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亡命天涯(一)
废弃的地下小赌场挤满了难民,从内乱以来就没能睡个安稳觉的梓若子坐在老虎机的夹缝中,好不容易睡得甜美。
突然,地面一声声巨响,震得天花板的灰疙瘩不停往下掉。
连珠炮似地炸弹足足炸了半小时,老太太惊惶不安地祈祷,孩子大声地啼哭,女人们无力地哄着孩子,还有伤者难受的呻吟声,可是谁也帮不了谁。
叛军占领了城镇以后,死神随之降临,每时每刻都有无辜的平民死得支离破碎。
活着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一天,一周,还是一月。
炮弹过后,子弹密集,呼啸着击打在石头墙上。
临近天花的窗户突然碎了,从天而降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难民们吓得涌到另一边,涂得花花绿绿的脸,其中一人大声地喊,“我们不是叛军,不杀人,只找人,全部脸对着我。”
不是叛军,梓若子稍微舒了一下心,手电筒逐一照着他们的脸。
梓若子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近,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侧着脸闭上了眼睛,持手电筒的士兵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包裹已确认,快,带走。”
轰,一枚炸弹炸塌了一角,整面墙壁的砖头滚到了地面,当场有人被活埋,有人被砸伤。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使她两耳轰鸣,挣扎着想去帮忙,两名士兵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托住她的大腿,往窗外一扔。
她趴在破砖残片上面,胸膛和大腿被硌得叫不出声,感觉到处都已被割伤。
几团黑影子从窗户里射出来,赌场内的难民们从废墟中钻出来。
疼痛还没有消失,两名士兵各拽着她一条胳膊,沿着狭窄的街道躲闪过团团烈火,一路狂奔。
炮弹还在稀稀落落地炸,枪声也未停歇,跳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一个半截身子在做最后的挣扎,爬了几米,拖了一条长长的污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身上疼,心更疼,刚刚摸熟的百年老城,百年石头街,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有着三天说不完的故事。
还不消一个晚上,成了断墙残壁,这些人都消失了,从此,故事也消失了。
沿途经过大学城,巍峨的礼堂只剩半面墙,昔日风景秀丽的草坪和林荫道不复存在。
她咬着牙忍着痛,一连奔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貌似冲出了战火线。
士兵找了一处隐蔽地,稍作歇息,拯救她的五名士兵抱着枪坐在地上。
她的脚板都是血,钻心地疼痛,其中稍微年长的士兵脱下自己的大皮鞋,扔给了她,还扔给她一包抢救医疗包。
平时她挺嫌恶自己比男人还长的大脚板,逃命的时,才发现大脚板墩实耐磨,还能捡双男人的鞋。
她包扎好伤口,鞋还有点紧,幸好皮子挺软,挺舒适,扎紧鞋带,开始打听一下,“请问,你们是哪支部队?为什么要救我?”
五人展开地图研究撤退路线,没一个人搭理她。
她疑惑不解地看一看五人,年长的士兵应是队长,一直不与自己对视,其余四人眼神很复杂,掺杂着嫌恶、讨厌、鄙视,甚至憎恨。
狗都能看出来,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来拯救自己。
其实,她也很迷惑,出生就被丢进孤儿院的自己,凭着韧性与运气才活了下来,学业优秀,一路靠着政府的救济金与学校的奖学金读完大学,马上就能工作养活自己,大学城的知名学院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研究冷兵器时期的战争。
研究才刚步入正轨,内战开始,叛军与政府军对峙已久,冲进学校抓住无处可逃的学生们,包括一部分留学生,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黑屋子,随时拉几人出去要挟政府军,政府军天天谴责叛军滥杀无辜,却没有解救的行动。
昨天下午,叛军脑门一热,纯粹将所有学生押到临时设的刑台,通过互联网向全世界人民宣告:各国仍支持政府军,干涉国家内政,明天凌晨将集体处决这些来自各个国家各个阶层的学生。
学生们都很害怕,梓若子害怕之余,快速地观测四面八方,寻找可以逃跑的路径,政府军不可能来救自己,明天就是死期,反正都是个死。
嚣张跋扈的叛军捏住梓若子的下巴,让全世界看清这张倔强年轻的面孔。
色胆包天的叛军居然淫笑着探她的胸,没想到,她出其不意地一手肘箍住叛军的脖子,咔嚓一声勒断了脖子,另一只手快速取枪,准确无误地枪杀了邻近的两名叛军。
这一系列的操作吓得现场的学生瑟瑟发抖。她夺了枪,跳下刑台,凭借在孤儿院练就的翻墙越门,边跑边回击,成功甩掉追捕者,躲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小赌场,当晚,这五名士兵从天而降。
或许,他们是某部分的支援队,受国际营救队所托,前来营救被叛军挟持的学生,而自己正是其中之一。
撤退路线达成了共识,最年轻的士兵发报,简短地说:包裹已取到,正在运送途中。
话音刚落,一枚炮弹迎空而落,年长的士兵朝天看了一眼,马上将她扑倒。
地面抖了几下,强烈的冲击之后,身上的士兵一动不动,温暖的液体流到了她的身上。
软塌塌的身体比沙袋还重,她使很大的劲才挪开他。
士兵的背血肉模糊,嵌满了弹片,其余四人叠在一起,动都没有动一下,估计全死了。
她拾起枪准备离开,尸体底下还有人动,她拉开上面的士兵,最年轻话务员被鲜血浸了个透,抱着死去的战友大声地又哭又喊。
炮弹落下时,年长的士兵保护了自己,而另外三人保护了他。
四人全都死了,其中一人还睁着眼睛。
太惨了,几分钟以前他们还谈笑风生,准备回家去找乐子。
她眼里充满了泪,挪开眼睛不敢再看,从国家内乱以来,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太多的伤害,以至于,夜深人静时她常常想,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就是自相残杀?
年轻的士兵抹掉眼泪,提起枪,回头憎恨地看着她,真的,就是憎恨,一张脸已经花得看不清皮肤,眼睛却清澈明亮,一眼能看到底。
她识趣地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身后,因为自己,他的战友牺牲在了异国他乡,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倒霉星,他憎恨自己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