要一击而中,断了她进宫之路。

严恬一顿,知道终是躲不过了,只得重新又福一礼:“新任京兆尹之女严恬,参见丽嫔娘娘。”

“新任京兆尹?严文宽的女儿?”这倒出乎丽嫔的意料。她转头看了看慈宁宫的大门,立时心中明了,忍不住心中冷笑。太后自然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可她却也不是只指望太后一个人过活的。

“……严姑娘这么快就进了京?一路上可还顺利?到了京中可还习惯?”丽嫔陡然变身,刚刚还是个尖锐凛冽的刀锋美人,现下竟立时幻化成个慈眉善目的度世菩萨。

呃……严恬吓了一跳。好家伙!宫里果然个个是人才,人人千张面,处处是戏台。此地绝逼不宜久留!

“谢谢娘娘关怀。”严恬恭谨回道,“进京路上一切皆好。娘娘贵人事繁,不敢耽误娘娘,严恬告辞。”说着再福一礼,起身便要离去。不过显然严恬低估了丽嫔的交际能力。

“诶,严姑娘……”说话间,这位娇俏的美人儿已然亲亲热热贴了过来,伸手携住她的手,水汪汪的杏眼中情意绵绵,“我与严姑娘一见竟十分投缘。原在娘家时我姐妹就多,严姑娘长得可正像我那小妹妹呢。我平时想见姐妹们也不得常见,今日见了严姑娘竟觉得格外亲切,如见亲人一般,倒解了我思家之苦。唉,严姑娘不知,这入宫虽是无尚的荣耀,可到底不能常见家人。有时呀,不免会觉得孤单……”

说着似有感怀,丽嫔垂眸颇显几分伤感。这样一个香喷喷甜蜜蜜的大美人儿,又这样亲切和善,关键还这样一番推心置腹,若换作旁人还不知道会怎样地受宠若惊感同身受。

不过,严恬似乎比旁人少了根筋,此时木头都比她显得更热乎。她只是更加恭敬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丽嫔:……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也不懂人情世故,如此蠢笨木讷,便是空有一张俏脸,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造化。

丽嫔心中暗暗讥讽,面上却半分不露,仍笑意盈盈,亲热异常,伸手拔下头上的步摇,作势便要往严恬的发髻上去插。

“我既与妹妹一见如故,那以后便当成亲姊妹走动也未尝不可。小小见面礼,妹妹切莫嫌弃才是。”

“当成亲姊妹走动”?严恬抽了抽嘴角,那她以后必是要替“亲姊妹”的亲姐姐申冤的了。这样想着,身子便向后退了退。丽嫔那只举着步摇的手陡然落了空,尴尬地悬在半空。

“大胆!娘娘赏赐竟敢推拒!好生不识抬举!”翠湖这厢只得了主子的微微一瞥便立马心领神会,黑脸戏唱的得心应手。

“诶,怎么说话儿呢。”丽嫔理着发髻,漫不经心地斥着翠湖,“严小姐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不识礼数?这凡世家千金自然都知道‘尊赐不拒’的道理,或者严家小姐是觉得本宫一小小的嫔位还不配在她面前为尊吧。又或者严小姐心里早已打定了什么主意,正经应该远着本宫才是?”

丽嫔举着步摇,笑意盈盈。

严恬此刻骑虎难下。

这位丽嫔娘娘似乎在铆足了劲儿地拉拢她。步摇只是块试探用的敲门砖罢了。若她收了,自然便是应了丽嫔那套姐姐妹妹的说辞。她都能想到,出了这个宫门,陆家说不得会立刻送一份“认亲礼”到她家。既是宫中丽嫔娘娘投缘喜欢的“妹妹”,那陆家自然也应来亲近。

可这番拉拢却又是在慈宁宫大门口明目张胆的做为。丽嫔难道真的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做起事来竟如此有恃无恐?!呵!才怪!

严恬直觉得后脖梗子嗖嗖地刮着凉风。她若是刚刚真的向太后表了忠心,应诺了什么,那如今又在慈宁宫门口公然和陆家人“明通款曲”,却不知太后她老人家心中会作何感想?若传到皇上耳朵里又会不会是“本应刚正不阿的判案主官,如今命其家眷左右逢源,两面讨好”?

“吃完被告吃原告”?这可比那位“胆小怕事,拒不开审”的原京兆尹鲍营柏恶劣得多。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徇私枉法?如此一来她爹这官自然也就做到头儿了!她们家的好日子也自然是过不了几天!

可若不收呢?丽嫔刚刚可是一顶接一顶地往她头上扣帽子。“尊赐不拒”!拒了便是打了丽嫔娘娘的脸,拒了便是暗搓搓认下了刚刚在慈宁宫里应允了什么。同样的徇私偏向不公不直,同样的坏了父亲的官声……

这美人儿突如其来的甜蜜亲热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用的。

严恬此刻脑瓜仁子嗡嗡作响,那股子凉风已然从后脖子直窜到了天灵盖。此时她真希望有个话本子里那样飞檐走壁入宫盗宝的江洋大盗从天而降,陡然插到她和丽嫔中间。

她定然会当即五体投地大礼跪拜,“大侠请挟我为质,莫要伤害丽嫔娘娘!我愿项上横刀,护送大侠出宫……呸,脱险!”

可惜!话本皆是狗屁!和高来高去盗宝济民的江湖大侠相比,丽嫔娘娘才是真正的武功盖世。她能不动声色间就拧开别人的天灵盖……

不过……诶?盗宝济民……宝!严恬盯着丽嫔娘娘手里的步摇,突然灵光乍现,及时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严恬不敢。”严恬垂首说道,“娘娘厚爱,严恬自是感激涕零。娘娘所赐,严恬更是应焚香供奉,感恩戴德。只是……娘娘这支步摇,严恬却是不敢接……”

“哦?为何?!可是因为品相太低,污了严小姐的眼?”丽嫔挑唇冷笑,眼含锋刃。

“娘娘说笑,严恬惶恐。”严恬说话间反又向丽嫔身边凑了凑,“大齐盛世,万国之首,被番国蛮夷尊为礼仪之邦,只因国人皆遵上下尊卑,恪守本分,少有违规逾矩。严恬自小被父亲教导忠君爱国,从不敢孟浪僭越。娘娘所赐的步摇鎏金点翠,华贵不俗,只是……”

她看了丽嫔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似在和她分享一个闺阁趣闻,“恕严恬眼拙,娘娘这步摇上嵌得可是一颗八分重的二等东珠?严恬不才,自幼研读律法,太祖爷时曾有定例,‘朝中公侯百官,后宫妃嫔公主,凡用东珠,重不得过三分。如用三分以上即同违制。’

“即除圣上、太后、皇后,皆不得用四等也就是三分以上东珠,否则即为违制……娘娘……”严恬向前微倾,声音又郑重地压低一分,引得丽嫔也向往前凑了凑,“严恬抖胆给娘娘提个醒,刚刚娘娘一路走来可有人看见了您这支步摇……”

言尽于此,聪明人无需将话挑明,其中深意自会心照不宣。

果然,丽嫔陡然变色。

丽嫔是永治帝身边的老人儿,于后宫之中浸淫多年,某些警觉已经深入骨髓化为本能。听得此话不禁一惊。这支步摇还是娘家前几日新送进宫里来的。那么一起送来的东西中……还有,自己以前使的用的……

丽嫔不禁越想越心惊。

虽太祖定例已隔百余年,且如今大齐上下并不十分揪着这些规制说事儿,商贾们皆可穿那官宦才可享用的绫罗绸缎,平民亦可使用朱紫之色。

可,规矩就是规矩!若无人追究那自可不必理会。但若被有心之人揪住不放,那规矩便能随时变成逼向自己脖颈的利刃!而宫中,从来就不缺“有心之人”……

丽嫔顿时冷汗直冒。她刚刚可还戴着这支步摇和清露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儿……

“多谢严姑娘提醒。”丽嫔迅速将步摇吞进袖中,神色也跟着一肃,“不过严姑娘到底年轻,有些事看得清可不一定说得清。这要是因为说错话再惹了什么祸……”

“娘娘放心。”严恬粲然一笑,似胸无城府,“严恬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说。娘娘因为要急着回宫归置东西,与严恬寒暄几句便走了。”

丽嫔眯起眼睛,目光意味深长。这是在提醒她赶紧回宫去查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合适”的东西?

“那严姑娘自便,本宫先行一步。”微微一顿,丽嫔随即展颜一笑,扶着翠湖,在一众宫娥太监的簇拥下款款离去。

严恬忙垂首恭送,待到这群人走得没影了,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宫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在心里狠狠甩了把冷汗,赶紧跟上引领嬷嬷,先出宫才是正经。

然而,不过才刚又行了几步,前头的引领嬷嬷却陡然又矮了半截。严恬猝不及防,差点儿没绊到她身上。紧接着自己的一只胳膊便被攥住向下一扯,严恬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了青石板上,随后耳边传来大礼参拜的祝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简直离了个大谱!

严恬一边伏身叩首,一边强忍着没去揉她那差点儿跌成碎渣的膝盖骨。心里无语流泪问苍天:

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少孽,今天这是一次要还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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