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宣纸上的日记
在宁敞原本的设想中,所谓暗室,就算不是一个幽闭诡异的地方,再怎么也应该和普通的房间有所区别,带着一层神秘面纱。
但当她费尽周折,终于进入了卢纹秋房间里的暗室,才发现她错了。
虽然暗室的门隐于书架对面的一方墙壁中,开门的关窍设计精巧,不易发现,卢纹秋似乎也不想让旁人发现暗室的存在。
但在宁敞看来,这间屋子除了位置特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因为比起藏有秘密的暗格,这里更像是一个杂物间。
经年日久的旧衣物、废弃的书箱,泛黄的宣纸,破了角的杯碟,还有许多带着干涸土渍的石块……
这些东西都是上了年月的,早该丢弃,不知怎么还收集在杂物室里。
奇怪的是,为了给这些破烂寻个归处,卢纹秋竟专门设计辟了处暗室,就在自己的房间里。
而照宁敞先前的推测,卢纹秋经常会来这间暗室。
但她该不会只是来检查这堆破烂是否健在的吧?
宁敞观那些旧物,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收藏的价值。
除了那些被泥渍裹挟的石头,有的依稀可见光滑的切割面,面上有丝丝缕缕的纹路,有的可见内里斑驳的裂纹,倒还有些别致,像是鹅卵石的质地。
可再怎么别致,到底只是一堆廉价的石头,宁敞并不觉得它们会有升值的空间。
卢纹秋不肯丢弃这些东西的原因,宁敞觉得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都和她丢失的那四年记忆有关。
虽然卢纹秋外出游学很可能是谎称的说辞,但为了做足表面工夫,取信于人,出远门她总要带行李吧,而既然是游学,求学的装备肯定也少不了,例如笔墨纸砚、书籍、书箱等等。
这些很可能就是她当初出门时带的东西,当然有一些是后来加进去的。
卢纹秋说不想耿耿于怀过去的事,却还一直珍藏着以前的东西,将它们安放在一个屋子里,不时来摩挲怀念。宁敞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她连年来的梦魇缠身。
刚开始不觉得,如今细细看来,杂物间里有些东西在卢纹秋的梦境里也出现过,比如宣纸、琴谱、棋盘、茶杯、香炉,还有石头,只不过在那堆废旧的衣物里,没有白衣罢了。
衣衫都是深色的,绣纹样式简单,有的甚至是纯色,不像女子会穿的,但里面又有很长的裹胸。
而且这些衣裳都有一个共同点,比起寻常女子的尺寸都要宽松许多,就像是体胖的人为了穿着舒适刻意改大了几号。
但卢纹秋体型娇小,根本不需要这么宽大的衣衫来修饰身材,除非她是想掩盖什么。
看到那些裹胸,宁敞才意识到什么。
这些原是卢纹秋的贴身衣物,裹胸、宽松的衣服都是为了遮掩她的女子身份,而深色是为了更好的扮男装。
宁敞下意识地想其他的东西应该也是卢纹秋之前在军营生活留下的。
虽然与男子为伍,终日操练武艺,战场舔血,她终归做不到完完全全地像一个男子,所以还保留着闺阁女儿家时的喜好,喝茶、看书、下棋、抚琴,这点也不足为奇。
宁敞想不通的是卢纹秋为什么会收集这么多石头,还有她的梦境里怎么会出现白衣。
那个白衣人,一定不是卢纹秋。
因为为了掩饰身份,融于军营,她只会选择深色粗莽的衣服,不会选择细致考究的白衣锦缎。
至于石头,如果不是卢纹秋自己收集所得,那就是受赠于人。说不定就和那个捉摸不透的白衣人有关。
卢纹秋会经常出入这个密室,应该也是困于梦境,想解开梦中的谜题。她是怕自己忘了什么不该忘的。
所有的东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宁敞只是用眼睛看,外加逻辑推测。
除了那个书箱,皮质锁扣关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虽然左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书籍,但宁敞还是想看看。
来都来了,最好不要放掉任何可疑的线索。
锁扣只是用来合上书箱的,不难打开。
宁敞看到里面除了书,还有一些宣纸,像是草稿,加上零星几颗黑白棋子。
宁敞大致扫了一眼,以为宣纸上是卢纹秋摘抄的书上的内容,或是阅读时做的笔记,不过定睛一看,她慌了。
这哪是读书摘记,这根本就是日记,除了没写日期,叙述比较随意之外。
“兄长说过,他是狸猫转世,有九条命,就算四面楚歌,在劫难逃,他也能遇难成祥。所以虽然兄长迟迟未归,我知道他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话本里书写奇迹的英雄不都是在关键一刻才从天而降的吗……”
“临走前祝伯说父亲的咳疾又加重了,大夫说他再受不起任何的刺激。我不相信兄长就这么失踪了,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替兄长拖延时间就好了。”
“从今天开始,忘了我是卢纹秋。”
“他们都说我没有男子气概,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也难以在这里站稳脚跟。这里,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今天又去河边掷石子了,石块激荡水花,闷的一声沉入河底,要是不愉快的事也能像这样被冲刷就好了。”
“没忍住委屈,还是哭了。又遇到那个人,但他说眼泪是弱者廉价的武装,没人在乎这样的反抗。”
“他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我能做到吗?”
“一着不慎,满盘皆落索。”
“这里没有俞伯牙和钟子期,更没有郎情妾意。”
“我该为他高兴的吧。就像汉之战神霍去病,封狼居胥,美人在怀。”
“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为什么欲言又止……”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区区几张宣纸,寥寥数语,却像是横跨了时光而来,而日记的内容也在这里戛然而止,没人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宁敞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卢纹秋或许已经恢复记忆了,而且就在不久前。
宣纸是皱皱巴巴的,而且已经泛黄,就像原先是叠起来夹在书里的,后来才统一收集起来放到书箱里。
很明显放的人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些宣纸的存在。至于为什么没有将书箱上锁,大概是为了便于翻看,以及放的人并不觉得有人能轻易进入这间密室。
宁敞还猜不到卢纹秋在恢复记忆后仍然故作失忆的原因,但日记上的内容至少已经让她确定自己之前的推测无误。
现在她合理地怀疑卢纹秋梦中的白衣人是卢纹秋暗恋的人。
因为照日记上所写,卢纹秋和那人应是有缘无分,而那人也已经另有所属。她只能将心事寄于宣纸之上。
除了卢纹秋装失忆,剩下唯一的疑点就是那个白衣人的身份了。
就在宁敞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暗室时,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回过头,宁敞大惊失色,她有想过是卢纹秋回来了,但没有想过会是……杨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