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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公道

徐蔓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睁开眼来看到了那顶发黄的蚊帐,知道自己睡在自己的床榻上。

当疼痛袭来时她猛然意识到,原来那不是一场噩梦,是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她眼中落下泪来,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这时,她阿母和她阿兄说话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那声音很低,她听不真切她们在说什么。

隔壁房间内,年过四十的林四娘脸上满是细纹,她明亮的眼睛发红,想是哭过许久。这件惨事似乎把向来坚强的她压垮了,她面目凄凉地坐在矮凳上,向一旁的徐淳压低了声音说:“你大姊为减轻家中负担卖身为奴,可却被那家主看上纳为妾室。谁曾想,竟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如今你小妹也遭此横祸……”

她忍不住哽咽地哭了起来。片刻后,她又流着泪说:“阿蔓为了操持家事,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已二十。好不容易定下婚来,她又想着要帮家中把稻谷收割了,才将婚事延到了秋后。她这般好的孩子啊,那畜牲真是可恨!”她说着,握紧拳头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腿。

徐淳低倾着头,眼中也落下泪来。他是今晨赶回来的,衣裳鞋袜都被朝露晨雾润湿了,他却顾不得更换。他原本只知家中出事,却不想是这样的横祸。他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他心疼徐蔓的同时,又对伤害徐蔓的人深恶痛绝。

他并不知晓徐蔓将婚事定在秋后的缘由,他听他阿母一说,心中便涌起无限的愧疚。这些农事原本是他该承担的,可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倒让他阿母小妹替他担起了这重担。

徐淳的新妇吴氏抱着三岁的徐睿守在徐蔓门外,她与徐蔓向来亲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徐睿不知晓他阿母为何哭泣,却是伸着小手替她擦拭眼泪。

吴氏正想去看看徐蔓是否醒了,却瞧见篱笆外来了一位穿粗布衣裳的妇人。她们这左邻右舍畏惧林四娘的泼辣,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她们家探看。她心中讶然,多看了几眼后才认出那是徐蔓未婚夫的阿母徐氏。

那徐氏原本是洛河上亭人,与林四娘也是相识的。她昨夜便听闻了发生在徐蔓身上的事,思虑一夜后,便急匆匆地从洛河下亭赶了过来。她站在篱笆门外冷着个脸,她对徐蔓的遭遇并不同情,反而觉得自己的儿子吃了亏。她喊道:“林四娘!”

林四娘闻声望去,见是徐氏不由得心中一紧,想着她定是知晓此事了。她用衣袖拭了拭泪,起身迎了出去。

徐淳见状,也起身跟了出去。

林四娘打开篱笆门,并未先开口说话。

那徐氏打心底里畏惧林四娘,一见了她的面心中的气焰倒灭了。她脸色缓和下来,关心问道:“阿蔓如何了?”

林四娘垂着眼回道:“还未醒。”她又抬眼问道:“进来坐吗?”

徐氏摇了摇头,她心一狠,开口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哎,我儿年岁大了,只怕是等不到秋后了,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不如退还庚帖婚事作罢。”

林四娘皱起了眉头,不等她开口,徐淳却气恼道:“无情无义之人!阿蔓才发生这等事,你便急着退婚,让她情何以堪!”

徐氏知晓自己确实是有些心急了,可嘴上却道:“我这做阿母的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儿考量。”

林四娘看着徐氏问道:“许二郎也同意退婚?”

徐氏回说:“自然。”

那许二郎虽憨厚老实,却是个没主见的,凡事都是家中父母做主,他与徐蔓见过多次,心中虽不舍,却不得不听从他阿母的安排。

林四娘心中正在思量,却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闻声转头,却见她可怜的女儿站在房门口。

徐蔓脸上仍有清晰的掌印,脖颈上也有淤痕,瞧着好不可怜。可她狭长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明亮之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她嘶哑着嗓音说:“阿母,我愿退婚!”

吴氏抱着徐睿走到徐蔓身旁,她本想劝她回屋去,最后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林四娘望着徐蔓坚定的眼睛心中也涌起一股气来,她咬咬牙,看向徐氏说:“好,这桩婚事作罢!可你记住,并非是因我家阿蔓做错了事!她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那禽兽不如的畜牲!”

徐氏被林四娘那阴沉的脸色吓住了,退还庚帖后便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徐蔓听着她阿母的话落下泪来,她明白无论发生何事总有她阿母护着她。她心中气血翻涌,向走到她身旁的林四娘说:“阿母,我要报官,我要让那畜牲得到惩罚!”

林四娘拉起徐蔓红痕满布的手,含悲忍泪说:“好,我们报官,一定抓住那畜牲给你一个交代!”

林四娘年轻时丧夫,有多少人劝她改嫁,可她舍不得她的三个孩子,硬是咬着牙把她的孩子们拉扯大了。她的孩子于她而言是最为重要的,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又怎忍心看着她最小的孩子饱受折磨!为了她,她可以不顾一切!

她沉声问道:“究竟是哪个畜牲?”

徐蔓面露痛色,咬牙看向徐淳,又垂下眼说:“是我和阿兄在太学外遇见的那姓庄的畜牲!”

“庄皑!”徐淳脱口而出。他惊讶过后,又暗想除了他这个好色之徒,又能有谁呢?可若是他,报官只怕无济于事!

吴氏见徐淳面色有异,便问道:“阿淳,那是何人?”

“他是骠骑将军之子”,徐淳眸光沉沉。

吴氏虽不明白骠骑将军是多大的官,可也知晓是他们这等平民百姓招惹不起的。她不免担忧起来,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徐淳的仕途。她知晓徐淳在学业上花费了多少心力,寒冬酷暑从未停歇,而今,若因此断送仕途她于心不忍。可又想到徐蔓的惨痛,她又说不出阻止的话来,只是一味地哭泣。

徐淳见状,上前抱过徐睿安慰说:“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不必为我忧心。无论如何,总要为阿蔓讨个公道。若我袖手旁观,就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徐蔓见她阿兄阿嫂如此,她那坚定的心不免动摇起来。她可以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可却不能不顾及她亲人的感受。原本恼恨交加的她面上露出了哀戚之色。

林四娘握紧了徐蔓的手,她发红的眼中泛着泪光,她看向徐淳坚定地说:“阿淳,你不必参与,你有妻儿,有抱负,不要断送了自己。从今日起,我们便分家另过。你要习书钻研、入朝为官,为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多做好事。如此,便够了。”

徐淳泪盈于睫,他放下徐睿跪在地上说:“阿母如此说,叫儿情何以堪!”

吴氏见状,也流泪跪在了地上。

徐睿见父母都哭了,也站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

徐蔓忍不住心中伤痛,她扑在林四娘怀中放声痛哭起来。林四娘搂着她悲痛不已,无声地哭泣着。

左邻右舍闻此痛哭之声,无不心生怜悯,悲从中来。

最终,还是林四娘做了主。她和徐蔓动身去了洛京城,而徐淳则只能忍痛目送。

徐蔓敲响了廷尉府前的鸣冤鼓,她和林四娘随着官史入府,见到了明堂之上的廷尉正张初。

张初在廷尉正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自然有一套他自己的明哲保身之法。他听过徐蔓的告述,头疼起来,骠骑将军庄沧岂是他能得罪的。他也听闻过庄沧嫡长子庄皑的名声,再观徐蔓身上伤痕累累,知她所言非虚。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命人传唤庄皑大芸二人。

庄皑也是未料到徐蔓竟然敢告官,这倒与他玩弄过的女娘有所不同。他呆在太学中也是烦不胜烦,便想着不如去廷尉府寻寻乐子。如此一来,他倒满面欣喜地跟着官吏进了廷尉府。

可那大芸却是做贼心虚,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庄皑后腰上别着一把腰扇步入堂内,他望着徐蔓那跪在地上的背影回味般地笑了笑。他故意站在徐蔓身旁,朝座上的张初拱手行了礼道:“学生庄皑拜见廷尉正。”

而大芸却一下跪在了地上。

徐蔓在听到庄皑那洪亮的声音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而后,她眼中蹦射出恨意。她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庄皑,怒道:“畜牲!就是这个畜牲欺辱了我!”

林四娘怒目圆睁,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庄皑,可公堂之上却也只能生生忍受着。

庄皑面对徐蔓的愤怒不以为然,他微低下头,笑道:“小娘子,别来无恙!”

徐蔓心中的痛恨、愤怒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她一下站起身来扑向庄皑,却被庄皑用力一推摔在了地上。

庄皑整理着身上的学子深衣,轻蔑道:“不自量力!”

林四娘爬过去扶起徐蔓来,她正想开口斥骂,那张初却拍着桌案吼道:“公堂之上,岂容放肆!肃静!”

林四娘只得忍下愤怒,和徐蔓换了个位置跪下。

张初看向庄皑客气地问道:“庄公子,可如这女娘所言,你曾欺辱过她?”

庄皑含笑拂了拂衣袖,他坦然承认道:“是,确实如此。”

张初没料到庄皑竟这般轻易地承认了,他一时倒愣住了。

林四娘见状,磕头道:“请廷尉正秉公执法,严惩奸人,还民妇女儿公道。”

徐蔓也忍泪磕头。

庄皑听了这话,却放肆地笑了起来,他看向林四娘说:“何必为难廷尉正,我纳你女儿为妾,此事皆大欢喜。”他又看向张初笑道:“廷尉正意下如何?”

林四娘怒从心起,她站起身来,手指着庄皑的脸恨道:“你休想!我的女儿绝不再做妾,更不会给你这畜牲做妾!”

张初那句喜笑颜开的“甚好”淹没在林四娘的怒骂声中。

庄皑的眼中露出阴狠之色,他恼道:“无知蠢妇,不识抬举!”

张初见状,也训斥道:“林氏,公堂之上,休要张狂!这庄公子已答应纳你女儿为妾,你还要如何?你女儿如今这副模样,传出去也甚是难听,有何人敢再娶她?你细思量!”

徐蔓已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有一股滔天的怒气堵在她心口,她双拳紧握道:“绝不!我纵然是死,也绝不给这无耻之徒做妾!”她又看向张初,流着泪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来这官府之中,只为求一个公道,名声这种东西我不在乎!”她说着,又重重磕头道:“求廷尉正,还我公道!”

林四娘看着这般不顾一切的徐蔓心疼不已,她又跪下,重重磕头道:“求廷尉正,还小女公道!”

庄皑被徐蔓和林四娘的决绝震撼了片刻,他脸上露出了一瞬的害怕之色。可很快他又恢复了他那高傲的神态,他看着张初沉声道:“廷尉正劳苦,我父亲倒有好酒,禀明父亲后,必着人送来。何必理这等疯妇,赶出去便可!是她们不识抬举,我何错之有!”

张初知晓庄皑话中的意思,他忙拱手道:“公子客气,不敢劳动骠骑将军!”他放下手又说:“来人,将这二人赶出去!”

那些官吏犹豫片刻后,也不得不按张初的吩咐去办。他们架着林四娘、徐蔓往廷尉府外行去,因林四娘恼怒之中将他们也乱骂了一通,他们就将她们狠狠地扔出了廷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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