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沽名钓誉,引发滔天骇浪
第132章 沽名钓誉,引发滔天骇浪
“徐兄当满饮此杯!”
一处僻静的酒肆之中,仪泰正在给徐正接风洗尘。
现在的仪泰,是京师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仪泰的父亲是朱祁钰原本郕王府长史的仪鸣。
作为朱祁钰亲信之臣,仪鸣如今被授予南京兵部尚书一职。
而且仪鸣奉命还会同朱祁钰心腹爱将的毛福顺和韩泰,一起坐镇地方,执掌江南军权。
有这样一个权势赫赫的父亲,仪泰自然成为不少人巴结的对象。
就算比之洪武、永乐两朝的勋贵,仪泰见了都可以同他们称兄道弟。
“今日让仪兄如此破费,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徐正在原本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次劝谏朱祁钰。
当时徐正请求屏退左右后,对着朱祁钰密语。
“上皇临御岁久,沂王尝位储副,天下臣民仰戴。宜迁置所封之地,以绝人望,别选亲王子育之宫中。”
徐正这是建议朱祁钰,把已经被废了太子之位,改封为沂王的朱见深送到封地,以此断了朱祁镇一脉对于皇位的继承。
然而徐正忘了两件事。
他建议朱祁钰从其他藩王那里过继一个儿子,却忘了朱祁钰一直渴望自己再生一个儿子。
朱见深是朱祁钰的侄儿,两人血脉最近,就算朱祁钰最后不能生出儿子,皇位也只能由朱见深继承。
要不然,朱祁钰就没办法去向他的父皇朱瞻基交代。
徐正原本是想着富贵险中求,借挑动朱祁钰除去太上皇家族的潜在威胁来谋取富贵。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太过直白的进言,最终害得自己身死。
消息泄露出去以后,朱祁钰迫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只能将徐正发配充军边疆。
而等到朱祁镇复辟之后,立刻就把徐正押送回京师,然后将其分尸泄愤。
“一会出了酒肆过后,咱们去换个地方寻乐子去。”
徐正用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我可是听说了,最近的闻香阁来了几个高丽舞姬,咱们也去观摩一下异族舞曲。”
虽然明太祖朱元璋赐国名朝鲜,可徐正依旧喜欢以“高丽”称呼。
这次被仪泰宴请的徐正,原本官职是刑科给事中。
给事中,位卑权重。
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六科给事中不但享有封驳圣旨的权力,还能参与军国大事、官员选拔、重大刑事裁决等。
徐正和仪鸣、仪泰父子交好。
当初土木堡之变后,徐正就是听了仪鸣的话,带人围困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要李永昌把土木堡之变的实情告诉群臣。
而为了立朱祁钰身后吴贤妃为太后之前,徐正又前往李永昌的家乡。
徐正查获李永昌的侄儿作奸犯科,进而图谋弹劾李永昌,以达到剪除孙太后的羽翼。
徐正两次为难李永昌,也就是两次触犯了孙太后,也就是两次有功于朱祁钰。
朱祁钰将徐正从地方召回之后,将其由从七品的的给事中,升为了正七品的都给事中。
“金花折风帽,白马小迟回,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
见到仪泰有了兴趣,徐正更是诵读李白的诗句。
李白的这首诗,就是描绘的就是高丽民族舞蹈,再现了高丽独特的风情。
“不会有事吧?”
“陛下前次可是发了圣旨,禁止朝廷命官前往青楼寻欢作乐。”
仪泰有些担心。
毕竟要是仪泰被抓住了,那可就是打了他父亲仪鸣的脸,更是打了朱祁钰的脸。
“仪兄,大可不必担心!”
“你我皆是身穿便服,如今又非是公务之时。”
徐正脸上一笑。
就算是被逮到,徐正也相信凭借仪鸣的权势,没人敢为难他的儿子仪泰。
“你是朝廷命官,我乃一介布衣。”
“你都不怕,我怕个球!”
仪泰现在只是中了举人,他还没有高中进士,自然也就无官无职。
“如此,咱们一会便去试试什么叫做温香软玉!”
徐正哈哈大笑。
然而就在此时,雅间的门外突然脚步声大作。
接着就是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人影奔了进来。
“这位兄台,可是走错了?”
徐正只觉得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来人一身的青衫,相貌不过是个三十多岁。
徐正从他的装扮上面看来,推断出来人是个读书人。
扑进来的人红光满面,脚下更是步伐蹒跚。
很显然他已经是喝得酩酊大醉。
来人跌跌撞撞地直冲进雅间,然后就是一个不稳的扑倒在了徐正的身上。
徐正连忙一把扶住他,然后用力拍拍他的后背。
“这位兄台,这是喝了多少啊?”
“怎的就醉成了这副样子?”
“伱的同伴呢,还不快快呼唤他们前来搀扶于你!”
仪泰站了起来,就要出门查看。
“哇!”
那人醉眼朦胧,吐出的污秽差一点就沾到了徐正的身上。
“这青天白日的大中午,当街醉酒,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如此荒唐行径,简直斯文扫地!”
纵然是徐正的养气功夫不错,可面对如此场面他也是面露不快。
只不过徐正忘了,他刚才打算去喝花酒,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吐你,是看的起你!”
醉酒之人多少有点借酒装疯的嫌疑,他的话语里面满是不在乎。
“如此无礼,好生放肆!”
徐正生气了。
再怎么说,徐正也是都给其中。
就算是六部九卿见了徐正,都不敢如此托大。
“说我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
“明天过后,我李着就要名扬天下,那个时候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个自称李着的醉汉,还在借酒装疯。
“店小二何在?”
“还不快些上来,把这醉酒汉子给我弄走!”
“败坏了大爷我喝酒的兴致,小心大爷不给酒钱!”
仪泰一边捂住口鼻,一边就冲出屋外大喊。
“你们这些个目无纲常伦理的卑劣小人!”
“这个时节倒是想着把你爷爷我给弄走?”
“只怕现在是迟了!”
“爷爷我从广西回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李着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
“岂容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在这里败坏天罡伦常!”
“礼法大于天!”
“圣天子尚在,东宫太子尚在,就凭他一个庶出,就想一步登天了?”
“他这是分明就是篡位!”
“他必将被天下人所唾弃!”
名叫李着的醉汉,虽然是满口含糊的说着酒话。
可是他的话语却是一字不漏的全部进入了仪泰和徐正的耳朵里面。
“朝廷公议在前,岂容你这厮在这里胡说八道!”
“李先生,我奉劝你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最好谨言慎行,免得祸从口出!”
徐正忍无可忍,从雅间里面走了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可知道,本官就是御史李着?”
李着哈哈大笑。
“本官身为御史,那就是要指陈时弊、风闻奏事,乃至维护纲常的。”
“若不是如此,我还做这个御史作甚!”
李着说完后就转身想要离去。
“身为朝廷命官,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上不思报国恩,下不体恤百姓。”
“大白天的就在这里喝酒装疯,简直就是目无王法!”
徐正却是一把抓住了李着。
“依我看来,你这个御史只怕也是该做到头了!”
徐正狠狠的盯着李着,一字一句的说到。
正纠缠不清间,另一边有几个客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一见李着,立马一拥而上的想要把他扶走。
徐正看到这几个人前来,心中想着,这一定是李着的亲朋好友了。
其中一人上前拱手一礼。
“吾友酒品不佳,还让两位看了笑话。”
“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不要介意才是。”
李着的好友赔了几句不是,就想要离开。
“你这位朋友满嘴的胡言乱语,只怕他不是喝多了那么简单吧!”
徐正却是上前阻拦。
“这位兄台,你什么意思?”
李着的好友这是担心李着因言获罪,他只想扶着李着早点离开。
“你那朋友满口胡说些什么?”
“当真混账至极!”
徐正正愁没有机会向朱祁钰表忠心,这次有人主动送上门,徐正怎么可能放过?
“兄台,你我皆是读书人,在下也给你赔了不是,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见到徐正脸色不善,李着的好友也是陡然升起一股无明火气。
“徐兄,算了!”
仪泰见状,生怕惹出事来。
仪泰连忙上前,一手拦住了徐正,一手将李着和他的同伴推下了楼梯。
“这个李着,我记下了!”
徐正狠狠的说。
……
朱祁钰登基也有大半年了。
铜鹤中烧焚的沉香,也已经换成了他喜欢的味道。
就连御案上的文房四宝,也摆设的是朱祁钰喜欢的种类。
大殿之中,朱祁钰此刻正在重臣们商议国事。
君臣的下首,两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则是相对而坐的在矮几后面,整理着群臣送上来的贺表。
端午佳节将至,群臣必须上表祝福。
“启禀陛下,杨信民抵达广州以后,对当地百姓进行安抚,已经初具成效。”
“贼首黄萧养在和杨信民接洽后,也表示愿意归顺朝廷。”
“黄萧养说,他当时只是鬼迷心窍,现在愿意拨乱反正。”
广州之乱,是朱祁钰登基后爆发的一次民变,涉及人口近百万。
于谦作为兵部尚书,一直紧盯着这事。
“准!”
“只要是真心悔改,朕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朱祁钰不想再空耗钱粮,而且也不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
所以招安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户部派往广州的官员,也有本子传回。”
“陛下赦免疍民贱籍之后,疍民对陛下感恩戴德。”
“在杨信民和户部的共同努力下,已经建立一支拥有大船十五,小船二十的水师。”
“这支水师经广东、福建北上,已经完成一次从江南运粮南下。”
陈循不愿意看到于谦专美在前。
“朕心甚慰!”
朱祁钰对于广州十分重视。
广州之乱是在朱祁钰登基后爆发的,要是朱祁钰不能彻底将其平息,那么就会有辱朱祁钰的圣明。
至于用海船运粮前往广州,则是为了继郑和下西洋之后的再一次远航做准备。
朱祁钰知道下西洋会受到很大的阻力,他只能通过循序渐进的来推动。
通过海船运输,就是让群臣看到其中的好处,进而堵住他们说劳民伤财。
因为京师攻防一战的胜利,以及朱祁钰登基后种种仁政,再加上端午将至,各地臣子都是纷纷上表恭贺。
而翻看群臣贺朝这差事,其实也很是无趣。
只是因为大臣们的贺表,写得都是千篇一律。
贺表上面的各种龙飞凤舞字体,也只是用华丽词藻,堆砌出歌功颂德。
舒良作为郕王府邸出来的旧人,他此刻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在翻看着这些贺表。
舒良不断努力睁大眼睛,然而他还是昏昏欲睡。
“啪!”
一不小心,舒良手中贺表就就掉落到了地上。
奏章落地后发出一声闷响,在空旷大殿中格外清脆,也是引来众人侧目。
“这么冒冒失失的,郕王府的规矩都忘了?”
朱祁钰恼怒的看了一眼舒良,训斥到。
“奴婢知错!”
舒良连忙低下身子,就要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奏章。
把奏章拣在手里之后,舒良随手翻开正文一看。
只是第一句,就看得舒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下官广西道监察御史李着疏呈殿下!”
舒良的惊吓,并不是没有依据的。
如今朱祁钰已经不再是郕王了,所以百官的贺表上面,都是用天子尊称。
这个御史李着,不可能不知道该怎么来称呼朱祁钰的。
他就是故意用“殿下”来称呼朱祁钰,就是指出朱祁钰原本王爷身份,拒不承认朱祁钰就是天子!
如今朱祁钰才刚刚登基不到一年,而且还是取得一场大捷,就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
舒良,被吓得不轻。
他害怕惹恼了自己的主子,所以轻手轻脚的就要回到位置上去。
因为过于紧张,舒良不小心又碰到了案几。
“嘎吱……”
朱祁钰和群臣们,再一次被舒良弄出声响所吸引了,又是齐刷刷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朱祁钰又一次狠狠的瞪舒良一眼,只觉得他今日给自己接连丢人了。
只见舒良面色惨白,不知不觉就将手中奏章,颤抖的递了出去。
“奴婢去看看。”
王诚毕竟是司礼监的头号人物,加上他被朱祁钰重点扶持。
所以论到随机应变的功夫,王诚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比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舒良高出不少。
“做事怎么就没轻没重?”
王诚一把接过奏章以后,就想要圆场过去。
毕竟都是司礼监,王诚不想让外臣们看笑话。
然而在细看两眼接过来奏章之后,王诚也是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
李着的奏章里面,满纸都是“下官”、“殿下”,他这是故意还把朱祁钰给视作亲王!
不论这个李着是有心,还是笔误。
反正就凭他这一封这奏章,就可以给他扣上一个“大不敬”罪名。
轻则罢官发配边疆,重则要掉脑袋!
王诚是个稳重的人,他知道新君刚立的情况下,这事不但可能让朱祁钰龙颜大怒,还可能在朝堂上掀起惊涛巨浪。
心中快速衡量利弊后,王诚连忙就把奏章往着衣袖里面塞,意图一会悄悄带出去销毁。
“不过是一个臣子写错了贺表而已,也没什么大事。”
王诚随口一说。
“是吗?”
然而朱祁钰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王诚,你这是要把奏疏藏到哪儿去?”
冷不丁的,朱祁钰对着王诚一吼。
“难不成你也是想学那王振,做一个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权阉不成!”
朱祁钰很生气。
对于太监,朱祁钰也是又用又防。
在经过土木堡事变后,朝堂上下对于太监们都是刻意的打压,人们都不想大明朝再出一个权阉。
朱祁钰这话,说得很重。
王诚在听了朱祁钰的训斥之后,他觉得自己后背上浮起了一层白毛冷汗。
而他正要伸进袖筒的手,也顿时就僵住了。
“奴婢不敢!”
原本还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王诚,只能转过身来,小步走到御案之前,将手中的奏疏双手奉上。
王诚可不想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御史,而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混账东西!”
朱祁钰瞪了王诚一眼,然后才伸手接过了奏章。
对着案上的琉璃灯,朱祁钰将奏章铺开之后,就仔细的看了起来。
略显青色的灯光之下,本就肤色白皙的朱祁钰,这下子脸上更是再无一丝血色。
朱祁钰那十根修长的手指,也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啪”!
朱祁钰将奏章扔到左都御史王文的身上。
“这就是你们都察院铁骨铮铮御史,真是好得很啊!”
朱祁钰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陛下恕罪!”
王文何曾见过朱祁钰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他连忙捡起奏章一看。
然后,他的脸色也是瞬间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