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朕是亡国之君
第107章 朕是亡国之君?
“今日之大明,处处都是刀光剑影,处处都是烽火狼烟四。”
“北境瓦剌鞑靼,西南少民土司,湖广苗人叛乱,浙闽矿工民变,这每一处都是不下十万官军在往来征讨。”
“耗费钱粮无数,官军死伤惨重,百姓深受战火荼毒之苦。”
“仁宣之治所积累的家底,怕不是已经被败光?”
“如今再加上广州暴动,我堂堂大明竟然没有一处清净之地,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安静的摆下一张书桌!”
朱祁钰近乎咆哮。
“陛下息怒!”
朱祁钰说到“书桌”的时候,胡潆、于谦、俞士悦都是纷纷羞愧的低头。
朱祁钰都自称是读书人了,胡潆等人只觉得自己愧对圣人教诲,枉顾了“读书人”这三个字。
“太上皇,到底是怎么治国的!”
“民怨沸腾,外敌窥视,文官敛财,武将怕死!”
朱祁钰很愤怒。
“大明江山传朕的手里面,莫非朕要做那亡国之君!”
朱祁钰这是在说自己有错吗?
朱祁钰这是在说朱祁镇废物,这是再说群臣无能!
“陛下,还请息怒!”
于谦用力一拜。
“臣以为如今之际,当以平息广州暴动为重,至于其他当从长计议。”
“臣举荐命都督董兴为广东总兵官,即刻统帅大军南下平乱。”
于谦这是在告诉朱祁钰,生气也没用,唯有自强不息。
“准奏!”
于谦的识人之明,朱祁钰还是很佩服的。
武将的石亨和杨洪,本来都是戴罪之身,是于谦举荐让他二人戴罪立功,然后才有大破瓦剌入寇。
韩青、罗通、孙祥、杨信民等人,之所以能够外出镇守关隘,也是出自于谦的举荐,而且他们干得很不错。
在为国举才一事上,于谦不以出身论高低,也不在乎个人品行优劣,于谦只是以个人才能为先。
被于谦举荐的这些人,虽然大多后来和于谦闹得不愉快,但是在维护明王朝的统治上,他们还是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
“至于平乱大军,朕以为可以从闽浙两地征调前往。”
“之前闽浙叶宗留、邓茂七的民变已然扑灭,朝廷南下的五万京营可以腾出手来奔赴广州。”
朱祁钰说的这次闽浙民变,是从正统九年开始,直到景泰元年才结束。
这次最先由矿工们引发的民变,前后历时六年,近百万民众被裹挟其中,导致东南局势为止一紧。
这次民变,先后波及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号称生动东南,政治影响十分巨大。
朱祁镇先是派出都督刘聚和张楷前往平叛,又来又命宁阳候陈懋为征南将军,保定伯梁瑶、平江伯陈豫为副将军,一起率领京营精锐南下。
浙江,大明钱粮重地,不容有失!
这一次闽浙的民变,明朝紧急抽调数万京营南下,其中还有大量归附明朝的蒙古骑兵。
京营精锐的南下,也间接导致土木堡之败。
“陛下之谋,臣深以为然!”
既然是在谈论军事,那么于谦当仁不让。
于谦在军事上的造诣,一直都是排在明朝第一序列之中。
朱祁镇夺门之变,错杀于谦后,也曾经因为无人主持军事而后悔。
《明史》记载,恭顺侯吴瑾曾经当着朱祁镇的面感慨,“使于谦在,当不令寇至此”。
只不过朱祁镇虽然后悔杀于谦,但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于谦不死,朱祁镇便无立足之地,也无法面对那些帮助他复辟的文武功臣们。
“在闽浙一代的大军,有过平定民乱的经验,闽浙距离广东又是最近。”
“且京师攻防之战的时候,闽浙大军因为距离京师较远,尚未来得及挥师北上勤王。”
“从扑灭闽浙民变到现在,将士们已经修整了一段时间,如此也不至于出现将士疲惫。”
“借着之前平定叶宗留、邓茂七叛乱之大胜之势,军中士气正旺,可有再战之力,亦可为我大明再立新功!”
面对朱祁钰调动闽浙大军,于谦十分赞成。
因为除了闽浙大军以外,明朝其实已经再无可用之强兵猛将。
“董兴,朕给他挂平南将军印。”
朱祁钰可不想自己刚刚改元景泰,就因为广州民变而给景泰新朝蒙上阴影。
给董兴加总兵官,就是为了让董兴能够整合广东军事力量绝对权力。
给董兴挂平南将军印,既可以让董兴节制广东的一众武将,还可以得到福建、广西等地驻军加以支援。
“然而董兴终究是武将,攻伐叛军尚可然而,治理内政却是力不能及。”
朱祁钰这是想让于谦等人,举荐一个善于治理内政的文臣。
而且朱祁钰深知,文武分家,最好不要让一个大臣又有军权,又掌民政。
要是这个口子一开,那么地方上就会诸侯四起,就会尾大不掉。
唐末藩镇之祸,清末东南互保,这可是历历在目的教训。
而且广州民变,说到底还是当地官员对于民生的不重视,然后以民间争抢无主之地而引发的。
要是不好好梳理民政,便会降而复叛,便会按下葫芦浮起瓢。
“奴婢以为,原广州左参议杨信民,可当此重任。”
善增突然插嘴。
这些日子以来,东厂案牍库一直在收集文物百官的资料卷宗。
善增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杨信民的资料。
“怕是不妥!”
刑部尚书俞士悦,对于善增的提议持否定态度。
除了政见不同以外,俞士悦还有一个目的。
在文臣看来,太监是祸乱天下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好不容易王振专权才结束,俞士悦可不想又有新兴太监势力冒头。
“杨信民不过只是举人出身,官职亦不过只是正四品的左参议。”
“臣是担心,杨信民会镇不住广东的官员们。”
俞士悦知道不能和善增结仇,所以他连忙向着朱祁钰说出了自己的考量,以此来说明自己是对事不对人。
“俞尚书,怎可以出身论英雄?”
善增的声音变得尖锐。
“杨信民在宣德年间做过户科给事中,对于官员不法惩处有经验。”
“正统八年,又在江西备军,如此便是又有过军旅经验。”
“吏部尚书王直因为杨信民能干,特意举荐其升任广东左参议,这便使得他熟悉广州当地的民风民情。”
“杨信民在任广东左参议期间,清操绝俗,尝行田野,访利弊为更置。”
“当初杨信民弹劾按察使郭智、佥事韦广,韦广亦反告杨信民。广东居民哗然,请求乞留杨信民。”
“如此,证明杨信民在广东深得民心众望!”
“瓦剌南下之时,杨信民受命守备白羊口,挡住了一部瓦剌骑兵南下,这就是有军功于朝廷。”
善增把在卷宗上看到杨信民的信息都说了出来,而且还加了自己对杨信民的看法。
“杨信民熟悉广东风土人情,又能文能武,又得广东民心。”
“如此大才,朝廷不用,岂不可惜?”
善增据理力争。
因为杨信民若是能够平息广州的这次民变,那么善增也会得到一个举荐有功的好名声。
别人都说太监祸国殃民,善增偏偏要给太监们争口气。
虽然王振祸国殃民,可王振的权势也被太监仰慕。
“臣亦以为,杨信民可当大任。”
于谦附议了善增的提议。
“臣从来都不认为进士出身的官员,就要比其他途径入仕的官员要高出一节。”
“为官者,不该以出身论高低,而是以政绩论成败。”
于谦自以为一心为公,却不知道他这句话会让多文人大臣不快。
非翰林,不得入阁。
明朝官场上的进士们,天生就比其他途径入仕的官员,要下限低、上限高。
文臣中的歧视链,一直都存在。
“好,朕就以杨信民为都察院佥都御史,并任命其为广东巡抚。”
“此番征讨广州民变,杨信民督军,总兵官董兴亦受杨信民节制。”
朱祁钰这是给了杨信民极大的自主权,可以说是集广东军政大权于一身。
朱祁钰心里很清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一个合格的君王,不但要加强皇权威严,也要在必要的时候下放权力给到能臣干吏们。
放权,就是为了更好的集权。
集权,也是为了可以不受限制的放权。
“朕改元景泰不久,广州民变必须尽快平定。”
“杨信民回京之后,先行面圣,然后再南下广州。”
朱祁钰这不是不信任杨信民,而是因为他太看重杨信民的这一次广州之行了。
要是杨信民搞砸了,朱祁钰也会落下个识人不明的坏名声,这样也不利于朱祁钰登基的政治合法性。
“奴婢这就去拟旨,把杨信民从白羊口召回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诚,这个时候跑出来,很有一种摘桃子的嫌疑。
……
“对于广州民变,朕想听听你的处置打算。”
杨信民一回到京师,就被朱祁钰所召见。
至于文武重臣,也都随堂商议。
“臣以为,此番前往广州,当以剿为辅,以抚为主,剿抚并用。”
“叛军号称十万之众,其中大多数不过是被裹挟而已。”
“对于被裹挟的百姓,臣以为他们亦是我大明治下的子民,当以仁慈手段显示陛下爱民如子。”
“对于杀官造反之徒,当以武力征讨,亦求达到除恶务尽。”
杨信民在广东为官期间,就是因为多有仁政于百姓,所以当他被佥事韦广诬告的时候,广东军民莫不为杨信民打抱不平。
杨信民这番处置措施,也显示他深谙分化瓦解、恩威并施之道。
“朕就是担心你会过于依赖武力,所以才要召你面圣。”
听到杨信民主张安抚为主后,朱祁钰放下心来。
“朕有时候会想,百姓为何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反叛朝廷?”
“大明的百姓,其实要求不高。”
“只要不至于饿死,他们就不会起兵造反。”
“思来想去,朕以为只有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孔老夫子有言,苛政猛于虎,便是这个道理!”
朱祁钰的目光,在一众文臣武将身上来回扫过,朱祁钰这是敲打这些身居高位的食肉者们。
“朕对于广州军报查看再三,得出这次民变乃是因为珠江口百姓争抢无主之地引起。”
“所以朕以为,只要朝廷能够解决这件事,广州民众的怒火便会平息,官军也就不用向我大明子民挥舞屠刀。”
“今日,伱们就一起都议一议吧!”
以前朱祁钰一直认为,千军易得,一降难求。
现在朱祁钰才知道,为什么内政名臣们的历史上的地位排名,历朝历代都会在武将之上。
攘外,必先安。
没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就算是强如西楚霸王,也只能落下一个乌江自刎的悲情结局。
“臣以为,广州民变,在于当地官员玩忽职守。”
“黄萧养越狱暴动,抢夺武库之后,诸司只知道磊石被动防务,无一人前往与之交战。”
“当时暴徒不过百人,若是彼时灭之,便不会酿成今日之大祸。”
“对于不称职之官吏,臣请由都察院和吏部联手,指派得力重臣前往撤职查办。”
“如此,百姓可以见到朝廷之一心为民,则叛军必然人心松动,进而可以起到分化瓦解之利。”
“臣观历朝历代,唯有吏治清明,方能有盛世之称。”
吏部尚书王直,第一个站出来。
“东王先生之言,老成谋国之举。”
“治民之前,先治官吏。”
朱祁钰对于王直的建议,很是赞成。
“朕近日听到一句民间谚语,破家知府,灭门县令。”
“知府掌一府之命,总领属县,一府之中各项事务均属其管辖。”
“县令,则掌管一县事务。”
“知府和知县虽然算不上位高权重,然而都是一地的父母官。”
“府、县的税赋、诉讼、政令、考核等,都由他们一手抓、一把抓。”
“宣布条教,兴利除害,决讼检奸,三岁察属吏贤否,职事修废,刺举上达,地方要政白督、抚,允逎行。”
“知府和知县,还有代天子牧民之权!”
“知府和知县若是横征暴敛,老百姓便要家破人亡!”
“都活不下去,百姓能不反?”
“当年太祖要不是因为猛元暴政,也不会投身恢复华夏的大业之中,亦不会有我大明朝!”
朱元璋,有一次成了招牌。
朱祁钰心里很清楚,在官本位盛行的儒家文化中,官员对于朝廷和百姓的重要性。
老百姓苦,老百姓难。
老百姓多么渴望遇到一个好官。
要是遇到一个好官,老百姓会各种感恩戴德,立功德牌坊,送万民伞等。
“这次的广州暴动,便是当地官员怠政所致!”
“百姓开垦沙田,若是官府引导得当,也怎么会引来宗族械斗不断?”
朱祁钰的语气徒然加重。
“朕以为,吏部和都察院,当派出侍郎和副都御使前往。”
“一有发现不称职的官员,即可摘了他们头上乌纱帽,公义后当着老百姓就地正法!”
“这一次,也不用经过三法司会审,五品以下之地方官员,可自行处置!”
朱祁钰丝毫不担心,广东地方官们会反弹。
你不做为?一大把人等着做官!
你好谋反?不好意思,闽浙五万大军可都是百战余生!
“都察院,领旨!”
左都御史王文,出列。
“吏部,领旨!”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领旨。
“朕之所以斩杀杨善、杨容父子,便是为了肃清京师阿谀奉承之风,便是为了京师群臣不至于以身试法。”
“尔等,当以杨善为戒!”
朱祁钰杀杨善,虽然是为了报杨善在历史上迎接朱祁镇归来之仇,可朱祁钰不止是那么狭隘。
杨善这种小人身居高位,那便是对于一心想要中兴大明的讽刺。
要是阿谀奉承就能够当上侍郎这样的高官,谁还会踏踏实实的干事?
而且借着这次商议处置广州民变,朱祁钰又可以合理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诛杀杨善,朱祁钰已经自圆其说。
“陛下圣明!”
礼部尚书胡潆,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
朱祁钰这里特意提到身为礼部左侍郎的杨善,让胡潆这个礼部尚书为之老脸一红。
杨善有罪,那么胡潆也逃不了一个监管下属不利的罪名。
“善增,既然东厂之前惩治了杨善,这一次东厂也别想着置身事外。”
“朕命东厂,组织得力人手随同都察院、吏部南下。”
“若是都察院和吏部有徇私枉法之徒,东厂可先斩后奏,朕以皇权特许!”
朱祁钰这是加了双保险。
群臣之间,关系往来繁琐。
朱祁钰这是担心,督察组和吏部委派的官员之中,有人不敢想着亲朋故旧、好友同年们下手。
这个时候,东厂就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
官员不敢管的事,东厂敢管。
官员不敢杀的人,东厂敢杀。
东厂,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奴婢领旨!”
善增表面神色严肃,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几天,东厂可是出尽了风头。
朱祁钰的重用,让善增觉得这个时代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