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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恃宠

细雨霏霏,厨房的奴仆已将热水送到春华庭外,夏姑姑等人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他们,而后她们又将热水提到阁楼上去。

夏姑姑带着春儿、夏儿、冬儿提着空桶走出房门,她心中虽然犹豫,却还是轻轻放下木桶向站在廊檐下的刘姝跪下了。春儿三人见状也跪了下来。

凝望着夜色的刘姝转身看向她们,在昏暗的光线中她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她没有感到疑惑,因为她知道她们为何如此。

夏姑姑垂眼看着地砖上的脚印开口道:“公主,奴婢听闻秋儿被赶出了府去。她在这洛京无依无靠,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活得下去?”

不等刘姝开口,那坐在榻上擦拭着头发的程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向门外跪着的几人,沉声道:“姑姑不必担心,她出了我这太尉府就直奔大将军府去了。”他笑了笑又说:“想来大将军府比我这太尉府要好啊!”

听了这话夏姑姑心中一惊,她也明白秋儿和大将军府中的人有勾结,便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程昭,又一脸哀伤地看向刘姝。

但春儿、夏儿和冬儿却未听明白程昭的话,她们一边担心着秋儿,一边疑惑秋儿为何要去大将军府。

刘姝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对于程昭说的话她也没感到惊讶,反而觉得惋惜。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夏姑姑等人说:“你们起来吧。”

不等夏姑姑有所反应,那与秋儿平日要好的春儿不管不顾地开口道:“公主,秋儿她跟了您这么多年,您怎能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呢?”

话音未落,那刚用发带束好头发的程昭便站起身来呵斥道:“放肆,你一个奴婢竟敢质问主子!你跟谁学的规矩?”

那跪在地上的四人吓得抖了抖,夏姑姑和春儿忙把头垂了下去,那原本垂着头的夏儿和冬儿头垂得更低了。

程昭扔下手中湿润的帕子,他大步走到门口,和看向他的刘姝对视了一眼。他面色阴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四人,冷冷说:“秋儿那种魅主惑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按照宫规当杖毙,留她一命已是仁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春儿身上,沉声道:“你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理应重罚!”

春儿心中一紧,忙开口道:“奴婢知错,奴婢再不敢了,求太尉宽恕!”

程昭冷哼了一声,他负手于身后,勾唇说:“宽恕这东西我倒是少有。不过,你是公主的人,端看公主饶不饶你吧。”他说着,抬眼看向刘姝。

刘姝却未看向程昭,而是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苏荷。

苏荷见状福身道:“公主,水备好了。”

刘姝朝她点了点头,看向夏姑姑等人说:“你们都起来回去吧。”

夏姑姑面露犹豫,她微微转头看向程昭。

程昭看见夏姑姑的动作冷笑了一声,他看着刘姝在夜色中、灯光下泛着幽光的杏眼说:“你身边怎么都是这种吃里扒外的奴婢,你的话不听,倒看我的眼色!”

程昭身后的苏荷听了这话暗自赞同,而夏姑姑等人则害怕得心中一紧。

夏姑姑忙收敛了心绪道:“谢公主宽恕,奴婢告退。”她恭恭敬敬地爬起来带着春儿等人出了院门。

春儿提着水桶跟在夏姑姑身后,她看着那蒙蒙的细雨和笼罩着她的夜色怨天尤人起来。她怨恨老天把她托身在穷苦人家,怨恨她的父母不疼爱她,怨恨所有欺负过、责辱过她的人。她这样想着,便觉得活着可真没意思,被人责骂、忍受屈辱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春儿哭了起来,夏姑姑听见声音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向她。夏姑姑放下水桶,借着道旁石灯内的火光打量着她说:“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春儿抽泣着说:“姑姑,活着可真累呀!”

“傻孩子,活着哪有不累的。快别哭了,明日是公主生辰,若哭红了眼被人瞧见,可怎么好?”

春儿吸了吸鼻子,她委屈地说:“姑姑,我也想过生辰。”

夏姑姑笑了笑,点头道:“好,等到冬日你二十岁生辰时,姑姑给你好好地办一场。”

后面的夏儿和冬儿忙说:“姑姑,我们也要过生辰。”

“好,都过,都过。”夏姑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忙说:“快走吧,雨下大了。”她提起桶往前走去。她边走,边感慨地说:“秋儿是个心气大的,如今她走了,也不知是福是祸。你们可别学她,要本本分分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莫要生妄想,不然后悔也晚了!”

夏儿和冬儿齐声答应着,春儿却只是心有不平地点了点头。

春华庭内,程昭将双手放在身前,他左手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沉沉地看向走到他面前的刘姝说:“公主对身边的人太过纵容,长此以往恐酿成大祸。”

刘姝垂眼看向他的手,她早发现他在思虑谋划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转动那玉扳指。她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她感受着他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说:“太尉不必因我思虑谋划,我的事我自会处理。”

程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向她那握着自己手腕柔软白皙的素手,他轻声说:“公主适才饶过了做错事的人,我不能相信公主能处理好。”

刘姝收回手轻轻拂了拂藕荷色的广袖,她将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适才是故意的,我不愿如了你的意惩罚她们。我也想让你知晓,我不会事事都顺着你的心意来。”

程昭穿着白色的足袜跨出门来,他靠近她,似笑非笑地说:“公主倒学会了意气用事。”

刘姝不甘示弱地望着他的眼睛,含笑道:“不是学会了,是我一直都会。太尉不知,我儿时也是会哭会闹,遇到不顺心的事也会撒泼打滚的。”她想起昨夜他在院中和自己说的话,她眨了眨眼又说:“太尉昨夜说爱慕我,我便觉得自己有了恃宠而骄的资格。若太尉觉得我做得不妥,大可收回昨夜说的话。”

程昭望着刘姝的眼睛中透露出浓浓的笑意,他垂下眼,看见了她腰间的云鹤纹玉佩。他伸手拿起玉佩抚摸着上面的鹤纹说:“我说的话从未收回过。公主若想恃宠而骄,我自当奉陪。”他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

刘姝在那炙热的目光中紧张起来,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一起,她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说:“水该凉了。”说着,她便脱了鞋往室内走去。

程昭察觉到她的动作,他抚摸着玉佩的手松开了,玉佩从他手中划过,垂落在她的腰间。

程昭的心就像那玉佩一样在轻轻地晃荡,而刘姝的心却像玉佩下坠着的流苏一般晃悠又纷乱。

刘姝走到楼上的浴桶旁时心才安定下来,她望着浴桶内水中自己的倒影,欢喜地笑说:“恃宠而骄真是一个好词。”

苏荷将两侧的帷幔放下,绕过海棠屏风走到她身旁提醒道:“公主,水该凉了。”

刘姝回过神来,她脱了衣裳坐进了浴桶中。苏荷替她卸了首饰,拆了发髻,又替她洗着头发。

刘姝靠在浴桶上,她回想着适才的情景眉眼含笑地说:“苏荷,我适才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阿母还在的时候。不用忍耐,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荷边揉搓着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边笑问道:“那公主是觉得太尉和德妃一般好吗?”

刘姝想也未想便回道:“他如何能和阿母一般好。他终究是外人,图一时的安乐倒也罢了,若要长久恐不能指望。”

她的话音刚落,那不知何时上了楼来,已经斜靠在栏杆上的程昭,看着帷幔上她脑袋的影子勾唇说:“公主能这般想,很好。世事难料,人心易变,指望着别人过活是永远也活不好的。人生在世,唯一该指望、该依靠的终究是自己!”

刘姝脸上露出了羞恼的神色,她身体往水中沉了沉,沉声道:“程昭,你还好意思教训别人不懂规矩,你难道就懂规矩吗?”

程昭用手指敲了敲栏杆,他理直气壮地笑说:“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岂能一概而论?”

刘姝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时,苏荷用清水冲洗起头发来。

程昭听着水滴落在木盆中的声音说:“谁让我有权有势,能独断专行。”

刘姝觉得水有些凉了,她抱着肩膀大声道:“你下去,我要起身了。”

程昭站直身体,他左手扶着栏杆,右手放在身前笑说:“公主这是恃宠而骄吗?”

“不,这是命令!”

刘姝严肃的声音隔着帷幔传来,听得程昭喜笑颜开,他拱手道:“公主有命,岂敢不从!”他说完,笑着下了楼去。

刘姝听着程昭下楼的脚步声慢慢地坐直身体,她转头看向屏风外闪耀着的灯火欢喜地笑了起来。

苏荷去架子上拿了干帕子,她转回身看见刘姝的笑容,她欣慰地说:“公主笑起来最好看了。”

“我笑了吗?”刘姝疑惑问道。

苏荷边替她擦拭着头发,边回说:“笑了,可好看了。”

刘姝抬起湿润的手摸了摸自己秀丽的脸,她摸到自己那上扬的嘴角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很安定。

程昭再次上楼来时,刘姝已穿着白色的广袖寝衣正跪坐在妆台前擦拭着头发,而苏荷正在用剩下的热水洗漱。

程昭径直走到刘姝身后,他撩袍坐下,拉住她的右手含笑说:“我来。”他说着拿过了帕子。他又摊开她的手掌,他看着她掌心的伤痕问道:“怎么还未好?”

刘姝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她转回身看着铜镜中的他,颇有些埋怨地说:“怎会好得这般快?”

程昭笑了笑,他边替她擦试着头发,边说:“公主别生气了,我把那匹白马送给你赔罪可好?”

刘姝转身笑看着程昭,她欣喜道:“好啊。那我可以在练武场骑吗?”

“有何不可?”程昭含笑回说。

刘姝欢喜地转回身,眉眼含笑地看着铜镜中的程昭。

这时,那洗漱完的苏荷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无声地笑了起来。她心中虽然还隐隐地担忧着,可她更盼望她的公主能一直笑得那般美好。她静悄悄地下了楼去,留那对璧人独处。

擦拭着头发的程昭想起之前刘姝说过的话,他看着铜镜中她美丽的面容问道:“公主儿时当真会撒泼打滚吗?”

刘姝眨了眨眼,回想着儿时的趣事。她笑说:“我儿时可是宫中最顽皮的孩子,宫女内侍见了我都头痛。皇祖母还说,我是最没规矩的公主。”

程昭倒很难想象刘姝顽皮的样子,他回忆起自己儿时在父亲的教导下循规蹈矩的样子,他垂下眼看着那乌黑发亮的长发说:“只要公主欢欢喜喜的就好,那些所谓的规矩倒可不守。”

刘姝含笑转身,她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程昭问道:“那我也可以做放火的州官吗?”

“我能做,公主自然能做。”

刘姝那双明亮的杏眼像黑夜的星辰,程昭似乎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刘姝笑看着程昭那带着笑意的剑眉星目,她由衷地说:“太尉好像我阿母。”

听了这话,程昭的嘴角抽了抽,他握着刘姝头发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她捂着头,痛呼了一声。他看着她沉声问道:“还像吗?”

刘姝瞪了他一眼,她转回身没好气地说:“不像。我阿母才不会拽我的头发,她说女娘的头发最是要好好爱护。”

程昭的脸上竟然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他说:“你阿母可真好。”

刘姝骄傲地笑说:“当然了,我阿母是世上最好的母亲,她疼我爱我,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会护着我。”

程昭勾着唇角,玩笑说:“我以前只当你是个没人疼爱的可怜孩子,却原来是想错了。”

刘姝转回身,目光深沉地看着程昭。“我才不可怜,我度过了八年欢乐无忧的时光,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曾在那段时光里陪伴着我。那是世上很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她垂下眼看向他粗糙的手,又说:“我生来就是公主,金尊玉贵、衣食无忧地活了这十多年,不知有多幸运。”

她说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手中那缕湿润的头发垂落下去。她感受着他手中的茧疤,仰着头笑问道:“那你当初答应娶我,也是有一点可怜我吗?”

程昭回握住刘姝那温暖柔软的手掌,他摇了摇头,笑说:“我的同情怜悯向来不多。况且,这世上可怜之人多的是,我为何要可怜公主?我当时是觉得你与众不同,想在你身上寻些乐子。”

刘姝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是拿我寻乐子。”说着,她就想把自己的手收回去。

可程昭却没有松手,反而握紧了她的手。他意味深长地说:“公主把手交给了我,可却不是你想收回就收得回去的。公主,你该有这样的觉悟!”

刘姝由着程昭拉着自己的手,她站起身来低头看向他,她不紧不慢道:“世事难料,人心易变。若哪日太尉变了心自然会放开我的手。”

程昭仰头笑了笑,他松开了刘姝的手,目光深沉地说:“公主说的是,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是难以预料的。可现下公主只能拉我的手,什么沈阿兄,什么萧公子,公主想都不要想了。”

“太尉是在威胁我?”刘姝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她挺直了腰背,面色沉沉地看着程昭。

程昭站起身来,他靠近刘姝低下头说:“是,我是在威胁公主。毕竟公主聪慧,我怕输给公主。”

刘姝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的肩膀放松了一些,她疑惑起来,问道:“你说你怕输给我?”

程昭直起身来,他左手握成拳背在身后,笑了笑说:“是,我怕输给公主,在感情上。”

刘姝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她拂袖坐回锦垫上,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她看向铜镜中自己的面容,笃定地想,我是有些赢的资本的。

程昭看着刘姝那沾沾自喜的模样觉得好笑,他也坐下,他边替她擦拭着头发,边说:“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说的就是公主吧。”

刘姝听了这话,简直有些心花怒放。可很快又羞赧起来,她摆摆手说:“倒也不敢和屈子口中的美人相比。”

程昭看着她那明明得意却又装作谦虚的娇俏模样笑出了声,他笑说:“公主真是有趣。”

刘姝转身瞪着程昭,他却越笑越来劲了。她伸手拿过放在妆台上的一张帕子狠狠朝他扔去,他却一下接住了。

程昭忍下笑意,他看向她解释说:“我并非嘲笑公主,是觉得公主太讨人喜欢了。”

以前也有许多人夸刘姝讨人喜欢,她总是大大方方地回之一笑,可现下她却害羞了。她红着脸转回了身。此时,她的面容就像那盛开的海棠一般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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