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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更迭

晚间,风停雨歇,湿润的空气中透着一股秋日的凉意。

暮色苍苍,古朴大气的御乾宫内,灯火通明,人影重重。

殿内,刘宣坐在那宽大的雕龙纹的宝座上,双手放在楠木刻瑞兽的书案之上,他看了看站在书案前不远处的刘渊和程昭。

刘渊穿着一身松烟色广袖袍服,他低垂着眉眼,面色复杂。今日的事让他感到震惊,他未想到他的父皇会为了一个妇人如此卑躬屈膝,如此不顾一切。他感到失望,他的父皇不该如此!失望的同时,他又同情已生皱纹的父皇。他是皇帝,却舍下尊严,跪求朝臣,多么的可悲!

而一身清水蓝广袖直裾的程昭神色却是平淡的,他是被刘宣召进皇宫的。他也未料到刘宣竟然为了张沁玉做到如此地步,以往他只当他是被美色所迷,如今看来倒是不乏真心。

刘宣作为一个父亲,面对刘渊心中是感到羞愧的,可他却并不后悔。而他对于程昭,则是心怀担忧的。他视程昭如子如友,他怕他退位让贤后这个朝堂容不下程昭。他那双透着儒雅之气的凤眼流露出深切的期盼,他看向刘渊说:“子深,我明日便会下诏传位于你,望我未做到的,你能做到,我未做好的,你能做好!”

刘渊听了这话忙跪了下来,拱手弯腰道:“父皇,儿臣惶恐!”

程昭双手放于身前,他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对刘宣的退位并不感到惊讶,他向来知晓他不愿坐这个皇位。他现下已然在思虑刘渊当皇帝后他该如何行事,但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思虑此事。

刘宣望着刘渊摇了摇头,他惭愧地说:“我当不好这个皇帝,又何必占着这个位子。退位让贤于家国天下都有好处。子深,你起来,不必惶恐。”

刘渊答应着站起身来,他眉目之间透着浓重的忧虑。他深知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也害怕自己当不好皇帝,辜负了那些朝臣的期望,让黎民百姓因他而受苦。可他也绝不会退缩!他不是他父皇,也绝不会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人。尽管担忧害怕,他仍然会把这千斤重担好好地担起来。如此想着,他的眼中又透出勇往直前的决绝。

刘宣看向程昭,口内唤道:“君川。”

程昭停下手上的动作,面色微讶地看向刘宣。自从他当太尉后,刘宣便再未如此称呼他。他沉声唤道:“陛下!”

刘渊转头看向程昭,他知晓“君川”是已故的谢丞相替程昭取的字,他当初觉得“君川”二字程昭实在是配不上。

君,君子也。川,广阔平坦之地也。君川,胸怀广阔之翩翩君子也。

程昭心狠手辣,狡诈诡谲,他与“君川”二字恰恰相反。

如今,刘渊却与当初有了不同的想法,他现下只是觉得程昭与“君川”二字不合适。

而刘宣却自嘲地笑了笑:“今日过后,我便不再是陛下了。”

“在臣心中,陛下永远是陛下!”

程昭目光深切地望着刘宣。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他曾给过他的那些如父如友的关怀,在他心中他永远是陛下,也不仅仅只是陛下。

刘宣身体微微前倾,他端详着程昭俊朗坚毅的面容,感慨道:“初见你时,你还是少年郎,如今已成了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他顿了顿,又恳切地说:“君川,望你以后能好好辅佐子深!”

程昭拱手回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辅佐殿下!”

刘宣点了点头,他又看向刘渊说:“子深,君川他并非是奸恶小人,洛河的水患、青州的海盗、繁复的苛捐杂税、武库的军需,他做的这桩桩件件都是为国为民谋福祉的好事。他只是不拘泥于世俗规矩罢了。这朝堂之中,多的是只会张嘴说话的人,像他这般实干之人少之又少。你莫要对他心存偏见,有他辅佐你为父也能放心。”

“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刘渊拱手回到。他如今心性渐长,也明白这世上并非非黑即白,因而也再未想过除去程昭这般的“奸佞”。他知晓如今的朝堂,还暂时离不开他。

刘宣了却心头大事松了口气,他坐直身体,双手离开书案交叠在身前。他又想起其余的事来,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说:“贤妃已从皇家族谱中除名,发还给周氏,便与皇族无关。至于子清,他终身幽禁,只要衣食无忧便可。淑妃当初是为了德妃入宫,有我没我她都一样。而良妃有你四妹陪伴倒也不必担忧。至于皇后,你要多陪陪她。”

刘渊拱手答应,他又开口问道:“父皇如此交代,是要去往何处?”

刘宣身体后倾靠在了宝座上,他解脱一般地说:“我在这皇城之中又困了十四年,后日我便与贵妃搬去上林苑的行宫居住。那里风景秀美,远离纷争,我与她会在那里终老。”

刘渊听了这话想到自己,想到他的母后心中自然是有怨念的。他的双手垂落下来,眉眼低垂,无限落寞。

而刘宣却突然想起刘姝来,他倾身向前,朝程昭问道:“姝儿如何了?”

对于刘宣迟来的关心,程昭莫名地觉得愤愤不平,他目光沉沉地说:“公主身心俱痛,悲伤难以名状。”

刘宣重重叹了口气,他安慰说道:“你要多陪陪她,身体重要,孩子总会再有的。”

刘渊的眼中也透着担忧,他原本打算今日去看望刘姝,却被耽搁了,心想着明日定要去探望她。

殿外,中常侍墨宝容长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他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李来那布满皱纹的脸,柔声细语地说:“李内侍,往后还请多加照拂。”

李来仍旧肃静着一张脸,他看了墨宝一眼,淡淡地说:“看来中常侍是想激流勇进。”他顿了顿,看着那阴沉的夜色用低沉的声音说:“激流勇退虽难,可却能保全性命,可若进,摔下去只怕要粉身碎骨。”他说着别有意味地看向墨宝,勾着唇又说:“望中常侍细思量,日后莫要后悔!”

墨宝看着李来那别有意味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垂下细长的眼睛暗自思量。

他当初莫非是猜测到陛下不会久居皇位才退了下来?我只怕不是他的对手,日后在宫中生存不易,稍有差错只怕会葬送性命。可我正值壮年,难道当真要跟着陛下去行宫?我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就要这样舍弃吗?

这时,那垂挂在檐上的一盏宫灯突然灭了。

墨宝抬眼看去,他心中惊怕不已。人死还不如灯灭,灯灭了能再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罢了,功名权势,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才行!

墨宝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口内道:“多谢李内侍提点。我跟随陛下多年,自然是陛下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李来昏暗的眼睛中有微光闪烁,他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夜风拂来,吹动二人的衣摆。灯火明灭之中,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

程昭推开殿门,大步走进了夜色中。出得宫门来,他蓝衣红马疾驰在清冷的街道上,可他的心却是温暖的。他知晓,这世上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归家,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次日,雨过天晴,气温回暖,倒好像是重回了夏日。人们抱怨着又穿上了轻薄的衣裳。

很快,皇帝下诏传位于太子的重大讯息传遍了整个洛京,人们早已把变化多端的天气抛在了脑后,而对此事议论纷纷。

刘宣离开皇宫,搬去上林苑那日,刘姝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去送行。她如今对她的父亲能做到的只是不恨,可现在她也不想再怨怪他了,她真的不会再对他有任何的期待了。往后,她和他便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路人。

而刘宣也是在看到程昭时才想起刘姝来,他见她未来也不多问,倒是张沁玉关心了几句,还让人送去了好些补品。

送走旧皇帝,便要开始筹办新皇登基之事,宫中便异常忙乱。

景宁十四年,九月初九,重阳日,刘渊登基为帝,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皇帝生涯。

这日,亦是刘渊的生辰,他如今是二十一岁的儿郎,亦是二十一岁的皇帝。

登基典礼结束后,赐宴百官时却传来了急报。

羌人投降,动乱已平,可邓钧将军却身中流箭身亡。

刚喝了一口菊花酒的刘渊,只觉喉中辛辣,眼中酸涩。他的师傅,那教会他骑射,教会他剑术的师傅没有了!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忍痛颁下了他作为皇帝的第一道旨意。

他命人好生接回邓钧尸首,又让戴松言暂管军务,待一切妥当后再行返京。

戴松言和邓钧一样是蜀郡人,他是从蜀郡跟着邓均到了洛京。他因出身微寒不被邓钧重用,才跟着程昭入了玄诡军。但他却是个念旧之人,听闻要西征羌人,便义不容辞地跟着邓钧奔赴战场。

宫中宴席不欢而散,刘渊屏退众人,独自走进了御乾宫。

刘姝身体已然无碍,她自然也来参加了宫宴。她带着苏荷和一脸沉静的程昭来到御乾宫外,她是特意来寻刘渊的,他的生辰礼还未给他。

李来知晓刘渊和刘姝兄妹情谊深厚,他并未多问,恭敬地打开殿门放刘姝进去了。而程昭和苏荷则留在殿门外等候。

尽管朗日高照,可关门闭窗的殿内还是有些昏暗。刘姝手中捧着个漆盒,小心翼翼地向内行去,她看见那宝座之后露出一片玄色绣龙云纹的衣摆。她边走过去,边在心里想,阿兄还是和儿时一样,一有伤心事就躲在角落里。她转到宝座之后,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刘渊。

刘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菊花酒香,他已将冠帽扔在地上。他的头发用玉簪束着,额前垂落着几缕散发。他抬眼看去,见是刘姝,便哽咽地说:“怀夕,我的师傅没了!”

刘姝望进刘渊那双悲痛的泪眼之中,她的心也不由得跟着一痛。她跪坐在地,将手中的漆盒放在腿边,从广袖中掏出一块折叠着的帕子。她打开帕子,帕子里放着一块菊花糕。她看着他说:“我知阿兄心中苦,阿兄吃块甜糕,就不那么苦了。”

刘渊闻到了茱萸的清香味,那是从刘姝腰间的香囊内散发出来的。他在这清香之中,听着她那温柔的话语,回想起儿时。

从前,自己受了周太后的责罚,受了冯皇后的冷落伤心时,她也是这般偷偷地拿一块甜糕来安慰自己。

他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滴落,落到玄色的衣服上消失不见。他勾唇笑了笑,抬手拿过那块菊花糕,轻轻地咬了一口。他把菊花糕咽下,轻声说:“不苦了,很甜。”

刘姝笑了笑,她用手上那块绣海棠花的帕子替刘渊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她说:“怀夕陪着阿兄。”

刘渊捏着手中那半块菊花糕,他眼中泛着泪光,深切地说:“怀夕,我是皇帝了,可我只想是你的阿兄!”

刘姝收回手,她含笑说:“阿兄,不管你是太子还是皇帝,都只是我的阿兄。”她说着,拿起腿边的漆盒递给他,口内道:“祝阿兄生辰喜乐,长寿安康!”

刘渊的眼睛明亮如同星辰,心中的悲痛暂时被暖流所融化。他将手中的菊花糕放入袖中,笑着接过漆盒,感激说:“怀夕,多谢你。”

“阿兄,快打开看看。”

刘渊含泪笑着打开了盒盖,盒内放着精致小巧的蓬饵。

重阳食蓬饵,意在求长寿。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连太尉都还未尝过,他为此还在生气呢。”

刘姝笑得眉眼弯弯。

刘渊拿起一块蓬饵,笑说:“那我倒要好好尝一尝。”他咬了一口,咽下后,夸赞道:“软糯清香,甚是美味!”

“我可是特意为阿兄去学的。”

“怀夕,你也吃。”

刘姝在刘渊身边随意坐下,她和他一同背靠着宝座,吃起那蓬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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