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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幸好

刘姝被拐走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太学,萧承得知后面上虽不显,可心中却担忧不已。

他知晓自己不该对已嫁作人妇的刘姝有这种过分的担忧,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面上不显也只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他忍耐再三,最终还是丢下课业坐着马车寻了出来。阴差阳错的倒在这大道上遇上了刘姝。

萧承透过车窗看见刘姝的身影时,那担忧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情绪藏在心底,他自以为不会显露出自己内心的情意时才叫停了马车。

刘姝在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萧承时,惊讶之余也有些欣喜。对于劫后余生的人来说,遇见任何一个认识的人都是一种安慰。

而徐蔓在看见萧承的那一刻,恍惚觉得是仙人临世。她何曾见过这般俊美无俦的面庞,这般风度翩翩的人物。一时间,她看得痴了。待萧承走近,她望进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乱了心神。她猛地想起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她想起那憨厚的许郎来不仅羞愧地低下了头。

萧承弯腰拱手地向刘姝行礼道:“子玉拜见公主”,他顿了顿,又问道:“公主无恙否?”

刘姝回说:“公子请起,我无恙。”待他起身,她又问道:“萧公子这是去往何处?”

萧承不想告知刘姝自己是专程来寻她的,从无谎言的他一时倒无措起来。他眨了眨他那含情眼,面上泛着红霞,扯了一个破绽百出的谎。

“出城游玩,不想遇到了公主。”

刘姝看得出萧承在撒谎,若当真是偶遇又怎会一见面就问她是否无恙。何况今日太学并不休沐,他又不是那等贪图享乐而荒废学业之人。她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也不打算多问。

萧承略想了想便察觉出自己说的话破绽百出,他后悔起来觉得自己不该撒谎,自己这般作为,哪有君子之风。他痛苦地皱起了眉,却也不想再多做解释。他冷着脸向刘姝拱手道:“公主请上马车,子玉送公主回太尉府。”

刘姝倒不在意萧承面色上的无常,她感激道:“多谢萧公子。”她又看向徐蔓说:“你说你去太学,不如同坐马车,倒也顺路。”

徐蔓没想到眼前的人是贵人中的贵人,是皇帝的女儿,是一国的公主。她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慌忙跪下回道:“我不敢。我不知是公主,多有冒犯,望公主恕罪!”

刘姝弯腰扶起徐蔓来,她含笑说:“你并未冒犯我,是我该多谢你。”

徐蔓低垂着头,口内只道:“我不敢。”

刘姝看向萧承问道:“萧公子不介意吧?”

“子玉不介意。”萧承又看向徐蔓说:“荒郊野外,怎好留你独行?小娘子便与我等同车而行吧。”

徐蔓暗想,我都已经独行了大半路程,好不好的又能怎样?她虽然感到局促不安,却不好驳了两位贵人的面子。她也就点头应下坐上了马车。

这边,程昭下朝后才从骆伏口中得知刘姝遇险一事,他当即快马加鞭地赶出城去。

他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他害怕他那笑语嫣然的新妇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毕竟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尸体,见过太多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了无生机。

他一想到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那个温柔坚强、爱哭爱笑的刘姝便慌了神。但很快他又镇静下来,他想他必须快些找到她,娇柔如她不知该多害怕。

程昭的人生已有两大憾事,一是他父亲之死,二是前丞相谢清之死。他不愿他的人生再添一大憾事,因而刘姝绝不能死!他如此想着,便不要命地策马狂奔。

街道之上,许多躲闪不及的人受了伤。这也沦为了言官口中的一大罪证,此后一段时间,言官便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对程昭进行了言语上的攻击。

此刻,石磊已审过鹿竹,又一路追寻到了山洞。

山脚下,程昭沉静着一张俊脸,他手扶着腰间的佩剑,飞快地翻身下马。

石磊上前来,将手中的海棠华胜呈给他,垂着眼道:“太尉,这是在道上寻到的。”

程昭望着那美丽的华胜眯了眯眼,他屏息凝神地接过,想起今晨临别前自己曾夸过这海棠华胜与刘姝甚配。不想,如今美人不知所踪,独留这华胜已无光彩。

他闭眼压抑翻涌的心绪,再睁开眼来时眼中一派清冷。而后,他将华胜放入怀中,跟着石磊往山洞行去。

走下斜坡,他看见道旁那开着黄花的钩吻,深邃的眼眸暗了暗。他走进半明半暗的山洞,一脚踩在何善安折的那枝钩吻上,那黄花绿叶顷刻间被碾进了泥土。

他左手握紧剑柄,右手成拳垂于身侧,深邃的眼眸中透着寒意,那寒意化作利剑纷纷刺向了无生机的何善安。

“太尉,是何善安,是被银簪封喉而死。”石磊小心翼翼地说。

程昭不在乎那躺在血泊之中的人是谁,更不在乎他是如何死的。他在乎的是刘姝此刻在何处?是否安然?是否无恙?

那站在山洞外的骆伏却因石磊的话而感到震惊,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何善安为何出现在此处,为何又被杀害。心思单纯的他怎么能想到这个懦弱无能的何善安会囚禁刘姝,他也想不到娇娇柔柔的刘姝会将何善安杀死。

他清亮的眼中流露出忧虑,倒并不是为了何善安,而是担忧何善骰。他们兄弟俩虽不亲近,可也是骨肉至亲。亲人离世的痛,他再清楚不过,如剜肉刮骨一般。

程昭看向石壁上那个残缺的血手印,目光又落到了那断成两半的玉镯上。他眯了眯暗沉沉的眼睛,沉声问道:“可有公主踪迹?”

石磊胆战心惊地回说:“并无。”

程昭并未像以往那般责骂石磊,只是回头望了他一眼。

石磊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寒,忙抱拳道:“小人也去寻公主。”

程昭冷声说:“去吧,寻不到公主,你们都不要回来!”

石磊答应着如风一般跑出山洞,和楼小风等人一同搜起山来。

程昭阴沉着脸走到石壁旁,弯下腰捡起那碎裂的玉镯。他将玉镯紧紧握在手中,那裂口划破了他的手掌他也不觉得疼。他喃喃道:“公主,望你比我以为的更坚强,望你此刻已安然无恙。”

石磊等人寻到了刘姝掉落的银簪,程昭便顺着那条小道上她留下的痕迹一路行下山去。

等程昭来到大道上时,远远瞧见一辆马车,他狂奔着追赶上去。骆伏石磊等人也狂奔而上,众人扬起一阵尘土。

程昭拔剑拦停马车,不等那车夫开口,他便将他拽下马车,拉开了车门。

马车猛然停下,坐在车后的刘姝身体前倾,若非坐在窗侧的萧承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她恐怕已经摔倒。而另一侧的徐蔓倒真的摔下了车座,趴倒在车厢内,差点打翻了车门旁那一篮子吃食。

程昭拉开车门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的目光落在刘姝的面容上,他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心中一阵狂喜,面上的沉郁被喜悦所取代。

幸好,幸好她能护自己周全!

万幸,万幸我的人生未增遗憾!

程昭如此想着的同时他又迫切地想要拥刘姝入怀,想感受到她的温暖,想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香味。他一下跨上车辕,单膝跪下,用剑指着徐蔓说:“滚开!”他又立刻抬剑指向萧承说:“放开!”

徐蔓趴在车厢内,她看着头顶那把锋利的长剑,颤抖着声音喊道:“好汉饶命!”

萧承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他顷刻间收回了手,垂下眼望着腰间的玉玦。

刘姝见徐蔓吓得不轻,便开口道:“太尉,莫要吓她!”

程昭恨不能将徐蔓和萧承扔下马车,好与刘姝独处。可他知晓如此行事会惹得她生气,他不愿她生气,他想要她笑颜常在,岁岁无忧。他叹了口气,忍住了心中的冲动。他收剑回鞘,笑看着她说:“公主,让我带你归家!”

刘姝终于安心地笑了起来,她说:“那便有劳太尉了。”

程昭并未关车门,他转身坐在了车辕上,大声笑道:“乐意之至,谈何劳累?”他说完便用剑鞘拍了拍马儿,赶着马车前行起来。

那拿着马鞭的车夫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石磊拍了拍车夫的肩膀,昧着良心说:“兄弟,太尉这是怕你赶车劳累。你啊,就走回城中吧,也活动一下筋骨。”

那车夫抽了抽嘴角,他握紧了手中的马鞭,一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憋屈模样。

马车内,原本一言不发的徐蔓摔了一跤,受了一惊后似乎有了言谈的欲望。她看向刘姝,小声问道:“公主,赶车的可是程太尉?”

刘姝不想徐蔓竟会对程昭感兴趣,她回说:“正是。”

徐蔓激动得拍了拍腿,满面含笑地说:“今日有幸,遇到了真正的贵人。”她又看向车门外程昭宽广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感激崇拜之情。

刘姝和萧承都不解地看向她,但两人都未开口询问。

快到城门时,刘姝让程昭停下了马车。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徐蔓,说:“徐蔓,今日多谢你。我是安平公主刘姝,日后你可到太尉府寻我。”

徐蔓从未见过玉还能雕刻成纹理分明的叶子,她心知这玉佩贵重,不是她这等平民能拥有的。今日能遇贵人已是万幸,举手之劳又怎敢收下这般贵重的物品。她摇头道:“多谢公主好意,可我不能收下此物。举手之劳,公主无需记挂。”

话音刚落,站在马车旁的程昭却说道:“公主让你收下,你便收下。”

徐蔓闻言,急忙接过了刘姝手中的玉佩。她道谢后,提着竹篮子下了马车。她转身将竹篮子放在地上,朝程昭跪下,磕头道:“太尉大恩,修堤坝,建沟渠,免苛捐,废杂税,活我洛河亭几百余人!阿母说,您的大恩难报,若相遇必磕头答谢!”

程昭的面色如常,他坐回到车辕上,淡淡地说:“你起来吧。今日你对公主施以援手,便是报恩了。”

徐蔓站起身来,她望着程昭目露感激。她由衷祝愿道:“望太尉福寿绵长!”

她母亲说,不管别人口中的程太尉有多么不堪,他都是让洛河亭上下几百口人好好活着的大恩人。她亦是如此认为,她少时曾远远见过程昭,她想,一个风雨无阻,日日来堤坝监工,为百姓谋福祉的人能坏到哪儿去?他于她们洛河亭几百口人而言是恩人亦是好人!

程昭倒为徐蔓的这句祝愿心中泛起了波澜,毕竟从未有人希望他福寿绵长。他朝她勾了勾唇,而后赶着马车进城去了。

刘姝和萧承都知晓洛河的堤坝沟渠是程昭督促修建的,也知晓他曾大刀阔斧地废除了于百姓大不利的苛捐杂税,但她们此前却不明了那些堤坝沟渠、苛捐杂税对百姓而言那般重要,也不明了原来程昭做的都是真正为百姓谋福祉的事。她们听到的都是那些言官指责程昭,说他狂妄自大,竟敢妄言能治住泛滥了几十年的洪水,说他目无法度,竟敢擅动国家财物,擅改国家法纪。

可程昭就偏偏用国家财物修沟建渠为百姓谋得了长久的福祉,也偏偏废除了苛捐杂税免了百姓长久的痛苦。

刘姝和萧承望着程昭的眼中都露出了钦佩之色,他们都知晓眼前的这个人绝不能单纯地用好坏来衡量,也没有人真正有资格来衡量他!

进得城来,街市上喧喧嚷嚷,马车上的三人却都静默无言。

马车在太尉府门前停了下来。程昭跳下车辕,笑说:“公主,到了。”

刘姝朝萧承点头笑了笑后,起身出了车门,却见程昭向她伸出手来。她朝他笑了笑,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萧承也下了车来。程昭看着他腰间的玉玦,说:“玉玦有决断之意”,他顿了顿,又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萧子玉,望你心中也能有决断!”

萧承震惊不已,他猜测程昭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知晓自己对他的新妇有非分之想。他该如何?他的隐私暴露了!继续逃避吗?继续掩藏吗?不,他不愿意那样活着,他要成为君子,他要坦然自若!

他羞愧惊慌的同时心中又激荡起一股勇气来,他看向刘姝弯腰拱手道:“公主,子玉爱慕你!”

刘姝心中原本有了些猜测,萧承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她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欣喜,被这样一个如美玉般的儿郎喜爱任谁都会愉悦的。

一旁程昭的脸却阴沉得可怖,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冷笑道:“你们倒当我是个死人!”他又看向萧承,沉声问道:“萧承,这就是你的决断吗?”

萧承直起身来,愧疚道:“太尉,我知公主是你新妇,我不该有非分之想,可我的心却不由我。子玉,惭愧!”他说着,又弯腰拱手向程昭恭敬地行了一礼。

程昭却只是握着佩剑冷哼了一声,另一只手宣誓主权一般揽上了刘姝的腰。

刘姝腰间传来一阵痒意,她看了一眼程昭那冰冷的脸色,最后还是忍住了腰间的不适。

萧承起身看着那紧挨在一起的二人自嘲地笑了笑,他又坦然地说:“我心如此,无需遮掩!”他看向刘姝又道:“公主无需因我烦忧,我爱慕公主,也只是我自己的事!”

能得到如斯君子的喜爱是刘姝的荣幸,她心中自然也是感激的。她上前一步,将双手叠放平置于胸前,屈膝行了大礼,垂眼道:“承蒙公子厚爱,刘姝不甚感激。望公子早日觅得良人,不负爱慕之意!”

刘姝这般爱玉之人,为何不爱这如玉一般的萧承呢?或许是萧承错过了,若他早些求娶刘姝,他们之间便不同了。

萧承苦涩地笑了笑,说:“子玉明白。”

程昭紧握着配剑的手松开了,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看着萧承说道:“既然明白,那就请回吧。”他又故意打趣说:“你可会驾车?今日欠你一份恩情,倒可还你。”

“不必”,萧承说着坐上了车辕。他取下腰间的玉玦抽打了一下马儿,马车便往前方丞相府行去。

这时,那在府门外观望了许久的苏荷小跑到了刘姝身边,若非程昭萧承在那里说些有的没的,她早就过来查看刘姝的身体了。她将刘姝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她见她脸上手上都有伤口,不免心疼起来。刘姝只说无碍,已经不疼。可苏荷却担心留下疤痕,拉着她进府上药去了。

程昭负手立于府门外,他看着刘姝的背影咬牙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这时,骆伏骑马赶回来了。他下得马来,拱手问道:“太尉,何善安的尸体如何处置?”

“鞭尸!”

程昭扔下这话,沉着脸走进了府门。

骆伏站在原地倒有些进退两难,不知这尸该不该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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