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如果褚嬴是我,我又是谁
时光骑自行车,脚上没停,嘴上也不停,尽说些褚嬴的事情,譬如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怎样形影不离,吵吵闹闹,褚嬴怎样教他下棋,怎样执着的寻找神之一手,怎么爱玩,怎么痴迷的在围达网上下棋,一个寒假下了两百多局棋,怎样赢了俞亮,龙彦,俞晓阳,方旭等等有趣的事迹。他从来不知道,下棋的事还可以被说的这样有趣。只是听着又觉得自己和褚嬴并不相像,他自己是从来不爱玩闹的,也不像褚嬴那样活泼,对凡事也不会特别的热情。看时光说的那样开心,全身心沉浸在重逢褚嬴的兴头上,好像真的已经当自己是褚嬴了,也不好出言扫兴。然而有些事,连时光都不知道,褚嬴原本也不是那个样子的,只是他住在时光的心里,又和时光朝夕相伴,心性彼此影响,才会渐渐对围棋之外的事产生关注。梁时月听着褚嬴赢棋的光辉事迹,棋瘾忍不住犯了,当下道:“我们回去下棋吧!”
时光也有些累了,听他这样说,正合心意,便将车还了,正要打车回去,一扭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殷楚楚。在棋院外碰到队友的机会可不多,时光这才想到,殷楚楚最近没有重要比赛,是不用在棋院训练的。一看到殷楚楚,便自然想起扇坠的事情来,问道:“你送我的扇坠棋子,是从哪儿买的?”
梁时月奇怪他为什么忽然想起扇坠,问道:“怎么了?”
“我一队友想要,让我帮忙问问!”
梁时月反问道:“五蕴子?”
“对啊,就她问的!”时光指着殷楚楚,梁时月看到一个长发披肩,身材高挑,颇为漂亮的少女,拐进了一家中式餐厅,当下意外道:“是个女的?”
时光笑道:“是啊,我们国青队的队花!也是队友!”
梁时月觉得有些意外,道:“你不会是拿着我给你的东西追去女孩子吧!”
“怎么会,扇坠不是在这儿吗?”时光将扇子举在了太阳底下,五蕴子在阳光下陆离晶莹的闪着,很是漂亮。
梁时月道:“我一见你就看到了。你是没送,那她怎么认识五蕴子?你跟她说的?”
“这回你可说反了!是人家见多识广,从小就见过,我都不知道你送我的东西值一万多块呢!还是她跟我说的!”
梁时月道:“从小就见过?按说听过这个东西的人就不多,她才十几岁,就见过?”
“对啊,她说他大伯以前收藏过几颗,后来被人买走了,再想找,又找不到了!所以托我问问。我还奇怪,怎么你随便一找就能找到!”
梁时月自语道:“我以为没人会认得呢!怎么会这么巧!”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对时光道:“你可不能看到漂亮女孩儿,拿它当礼物送了!”
时光拿扇子敲了敲他,忍不住笑道:“看你那小气样,我就是把我自己送出去,也不送你给我的礼物,放心吧!不过要送也应该是俞亮送!”
梁时月松了一口气,又道:“他们是一对儿?”
“也不是,顶多算暧昧阶段吧!”
梁时月道:“我看是你想多了吧!”
“怎么了?”
“你看她对面坐的男的,像不像她男朋友!”
时光看过去,果然殷楚楚对面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细心的剥了一碟虾,给殷楚楚递了过去,还一副贴心殷勤的模样,殷楚楚亦很自然的接着,两人交谈毫不拘谨,看情形关系确实不一般,时光道:“会不会是他哥呀?”
梁时月道:“长得也不像啊!”两个人在餐厅外面看起了八卦!
时光摸了摸下巴,做出了福尔摩光似的思考道:“确实不像!哪有哥哥给妹妹剥虾的,还在这么有格调的小餐厅。你看那男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我真是小看她了,她这个招蜂引蝶的渣女!褚嬴,不用给她找什么五蕴子了,我以后都不想跟她说话了!”
“······”
时光回头,正看到梁时月眼神闪过一丝的愠怒,那是时光极少见过的目光,大约越温和的人,生起气来,越怕人。时光不禁有几分胆怯,其实他不算是口误,只因他心里已经当梁时月是褚嬴了。
梁时月皱了皱眉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有克制住心里的不满,对时光投射出那样的眼神。他平时是心境是十分平和的,只是刚才被叫褚嬴的那一下,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自己是褚嬴,梁时月又是谁呢?他控制不住会这样想,却想不通为什么会控制不住眼神。他见时光受到惊吓,也有些歉疚,调侃道:“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生什么气!”
“是啊,不关我的事!”时光尴尬的笑了笑道,“回去下棋!不理这些人!”
“不想下了!”梁时月摆出没有兴趣的表情。
“不是你刚刚说的想下棋吗?又怎么了?”
“不开心,某些人,心里眼里都是褚嬴!当我是空气,实在受不了了!”
“你吃醋了!”时光哈哈一笑道,“我头一回见到自己还能吃自己醋的人!而且是你,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生气!刚才你一瞪我,都给我吓着了!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说我是褚嬴,我就感觉那就是另外一个人,你非要把我们拉到一起,你太自私了!”
时光看他生气的样子,不禁想起来褚嬴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好像气的要跳脚,但还是说不出来什么过分的话来!时光又想道歉又想笑,当下放低语调道:“那尊敬的梁老师,请问您要怎样才愿意和时光同学我下一局棋呢!”
梁时月绷不住笑了道:“还算有点礼貌!”
时光却叹了口气,愁容满面道:“说起下棋,我心都灰了,秋兰杯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一个预选赛都下的这么惊险,别第一轮就被涮下了,就丢大人了。如果真是那样,就还不如不过呢!”
“你之前在山上的雄心壮志哪儿去了?”
“我那是不知天高地厚说的大话!我现在想想那些话,就只有两个字是还算是真的,我就是个炮灰!”
“那就让你这个炮灰炸的远一点吧!高手对决,棋力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了,最重要的是心态!你现在,就需要找找心态,找找感觉!走吧!”
时光跟着梁时月回到光明小区的家,距离上次时光的造访,隔了有三个月了,但是梁时月的家,还是那个空旷冷清的样子,时光道:“把房间装成这样,你也不嫌太冷清!”
“有吗?”梁时月从来没有和时光说过他的心境,几乎是从记事起,他对凡事都没有热情,对未来没有畅想,面对人生,他就像一个过客,没有参与感,万事不萦于心,不在乎,不偏爱,不沉重,不起伏,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比别人轻松,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太过枯燥。与寻常人的枯燥不一样,他并非是一个枯燥的人,相反,他浪漫,梦幻,但是,他的心境是枯燥的,他知道什么是美,但是并不能为之雀跃。但和时光在一起时,却是令一种情形,会想要点色彩和笑声。但没有时光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沉静的生活着,如果他对日常的居住环境有什么偏好,那大约就是现在这样,空旷明亮,好像是他困在一个幽暗压抑的环境里太久了,觉得厌了,可是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被关在那样的地方过,这只是一个奇怪的意识罢了。
时光见到沙发,好像见到亲人一样扑了上去,这一躺下,才觉得原来崴过的那只脚有些酸疼。他一扭头,余光扫看到旁边桌上有一本书,顺手拿过来,封面上写着“棋经十三篇”,时光翻开来看了几页,道:“这个我背过,褚嬴硬生生的塞进我脑子里的!”说罢将书合上,背了起来,“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临局离争,雌雄未决,毫厘不可以差焉。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沿边而走,虽得其生者,败。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两势相违,先蹙其外。势孤援寡,则勿走。机危阵溃,则勿下。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懂!”
梁时月道:“这段是说的审局问题,意思是说棋局很复杂,随时都要在得失之间权衡,所以时刻都要保持清醒的审局目光。”他看到时光一边背书,一边揉着右脚,关心的道:“脚还没好?”
时光道:“好是好了,还是没有另一个脚好使!才多走了几步路,登了一圈自行车,就酸了。”
梁时月道:“我找点红花油给你抹抹!”
“哎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梁时月从药箱里找到个瓶子回来,问道:“那我好,还是褚嬴好?”
时光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梁时月问道:“你叹什么?”
时光笑道:“我是叹你!隔一千多年了,还是喜欢问这种问题!”
“他也问这种问题?”
“可不嘛,他以前问过我,俞亮对我重要,还是他对我重要,如果他和俞亮一起掉水里,我先救谁!”
“那你怎么答的?”
时光笑道:“当然是救他了!我说完之后,把他美的。”
梁时月这才好像找到了和褚嬴的一点共鸣,时光又道:“刚才那段,你接着说啊!”
“大致意思是,布局的时候,既要追求效率,也要防止被断,就是要似断非断。再者就是争先,宁失数子,勿失一先。后面说的就是中盘问题,局势要赢了,就不要贪多,局势眼看要败了,也不能再只想着自保,需要想办法侵占对手的空地。下棋时不要急躁,不要只看局部得失输赢,不能为救几个没有价值的孤子,浪费棋子,否则棋局会更被动,也不要只想着吃别人的子,先看看对方是不是同时在别处捞到了实地,要纵览全局,如果敌强我弱的地方,就先不要行棋了,这样会把对方的势力撞厚,崩溃了的地方就不用落子了,当弃子时则弃子!”
“这些我都知道呀,你棋都下的这么好了,还用看这种书吗?”
“我还不是帮你看的!”
时光笑道:“我?”
“帮你查漏补缺啊,看看有什么我没有看到,而你还需要不足的地方。这些问题说的虽然简明,但如果都做到了,距离一个顶尖棋手的素质也就不远了。难就难在,知道容易,做到难。何况,只知道这些,其实还不够,总之就是要多看,多下,多学,多想,多总结,不停的下,才能巩固这些意识到你的一招一式里,到时候,还会看到更深一层,譬如死棋不死,活棋不活,断棋不断之类。这种问题只靠计算力就不够了,还要有经验,有棋感,有悟性,有意识,但就连这都是次要的,最终的问题就是赢。有些身经百战的老将,好像是懂得很多,但是却会输给一些最简单的棋招,这不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讽刺我!”
“这在棋坛是最常见不过的情况!不过你有这种意识最好,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但凡输给你的棋手,都是有弱点的,我没有见过哪个棋手是没有弱点的,但是没有哪个棋手像你一样,优点这么突出,虽然弱点也挺明显的!”
“我什么优点?”
“你很会利用棋子,尤其是中盘,妙手迭出,还十分缜密!但是对没有几个棋子的棋盘,你就弱一些,开局总是不尽完美!”
时光满意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找到点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