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诬告
十几招下来,年近五十的庄沧落了下风,程昭一个巧劲将他手中的刀击落,而他的长剑则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庄沧怒吼道:“程昭,你欺人太甚!”
程昭用剑压了压庄沧的肩膀,目光沉沉地笑说:“欺你又如何?太甚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这时,那惯会做和事佬的萧颂从丞相府赶了过来,他原本不打算出面,可听说那二人打了起来,他担心程昭将庄沧一剑杀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而不得不出面来调和。他看着程昭劝道:“太尉,同朝为官,何必刀剑相向?!”
庄沧见了萧颂如见了救星一般,他哽咽道:“丞相,救我!程昭他害我儿,简直无法无天!”
萧颂这才看见那跪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庄皑,他看着他满手的血迹,慌忙唤道:“快寻医师!”
霞光倾洒在程昭周身,若非他面色实在太过阴沉,就连在暖融融的霞光之中都透着冰冷,倒是个令女娘脸红羞怯的郎君。
程昭在思考是否要杀了庄沧。若留他性命日后必然会有诸多的麻烦,可若杀了他只怕朝局动荡,会有更多的麻烦。
终究,他收回了剑,放过了他!
庄皑松了口气,也不再与程昭多做纠缠,他奔向他那跪倒在地痛苦哀嚎的儿子。
程昭将剑挂回腰间转身走向刘姝,却不料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娘跪在了自己面前。
徐蔓磕头道:“求太尉为我做主。民女徐蔓,被庄皑的奴仆骗至树林,遭庄皑凌辱。我去报官,可那廷尉正却包庇庄皑,将我和阿母赶了出来。求太尉为民女做主!”
程昭想起她是谁来了,是那个祝自己“福寿绵长”的女娘。他望着她脖颈上、手背上的伤痕,沉下了眼眸,他说:“你起来吧,我会为你做主。”
“多谢太尉”,徐蔓感激道谢站起身来。
程昭转身看向那正和萧颂商议着寻个马车来,送庄皑回家的庄沧,他冷笑一声说:“庄沧,庄皑不能回家。他凌辱良家妇女,此刻该随我去廷尉府。”
庄沧半跪在地上,他搂抱着庄皑,看起来比来时沧桑了许多。他听了程昭的话气得面色涨红,怒吼道:“程昭,你莫欺人太甚!”
“同样的话,说多了不觉得烦吗?”程昭对庄沧的愤怒不以为然,他偏头向石磊吩咐道:“找个医师给他治伤,把他活着带到廷尉府。”
石磊答应着,带着楼小风等人向庄皑走去。
庄沧阴沉着脸站起身来,他周深散发出武将特有的霸气,他高声唤道:“来人!”随他而来的几十个兵将齐声答应。
此时,何善骰和洛伏赶了回来,他二人翻身下马,拔剑走至程昭身后。
而程昭大步走到庄沧身旁,他身上透出来的厉气倒将庄沧的霸气压了下去。他取下腰间配剑,看向那几十个兵将说:“我程昭做人做事要的是快准狠。今日此案必须结!此人也必须去廷尉府!”他用剑鞘指向庄皑。
那扶着庄皑的萧颂望着厉气如此重的程昭,也不由得心惊胆颤。他暗想,此人若在朝堂一日,那朝堂便一日不得清明!
程昭拔剑出鞘,厉声说:“今日尔等胆敢在太尉府放肆,本太尉必诛你满门!”
莫说那些兵将脸上露出了怯意,就连庄沧也心中生怯,只不过是强撑着。
丞相府的马车赶过来了,石磊和楼小风搀着痛得晕了过去的庄皑上了马车,赶着马车往廷尉府而去。
庄沧想上前去阻拦,却被程昭横剑拦住了。程昭说:“你可同去廷尉府。”
庄沧咬牙切齿,他抬手捶了一下发疼的心口,愤恨道:“程昭,若我儿无罪,我定要你偿命!”他说完,也只能无奈地翻身上马,打马往廷尉府而去。而他那几十个兵将自然跟了上去。
程昭收剑入鞘,何善骰和骆伏见状也收了剑。
程昭转身走向刘姝,霞光落在他身后,他一身广袖蓝衣,恍若天降神明。他走到她身旁,柔声问道:“公主可想去?”
刘姝明亮的杏眼望着他俊朗面容上的剑眉星目,摇了摇头说:“我在家等太尉回来。”
“好,我会尽快归家。”
程昭笑着转身,翻身上了那匹高大的红马。一扬马鞭,他跑进霞光树影之中,蓝衣翻飞。
刘姝看向低垂着眉眼的徐蔓,她望着这朵伤痕累累的山花不免心疼。她拉住了她的手,宽慰说:“别怕。有太尉在,会为你做主的。”
徐蔓心中感激,低头道:“多谢公主!”
一旁的季湘向刘姝道:“公主,小人想与她同去。”
“去吧。”刘姝大概知晓季湘的往事,知她是与徐蔓感同身受。她又说:“你们便坐我的马车去。”
二人道谢上了马车,车夫赶着马车辚辚前行。
刘姝收回目光,她看向还未离去的萧颂,朝他低了低头。
萧颂站在槐树荫下,他摸着胡子问道:“公主以为太尉如何?”
“他很好”,刘姝站在霞光中回说。
萧颂神色不明地笑了笑,而后告辞回了丞相府。
刘姝望着萧颂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而后,她将霞光留在身后转身进了太尉府。
暮色四垂,廷尉府却例外的灯火通明。
明堂之上,灯火恍恍。
廷尉谢澈坐于正堂上,程昭跪坐于右侧,庄沧跪坐于左侧。那廷尉正张初却是连堂也不敢上,胆战心惊地躲在侧室。他哪能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竟然还惊动了位高权重的太尉。
庄皑已经清醒过来,他眼睛上缠绕着纱布,纱布之上浸出血迹。他的面色苍白痛苦,他无力地跪在那里,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一般。
庄皑身后俯跪着那摔伤了腿脚的大芸,他胆战心惊,却一动不敢动。他如今后悔不已,昨日就不该为了财物招惹上这等事。
而徐蔓则跪在离庄皑不远处,她看向庄皑时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季湘并未入堂,她和石磊、楼小风候在廷尉府外,她知晓那不是自己的战场,而是徐蔓的,她只要知晓最后的结局便好。可她也笃定,有程昭在,定是自己所期望的结局。他们身边还有一人,便是闻讯赶来的徐淳。
那廷尉府外今夜好生热闹,除了那站在高阶上的四人以外,还有那阶下持刀穿甲的几十个兵将,和远远观望的官员百姓。
马车的辚辚声在窃窃私语的人声中响起,马车停下,萧承下了车来,而后一位弱柳扶风的女娘弯腰走了出来。萧承将手臂伸向那位女娘,可那女娘却垂着眼道:“婉娘不敢。”她说着,自顾走下车来。
这娇娇柔柔的女娘正是佳人顾的婉娘。
萧承带着婉娘穿过那些兵将走上高阶,他和徐淳对视一眼,朝他点了点头。季湘等人向他行礼,他回了礼后向婉娘说:“请婉娘击鼓鸣冤。”
婉娘虽形态柔弱,可目光却透着坚定,她走到鼓前,用尽全力敲响了鼓。
廷尉府门打开了,一个守吏转出来沉声斥道:“天色已晚,有冤明日再来!”
萧承忙上前说:“她状告的是庄皑。”
那守吏自然知晓堂上正在审庄皑,他便道了句“稍候”关上门去禀告了。
不多时,那守吏回来开了门让婉娘上堂。
季湘看出了婉娘的害怕,她拉着她发抖的手,轻声说了句:“别怕。”
婉娘从面前这个不相识的妇人那里得到了勇气,她握紧双手点头笑了笑,独自走进了廷尉府的大门。
婉娘走进堂内,跪下行礼,声音颤抖道:“小女婉娘状告庄皑杀人藏尸!”
那庄沧为庄皑凌辱妇女一事已羞恼不已,如今又闻此言,他想也不想便直起身斥道:“大胆贱妇,胆敢诬告!”
程昭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他勾唇笑说:“庄沧,何必如此心急。是与不是,谢廷尉一审便知。”
谢澈正了正衣冠,他问道:“尸体藏于何处?你又如何得知?”
婉娘仍旧俯跪在地,她用娇弱的声音回说:“藏于庄皑京郊别院,是他在佳人顾醉酒说漏了嘴,小女因此得知。”
婉娘因为激动,身上那些伤疤又有些发痒,她却只能忍着。她是妓女,没有人会在乎她是否被人打骂,是否痛苦难忍。在世人的眼中,她这般低贱之人,受多大的苦难都是活该。
可她活得太痛苦了,她没有因庄皑的折磨而死去,她心有不甘,所以此来若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就只能替那些死去的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女娘讨个公道。
痛苦如斯沉重,她已忍耐不住,所以当丞相府的人询问她时,她便想也未想便将庄皑杀人藏尸一事说了出来。
她的公道讨不回来了,也就只能为那些可怜人讨个公道!
当丞相府的侍卫抬着六具尸首来到廷尉府时,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咒骂声。就连那些持刀穿甲的兵将也忍不住开口大骂。
而徐淳却后怕不已,他不敢想象,若自己的妹妹成了那些尸首中的一具,他该如何?他阿母又该如何?
那六具尸首有四具已成白骨。有一具已腐烂不堪,在堂外散发着浓浓的恶臭。还有一具尸身尚算完好。
庄沧看着那六具尸首,一下瘫坐在席上。他知晓他的儿子是百口莫辩了。
可庄皑却不这般想,他突然恢复了生机,口内嚷道:“她们不是我杀的,是大芸杀的,是他杀的!”
那胆战心惊的大芸听见这话,忙抬起头来辩驳道:“人是你杀的!我只是帮你掩埋了尸体!那具新尸,就是你用手捂死的!”
程昭将扳指戴回右手拇指,他冷冷说:“你们就别在这狗咬狗了。反正你们都逃不掉!”他站起身来,向谢澈道:“谢廷尉,公主还在等着我归家,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谢澈拱手应下,程昭大步向外行去。
徐蔓转过身来,她朝着程昭的背影重重磕了一个头。
程昭出了廷尉府,将自己的令牌扔给了石磊,丢下句“自便”就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程昭赶回太尉府,向那些守卫吩咐道:“若骠骑将军府的夫人上门,只管挡拒,不得惊动公主!”那些守卫忙齐声答应。
庄沧的夫人王氏是程昭母亲的闺中密友,程昭儿时也曾见过她。他就怕那王氏因此上门求情,闹到刘姝面前。
程昭是当真觉得春华庭距离府门太过遥远,他大步流星却仍像是走了许久。他望见春华庭的灯火时,急躁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他走进春华庭,见刘姝站在廊檐下,她的身后是满室的灯火。
刘姝瞧见程昭的身影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迎下阶去,站在青石板小路上望着他,柔声道:“太尉辛苦了。”
程昭揽上刘姝的腰,他低头在她耳边魅惑地说:“那公主今夜该好好地犒劳我。”
刘姝羞红了脸,瞪着他道:“苏荷她们还在。”
程昭想起刘姝不喜欢在人前搂搂抱抱,他便松开了她的腰,拉着她的手走进满室的灯火之中。
苏荷和丹朱等人已将吃食备好,她们都低着头,谁都不敢抬眼打量。
刘姝在案前的主位上坐下,程昭坐在她左手侧。
程昭净过手,他看着刘姝笑问道:“公主,我适才抱你,你为何不痒了?”
刘姝正在用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并没有开口回话。
程昭向她倾身,低声笑道:“定是我与公主已然太过熟悉。”他故意加重了“熟悉”二字。
刘姝羞恼地将手中的帕子扔向他,口内道:“闭嘴!”
程昭伸手接住帕子,望着她那羞恼的娇俏模样开怀地大笑起来。
苏荷等人也都抿着嘴地偷笑。
廷尉府内,庄沧待程昭走后忙膝行至案边,他拉着谢澈的手腕求到:“尘然兄,求你手下留情!”
谢澈没有急着推开庄沧,而是望着他,沉声说:“法不容情!”他又看向堂外那六具尸首说:“你问问她们让不让我留情?”
庄沧慢慢松开了谢澈的手,面上尽是绝望。
庄皑什么也看不见,疼痛撕扯着他,他心里害怕极了。他向前爬去,口内唤道:“阿父救我!”
庄沧望着这样的儿子,眼中流下泪来。他膝行过去抱住了庄皑,哭道:“儿啊,你做下此等事,让为父如何救你?!”
庄皑却浑身颤抖地说:“我要阿母!阿父,我想见阿母!”
谢澈命官吏分开了这父子二人,审问后让庄皑和大芸画了押。他宣判道:“庄皑杀人藏尸,凌辱妇女,罪大恶极,判斩刑。大芸协助其杀人藏尸,凌辱妇女,判充军流放,永不释还!”
徐蔓和婉娘同时松了口气,含泪笑了起来。
那二人被官吏押往狱中,谢澈宣布了退堂,庄沧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明堂,走进了黑暗中。
徐蔓站起身来,她去扶起仍旧俯跪在地的婉娘。婉娘手脚发软,眼中泛着泪光。徐蔓望着她说:“你我都做到了!”婉娘点头,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二人出了廷尉府,萧承送婉娘回了佳人顾。楼小风回了太尉府。而季湘和石磊拿着程昭的令牌夜开城门,送徐蔓徐淳回了洛河上亭。
徐蔓坐在马车内,远远看到自己家中透出的灯光便觉得心安。待马车停在自家的篱笆门外,她跳下马车,扑进了迎出门来的林四娘怀中。
母女俩相拥而泣,篱笆内那吴氏抱着徐睿望着徐淳,他夫妇二人笑着落下泪来。篱笆外,季湘也红了眼,唯有石磊一脸的不知所措。
哭过后,林四娘邀季湘石磊进屋去吃胡饼,可季湘却说她和石磊还有要事。徐蔓只好说改日去太尉府道谢。
季湘和石磊坐着马车回城,可原本半个时辰的路途,她二人却等到东方既白时才进得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