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疼爱
春华庭内灯火通明,阁楼之上人影微晃。
刘姝跪坐在妆台前,苏荷将她发髻上的钗环卸下。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虫鸣声中夹杂着吵闹的人语声。
苏荷听着那从练武场传来的吵闹声,笑道:“公主,奴婢今日是初次瞧见这般真切的热闹!”
“是啊。”
刘姝说着点了点头,她闻到了若有似无的太平花香,勾唇笑了起来。
她明白苏荷话中的意思,她们以往在规矩森严的皇宫之中经历过的热闹,与今日这般有烟火气的热闹比起来便显得清冷疏离。那些侍卫厨娘推杯换盏,说笑逗趣,虽无礼仪规矩,却并不让她讨厌。她想,她并不是不爱热闹了,只是不爱那些虚假的热闹。
处在这样真切的热闹之中,她如儿时一般,不再觉得自己只是公主,也是这些欢声笑语之人的亲朋好友。她也因她们的欢笑而感到欢喜。
苏荷又笑说:“公主,我也未想到季管事竟会与石侍卫长成婚。我瞧着他们平日里连话都不多说的。”
是的,今日是季湘和石磊大婚之日,太尉府上下欢喜庆贺,就连玄诡军中的几位将士也来恭贺。
季湘终于不用再独坐花房,她有了陪着她等待菊花绽放的良人。
这时,那准备着洗漱沐浴之物的丹朱笑说:“奴婢今日见着刮了胡子的石侍卫长还一时认不出来,是瞧着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和身上的婚服才认出来的。”
“谁说不是呢?奴婢也未曾认出来。”云丫提着一桶热水上了楼梯。
刘姝笑说:“人们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瞧着儿郎也不外如是。”
苏荷已将钗环卸尽,她正松着刘姝的发髻,她想起练武场上的趣事笑出了声。她说:“那些人一个劲儿地灌石侍卫长酒,季管事还替他挡了许多。听这声音,这夫妇二人恐怕还未走脱。”
云丫笑得眉眼弯弯,她边将热水倒进浴桶中,边大声说:“只怕他夫妇二人今夜是不得洞房了。”
这话说得室内的人都笑了。
这时,楼梯口传来了轻悄的脚步声,紧接着如慧、和巧上了楼来。二人转过栏杆,向刘姝行去。近得前来,二人低头屈膝,行了一礼。
年岁稍长的如慧回禀道:“公主,四娘已安置妥当。”
那林四娘和徐蔓,还有徐淳夫妇也来了今日的婚宴。四娘为人豪爽,喝酒的架势不输场上的儿郎。她也从未这般痛饮过倒先醉了。
刘姝看向她们点了点头,又问道:“可醉得厉害?”
如慧回说:“人已昏睡过去。奴婢们原本想留下人照看,可徐娘子说有她就够了。”
刘姝的乌发松散下来,垂落在身后,在灯火之中散发着润泽的幽光。她想着那长相相似的母女二人站起身来,由衷道:“她们母女二人着实令人钦佩。”
苏荷也站起身来,她想起自己那酒鬼父亲,不免羡慕地说:“徐娘子的亲人才算是亲人,她遭此大难她们都维护支撑着她。”她顿了顿又说:“徐娘子的坚韧心性,奴婢也是自愧不如。”
刘姝叹道:“经此大难,还能不被压弯脊梁,如此心性确实少见。可我们女娘本该像她那般傲立于风雨之中!”
丹朱转过帷幔,走上前来屈膝道:“公主,水备好了。”她直起身来,不免担忧地说:“只怕徐娘子往后不好寻亲事。”
云丫自懂事后便期盼着要与自己喜爱的人成婚,她提着水桶凑上前来,皱眉道:“是啊,她只怕难与喜爱的人成婚了。”
刘姝严肃地说:“若那儿郎只在乎此等事,这婚不成也罢。”
苏荷点头赞同:“公主说的是。徐娘子那般能干,养活自己不在话下,哪里就非要嫁人成婚?”
如慧、和巧自小便无亲人,她们都渴望着亲人的关怀和家庭的温暖。
如慧抬眼看向苏荷,她小声说:“可若不成婚,便无有儿女,岂不孤寂?”
一旁的和巧低声补充道:“百年之后,也无子嗣焚香祭拜,岂不可怜?”
“可若嫁的儿郎不堪,不止自己遭罪,那儿女也跟着遭罪,那还不如不嫁!”
苏荷反驳道。
刘姝听后与苏荷对视一眼,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室内年岁最长的朱丹开口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也不能一概而论。”她又看向刘姝,轻声说:“公主,该沐浴了。”
刘姝点了点头朝浴桶行去。
如慧像想起了什么,她忽然开口说:“公主,四娘醉酒说了些话,说有什么流氓上她家滋扰生事。”
刘姝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略想了想说:“想来还是跟庄沧有关,我会告知太尉,派几个侍卫上她家守着。如今也快到稻收时节,也好帮着将稻谷收割了。”
“公主仁善”,如慧说着和云丫和巧一般退至一旁。
刘姝看向她三人说:“你们也辛苦了,去歇着吧。”三人齐声答应,刘姝这才又朝浴桶行去。
那三人轻悄地下了楼梯。
丹朱去将帷幔放下。海棠屏风后,苏荷替刘姝脱下衣裳。
刘姝刚在浴桶中坐下,那帷幔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挑开了,程昭含笑转过屏风走了进来。他面色微红,穿着一身薄蓝的广袖直裾。他虽喝了不少酒,却无醉意,脚步仍旧沉稳。
他目光沉沉地瞧着水中的刘姝,口内命令道:“你们出去。”他顿了顿,又别有意味地说:“我来服侍公主。”
刘姝羞得耳垂透红,她偏头瞪了一眼程昭后低垂下了头。
苏荷和丹朱却习以为常地答应着出了帷幔。二人快速下了楼梯,提了一盏灯笼往厢房行去,她们知晓今夜用不上她们了。
行过芍药之间的青石板路,往左拐过月洞门,在那回廊上,二人瞧见只云丫房中点着烛火,便相携着走向那间房。
云丫、如慧、和巧三人坐在床榻上。云丫手中摇着九华扇,小巧的脸蛋上堆着笑容,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而如慧、和巧只是含笑望着她,静静地听着。
苏荷和丹朱走到房门处时,正听见云丫说:“我觉得骆长史比何大司农丞要好看。”
听了这话,苏荷站在门外,笑道:“可他这个人冷冰冰的毫无趣味。”
那房中的三人虽比苏荷大,可苏荷却是公主身边的老人,她们便站起了身来。
云丫走到门口处,她歪着头说:“我却不这般觉得,骆长史才十九岁,只比我大半岁,却比我沉稳得多。这样的儿郎可是少见的。”
丹朱手提着灯笼,含笑说:“确实,骆长史是少有的沉着冷静。”
苏荷却撇了撇嘴,反驳道:“他性子如此冷清,一天也没几句话,和他呆久了着实憋屈。”
“原来你喜爱那话多的何大司农丞”,云丫笑着打趣。
这些时日,苏荷跟着何善骰学骑马,倒与他相熟许多。她觉得他这人与她脾性甚是相投,一样的爱钱财,一样的爱谈天说地,她心中对他自然有了好感。
可情窦初开的她却不大懂得喜爱究竟是何模样。虽模糊不清,她却也没否定云丫说的话,她双手叉腰道:“好啊,你也敢打趣我!”她说着,踢掉鞋子,走进室内去抓云丫。
如慧和巧瞧着那倒在床榻上互挠着痒的苏荷云丫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门外的丹朱笑了一会儿,便提醒道:“小声些!”
那床上的二人这才住了手,衣衫凌乱地坐起身来。
丹朱瞧着她们那模样摇头笑了笑,无奈地说:“这般热的天,也亏你们有心情玩闹。我是受不住了,先去洗漱了。”她说完,提着灯笼回了自己房间。
如慧、和巧也告辞出了房门。
苏荷出了一身薄汗,她拿起床上的九华扇替自己和云丫扇起风来。二人轮流摇着扇,坐着又说了会儿闲话才去洗漱。
而那阁楼之上却是光影摇动,水花四溅,一片面红心跳的旖旎光景。
次日,刘姝又是近午时才起得身来。程昭被皇帝留在宫中用午膳,刘姝独自用过饭后,腰酸背疼地倚在那四足楠木矮榻上。
室内的步步锦棂花的支摘窗虽紧闭着,可前后的雕花木门却洞开着,蝉声伴随着微微的凉风袭来。她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她为昨日的婚礼操劳了多日,昨夜又不得安歇,自然精神不济。
一旁守着刘姝的苏荷瞧着她那昏昏欲睡的模样,不解问道:“公主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的还这般精神不济?”
刘姝羞赧地咳了咳,她忍着睡意坐起身来,转移话题道:“苏荷,再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你想如何过?”
“我想去醉春风吃酒”,苏荷是一早便想好了的。
“好”,刘姝点头,“那日你最大,你想如何便如何。”
“那公主和云丫、丹朱、如慧、和巧都要与我一道去,我要热热闹闹地吃一回酒。”
刘姝笑说:“你和何若磐待得久了,倒学会了饮酒。待丹朱她们也如你这般,整个太尉府都成酒坛子了,装的净是些醉鬼。”
苏荷想象着整个太尉府都是醉熏熏的人,不由得笑出了声。她又打了个抖,胆怯地说:“只怕太尉要一剑一个把我们都砍了。”
刘姝替程昭辩解道:“那倒不至于,他顶多把你们每人都打一顿板子。”
苏荷拉着刘姝的手腕摇了摇,口内求道:“那公主可一定要替我求情!”
刘姝想着程昭那威严的面容,笑道:“说不得他连我也一起打了呢。”
“怎会?如今太尉对公主是疼爱有加,自然对公主是千依百顺的。”
刘姝长长叹了口气,她意有所指地说:“我倒希望他不要这般疼爱我,这时日一长,我只怕受不住。”
苏荷倒是疑惑起来,睁着那水润净透的圆眼睛看着刘姝,倒把刘姝看得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