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再开海运之议
第110章 再开海运之议
“朕今日废除贱籍贱民,非是一刀切,亦不是把所有贱籍都废除。”
“如自甘堕落的娼妓,好逸恶劳的乞丐,薄情寡义的戏子,朕便不会这一次废除。”
“朕非是独裁之君,尔等下去过后,亦可以将自己想法整理上奏,交由内阁评论。”
朱祁钰这是为了安抚群臣,也是在表明自己会征求群臣的意见。
朱祁钰深知,改革一定会触碰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
只有循序渐进,只有让各阶层都参与讨论,方能求同存异,方能把改革的抵触情绪降到最低。
朱祁钰更知道,群臣就是既得利益集团中的一员。
要是一下没了可以欺负奴役的贱民,以群臣为首的食肉者们,就会失去很多利益。
名下田地无人耕种,饮酒作乐没有美人作陪,衣食住行没有人服侍,看家护院也找不到奴仆。
而且文臣所在的士大夫阶层,和武将所在勋贵集团,本身就有着上位者的骄傲。
突然一下把全部贱籍贱民都清理成平民、良民,这样只会让他们这些人感到无所适从。
以前可以随时打骂的贱民,突然有一天和自己具有平起平坐,搁谁都会心生抵触。
“贱民贱籍,历朝历代皆有之。”
“宋朝最轻,我大明最重。”
“对比,仁宗皇帝亦有所感。”
“方孝孺辱骂太宗皇帝,其后代尽数归入贱籍。”
“仁宗皇帝怜方孝孺愚忠,为其平冤正名。”
“仁宗皇帝又悲于方氏族人之苦,
而准其脱离贱籍。”
“朕常以仁宗皇帝为榜样,亦愿学仁宗皇帝以仁善施政于天下。”
既然是要否定朱元璋和朱棣的措施,朱祁钰就只能把他爷爷的神位给搬了出来。
朱高炽重用文臣,以仁善而被文臣所称道。
在明朝,朱高炽的评价甩了他爷爷朱元璋和父亲朱棣好几条街。
你们不是夸我爷爷吗?
我学我爷爷,你们能反对吗?
你们反对,那不就是假仁假义吗?
朱祁钰这是在无声的控诉群臣。
“压良为贱,本朝积弊,朕欲化民成俗,以礼义廉耻为先,似此有伤风化之事,当宜革除!”
“朕以移风易俗为心,凡习俗相沿,不能振拔者,咸予以自新之路。”
“如山西之乐户,浙江之惰民,皆除其贱籍,使为良民,所以励廉耻而广风化也。”
朱祁钰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抛开民族成分不谈,朱祁钰一直认为清朝的雍正算得上一位明君。
雍正在康乾盛世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其治国才能被严重低估。
而雍正之所以被世人称道,就是因为他能够顶住压力,废除了一部分的贱籍。
既然雍正能够通过废除明朝部分贱籍来获取名声,已经穿越明朝的朱祁钰可不会把这个机会拱手相让。
“陛下圣明!”
群臣心中多有不服,然而重臣们都已经赞同,他们也只能随波追流。
就算心有不满的,也知道现在不该当面顶撞朱祁钰。
毕竟礼部才有一个主事,因此而被罢官。
至于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缇骑,可是还是在一旁虎视眈眈。
……
大朝会结束之后,群臣虽然散去,可朱祁钰的心腹们却都留了下来。
“朕以为,陈阁老接下来会忙得不可开交。”
朱祁钰在对陈循说话的时候,用了一种开玩笑似的调侃语气。
“为陛下分忧,臣在所不辞。”
“臣心里清楚,今日陛下废除部分贱籍贱民,必然会惹来一些人的不满。”
“他们一定会铆足了劲,回去之后必然洋洋洒洒的写下长篇大论,然后以奏章送入内阁。”
陈循岂止是在所不辞,他简直就是巴不得。
能够为朱祁钰分忧解难,陈循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又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明朝内阁,崛起于三杨主政之时。
然而继杨荣、杨士奇和杨溥先后过世,内阁进入了一段默默无闻的时期,明朝也进入了多事之秋。
在朱祁镇的纵容和宠信之下,以王振为首的宦官集团彻底崛起,成为了一股足以左右朝局的政治势力。
继任的内阁首辅曹鼐,没能继续内阁的荣光。
究其原因,曹鼐入阁时间很短,资历不足以统合文官集团。
更重要的是,曹鼐严重缺乏斗争经验,根本不是权阉王振的对手。
朱祁镇御驾亲征,虽然曹鼐苦苦劝谏,但却无济于事。
为了尽量减少损失,曹鼐主动请缨随军出征。
随军期间,英宗只准曹鼐处理政务,但对于军务却完全不准他参与,皆由王振一人独断。
而后曹鼐身死土木堡。
陈循在接替曹鼐升任内阁首辅之后,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比曹鼐强,想要重现三杨时候内阁的权势。
如今朱祁钰清理贱籍一事,对于陈循就是一个良机。
一旦成功,那么陈循将会被贱民们歌功颂德,明朝贱民的数量庞大,可是以千万计数。
而且事成之后,群臣也慑于陈循的手腕,不敢再有轻视之心。
朱祁钰见到陈循能做事、会做事,也会对其更加重用,引为和三杨一样的国之权臣。
到时候,就算不能比肩于谦,陈循亦不遑多让。
“全面废除贱籍,先从广州开始。”
面对一众心腹,朱祁钰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陛下,刚才说的可只是让军户、佃户、匠户脱了贱籍啊!”
兵部右侍郎仪鸣,几乎是大叫起来。
一下子就废除一个布政使司治下的贱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且朱祁钰这是前后不一,之前还说只是废除一部分,转眼就让广东全部贱民变成了平民。
“朕这是要借着这次朝廷平乱大军南下广东的时机,一起废除广州所有的贱籍贱民!”
朱祁钰不再隐藏自己的决心。
“朝廷数万南下平乱的大军,对于广州来说都是外来户。”
“这数万大军在广东无亲无故,一旦镇压不服起来,便不会有所顾忌!”
朱祁钰摊牌了,他就是要用武力作为后盾,强力的执行废除贱籍贱民制度。
“说起来,要不是广州叛乱,朕还找不到这么一个良机!”
“广州地处岭南,远离朝廷中枢,以及江南钱粮富裕之地。”
“朕选择在广东动手,影响范围不至于那么大。”
“等到其他地方反应过来,广东已经木已成舟。”
“朕到想看看,那时我大明多出数十万登记在册的人丁,每年多出收税无数,谁还敢再有多言!”
朱祁钰心里清楚,人丁才是一个帝国的财富。
空有地,地上无人,那就是一块无用的烂地。
有人而地不足,那么大不了就去抢夺地盘!
“韩青、毛福寿,朕命伱二人为福建、浙江总兵,即刻经大运河南下南京,执掌南京军权!”
朱祁钰之所以下这么一道命令,那是因为南京便是江南重镇,江南又是文人士大夫的大本营。
而且闽这大军南下,难免回留下军力真空。
为了防止好不容易才平定的闽浙民变死灰复燃,朱祁钰必然要以得力武将前往镇守地方。
毛福寿和韩青,都是沙场老将,也都有参与京师攻防之站,更是朱祁钰在军中亲信。
除了他们两人,朱祁钰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末将领命!”
作为蒙古人归降明朝,毛福寿显然是顾虑最少的一个。
“末将二人前往南京,执掌那一部军权?”
相比于毛福寿的大大咧咧,韩青多了几分谨慎。
“土木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命王骥在南京训练新军已有半年,你们便是去执掌这支新军!”
朱祁钰一直都没有忘记王骥。
王骥和王振关系匪浅,亦是朱祁镇的心腹。
王振之所以能够三次统帅大军征讨丽川,便是朱祁镇想要通过大战之胜,来扶持自己在军中的班底。
有王骥在南京,朱祁钰如芒刺背。
更何况这个王骥,还是朱祁镇的死忠。
当石亨、曹吉祥等人在发动夺门之变的时候,已经年过古稀之年的王骥不但参与了这一密谋,还亲自披甲上马,还将儿孙都带在了身边。
“陛下,末将二人前往南京之后,若是王骥不服又怎么办?”
“论军中履历,末将二人非是能够匹敌王骥。”
韩青的担心,很有理由。
王骥本是兵部尚书,也是明朝第一个投笔从戎,因战功而封侯的文臣。
王记不但有征讨西南之功,还有大破瓦剌之威,更有平定湖广苗乱的功绩。
“朕会赐给王骥丹书铁卷,然后朕会以王骥年老为由,朕会以体恤老臣为由,将王继送回老家颐养天年。”
朱祁钰之所以不杀王骥,只是为了军心着想。
土木堡一战,武将勋贵大多陨落。
虽然在京师保卫战中,朱祁钰又提拔了一批武将,但是这批武将资历尚浅、难以服众。
要是杀了王骥这样的老将和名将,只会让军中将士寒心,只会让文臣得利。
王骥现在没有谋反,朱祁钰杀之,只会让天下人同情王骥。
“仪鸣,朕会升任你为南京兵部尚书。”
“你在前往南京之后,只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以帝师身份彻底掌握江南一带的兵权。”
“第二件事,搜寻年轻而又可用之将才,以为朕将来所需。”
朱祁钰这是又一次,暴露了他的图谋深远。
京师保卫战中,朱祁钰以火器重要为名,将仪鸣升任为兵部左侍郎。
这只是一次跳板。
仪鸣有了兵部左侍郎的官职后,再升任南京兵部尚书,也就就名正言顺,无人敢质疑。
而且一些人,只会认为仪鸣的南京兵部尚书是一个闲职,只会认为仪鸣是被送往南京养老。
他们哪里知道,朱祁钰这是在暗度陈仓。
“对了,你们两人前往南京之后,务必到浙江义乌招募一批矿工,并且将这批矿工编练成新军。”
朱祁钰这是对着韩青和毛福顺说的,他想到的是明军劲旅的戚家军。
戚继光见到卫所之军军纪散漫、战力低下,便萌生了重新招募士卒的打算。
在一次偶然见到义乌矿工斗殴之后,戚继光见到了义乌矿工的彪悍战斗力。
义乌矿工成就了戚继光,戚继光也让义乌矿工名留青史。
“关于义乌矿工训练之法,朕有一个不成熟的打算,名曰鸳鸯阵。”
“此阵,形以十一人人为一队。”
“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盾、一执藤牌。”
“长盾可挡箭矢、长枪。”
“藤牌手执短刀,既可以掩护队友,亦可以与敌近战。”
“之后,便是两人手执狼筅,以利刃刺杀敌人,并掩护盾牌手的推进。”
“接着,就是四名长枪手,左右各二人。”
“再后,就是火枪手和弓箭手,既可以远攻,亦可以警戒。”
朱祁钰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了起来。
师从戚继光,朱祁钰不觉得脸红。
“陛下,末将想问,何为狼筅?”
毛福寿不懂就问。
“狼筅,选用南方毛竹,选其老而坚实者,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
“狼筅长三米左右,可挡,可刺,可勾。”
“还有狼筅插上草木树枝之后,还可以在野战中用来遮挡隐藏。”
朱祁钰凭借后世记忆,在纸上画出了狼筅的草图。
虽然不是资深军迷,不过朱祁钰对于大名鼎鼎的鸳鸯阵也不是一无所知。
“此阵,甚妙!”
韩青久经沙场,当然看得出鸳鸯阵的精妙所在。
“此阵,进可攻,退可守。”
“各种兵器分工明确,士卒只需要精熟自己那一种的操作即可。”
韩青忍不住拿起朱祁钰画的草图,仔细的观摩起来。
“此阵的关键,在于整体配合,在于令行禁止。”
很快,韩青就领悟到了更多。
“诚如陈卿之前所言,倭寇横行,侵扰我百姓。”
“朕就是要以这鸳鸯阵,灭倭寇的威风,长我明军的志气!”
朱祁钰这面刚要意气风发,转眼陈循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陛下,臣以为倭寇当歼灭之,然而非是现在。”
“眼下,臣以为平定广州民变为先!”
陈循一直想着把手伸进军务之中。
“陈卿之言,老成谋国。”
“事是有轻重缓急,朕亦知晓。”
在被陈循泼了一盆冷水过后,朱祁钰只能暂时忍耐下来。
“如今的情况,闽浙数万大军南下广东,而广州城内如今又缺衣少食。”
“朕看过广州的军报,说广州城内被困日久,城中粮草殆尽,百姓饿死者堆积如山。”
“所以朕以为,大军南下平乱,当以粮草先行。”
说完,朱祁钰就把目光盯向了陈循。
原因很简单,陈循是户部尚书,掌管着大明的钱袋子,管理者大明的粮仓。
“微臣以为,可从大运河仓库中,调拨此次大军南征的军粮。”
“陛下高瞻远瞩,以周忱为漕运总督,以王弘为河道总督。”
“周忱和王弘两位总督抵达地方后,在大运河沿岸,修建了数座可囤积数十石的大型粮仓。”
“如今瓦剌退兵,这些原本用于支援京师作战的存粮,就可以提供给南下平乱之师所用。”
陈循借着讨论粮草的机会,拍了一波朱祁钰的马屁。
因为升任户部尚书和内阁首辅不久,陈循对于户部事务一直不敢怠慢。
“陈卿,朕有一个建议,可以先把大运河库存粮食水运南下,然后在出长江口,经海运抵达广州。”
“当然,此为后续。”
“大军开拔之前,朕还会让闽浙官员为大军就地征集粮草。”
对于古人智慧,朱祁钰从来都不敢轻视。
而且说到粮草调拨的事务,朱祁钰也认为陈寻才是行家敌手,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门外汉。
“陛下,臣以为不可!”
“我大明自从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上之后,江南粮草转运向来都是走的内河水运。”
“若是用海运调拨粮草,只怕会有沉船之险。”
“海上波涛汹涌,天气变化多端。”
“若是遇到狂风暴雨,运粮船便会有倾覆之险,随船押运的民夫、士卒,亦会有葬身海底之灾。”
陈循说的这些话,也很大程度代表了封建士大夫对于海运的认知。
作为农耕社会的封建王朝,从来都是宁愿上山,而不愿意下海。
“朕并不这样认为。”
“元朝时期,黄河泛滥成灾,大运河也为之中断。”
“元朝无法集结民力理治理漕、河,便只能通过海船运粮北上大都。”
“而我大明开国之初,亦黄河泛滥,亦大运河堵塞。”
“在疏通大运河之前,我大明历次初塞征讨蒙古残余,海运也承担这很大一部分的南粮北调。”
“太宗文皇帝靖难起兵之前,辽王被召回京师。”
“辽王不是经山海关、北平一线的陆线,而是举家乘坐海船回的南京。”
朱祁钰充分列举了之前的往事,以此来证明海运的可靠。
“况且文太宗以郑和为总兵官,前后有七下西洋之壮举。”
“我大名宝船,不惧风浪!”
七下西洋,大明壮举,朱祁钰不敢忘。
“而且粮草从江南装船南下,沿途多有沿海城镇。”
“走近海,风浪也不会太大。”
“如若遇到惊涛骇浪,船队可选择就近的沿海港口加以躲避,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继续前行。”
说到这里,朱祁钰停了下来。
双手背在背后,朱祁钰面朝南方。
“朕之废除贱籍贱民,便是从广东开始。广东的疍民,亦是属于被朕解救之中。”
“疍民终生漂泊于水上,以船为家,以打渔为生。”
“疍民精通水性,熟悉风浪。”
“朕以仁政施于疍民,朕相信疍民亦会愿意回报朕的恩义。”
朱祁钰突然加重了语气。
“朕欲从疍民中征兆青壮,以为水师。”
“这支由疍民组建的水师,不但可以从江南运粮南下,还可以护卫广州。”
“对于有功的疍民,朕会给与官职,这样就更能显示朕废除贱籍贱民之决心,亦能收疍民之心。”
“他日朝廷征讨倭寇,这支水师就是朝廷主力之一!”
朱祁钰一直认为,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朱祁钰执政以来,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想得更久。
河道总督、漕运总督的设置,研发火器以强军,废除贱籍防止出现流民,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