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杖刑
在程昭的监督下刘姝每日都会吃各样补品,大半个月时日她便红光满面,脸颊圆润起来。
这日,秋高气爽,春华庭内卉木萋萋。
程昭去上早朝还未回府,刘姝坐在支摘窗旁的四足楠木矮榻上,看一本描写西域的游记。那是程昭好不容易寻来的,是便于观看的纸质书籍。
刘姝身旁稳重恬静的丹朱正专心地做着一件冬衣。她刚将衣襟处的海棠纹绣好,正准备展开细看,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几个梳着堕马髻,穿着曲裾的女娘,面有愠色地走进了院门。
刘姝看见为首的苏荷那愤愤不平的模样,忙将手上的书放在了榻上,起身走到了门口处。她向上了石阶的苏荷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帮和巧讨公道吗?怎么自己气成这般模样?”
苏荷身后的云丫、如慧、和巧也都是满脸羞怒,尤其是性子软弱的和巧,眼中都泛着泪光。
这事还得从小厨房的朱氏说起,她原本想用蜂蜜腌制兔肉,却找不见那原本放在柜中的大半罐蜂蜜了。她就想着去大厨房借一些。她要忙着配菜,那做粗活的秦氏又去大厨房抱柴火去了。恰好和巧进来问她今日吃什么,她便让和巧去大厨房借蜂蜜。
谁知,和巧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那个叫百里辰的侍卫。那人是石磊的旧友,也是新近入府的。他长得倒算周正,可惜却是个花言巧语,最喜说笑玩闹之人。他以前便去高门做过门客幕僚,可皆因他这性子呆不长久。他见和巧生得珠圆玉润,又瞧着性子软弱,便逗趣一般地说了几句露骨的话。
和巧又羞又气却不敢反驳他,只能红着眼跑回了春华庭,却又被苏荷瞧见了。在苏荷的追问下,她难为情的将此事说了出来。
苏荷一听便气得怒目圆睁,当即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找那百里辰理论。
现下,苏荷那娇俏的圆脸因为憋屈皱成一团,她向刘姝行了一礼后气呼呼地说:“公主,那百里辰简直可恶,他说我臂圆好生养,竟还敢伸手来摸我臀部!若非楼小风阻止,我只怕要遭其毒手!可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嬉笑着说他是在玩笑,旁边还有两个侍卫和他一道打趣我们呢!我们没他们那么无耻,又打不过他们,就只能忍气吞声地回来了。”
刘姝皱起了眉头,她气恼地问道:“太尉府何时有这样的人了?”
丹朱站在她身后回说:“公主,那人是刚入府不久的。听闻是石侍卫长的旧友,身强体壮,武艺也好,就是爱拿女娘说笑逗趣。”
刘姝拂了拂海棠色的广袖,她沉声说:“我看书看得也有些沉闷,既如此,我便去寻这百里辰说笑逗趣一番。”她说着,穿上了鞋。
那朱氏听见动静已从小厨房走进庭中,见状上前来说道:“今日这事也都是奴婢不好,好好的一罐蜂蜜找不见了。公主,还是莫要去见那些混账,没得生气。”
刘姝听到蜂蜜,想起昨日夜半自己突然醒来想喝蜜水,程昭便自告奋勇地去小厨房准备,好一会儿后才端着蜜水回来。她见他神色无异当时便未多想,如今听了朱氏的话,心想着莫非这失踪的蜂蜜和他有关。她也未多想,走下石阶看向朱氏说:“无妨的。”她说着,便带着众人出了院门。
苏荷带着刘姝往练武场右侧侍卫居住的东园行去。
园内,那廊檐之下放着一张长凳,凳上坐着三人,周围还围了好几人。坐在凳上中间那人,身强体壮,容貌周正,脸上留着一撇胡须,三十左右的年岁。若只看相貌倒会给人以好感,可他此刻嘴里说的话却让人厌恶。
这人便是百里辰,他嬉笑着说道:“那佳人顾的婉娘弱柳扶风一般的可人儿,最后却一丝不挂地死在了床上。也不知那一夜被多少儿郎玩弄过,那些儿郎必定是逍遥快活了一番。”
话音刚落,刘姝便带着人走进了园内。
那几个侍卫除了百里辰外都垂下眼弯腰抱拳行起礼来。那百里辰是初次见到刘姝,他惊叹于刘姝端庄华贵的气度,坐在凳上一时没有起身。
苏荷瞪着百里辰,在刘姝耳边说:“公主,就是他!刚和他坐在一起的二人,就是同他一道打趣我们的!”
刘姝径直走到百里辰身边。
那百里辰这才站起身来,他开口便笑道:“想不到这府中还有这般貌美的小娘子!”
他身旁的那几个侍卫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苏荷闻言,高声斥道:“放肆!汝等鼠辈,竟敢在公主面前口出狂言!”
百里辰这才知晓刘姝便是公主,他见刘姝温柔可亲倒也不怕。他弯腰拱手,口内笑道:“公主恕罪,小人不知是公主驾临。小人被公主气度所迷,倒一时失了礼数。”
刘姝也不让他们起身,只是看着百里辰语气淡淡地说:“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小人绝无此意,只是在夸赞公主。”
刘姝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也配夸赞本公主!”
“多看公主一眼就该挖了你的眼睛,多说公主一句就该割了你的舌头!”
苏荷有了倚仗说话都有底气。
除百里辰外的其他几个侍卫都抖了抖,而百里辰却只当苏荷说的是气话。他直起腰来,看向苏荷拱手笑道:“看来苏小娘子还在为适才的玩笑生气,我在这里向小娘子赔罪。”
他虽说是在赔罪,可苏荷瞧着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却更气了,气得她一时语塞。
这时,刘姝开口道:“那本公主也与你玩笑玩笑吧!”她说着,便让那几个侍卫起身。她看着和百里辰站在一起的那两个侍卫吩咐道:“你们过来!”
那两个侍卫平日里倒是老实,只是被百里辰的话挑逗得心里痒痒的,就忍不住跟着一起起哄。如今刘姝找上门来,他们自然是后悔不已。
那二人近前来,刘姝又吩咐道:“你们也摸一摸这百里辰的臀,是否又圆又大?”
百里辰和那二人都愣住了。
刘姝状似不解地看着他们,口内说:“你们不是喜欢玩笑吗?这是怎么了?”
那二人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知错,求公主饶恕!”
而百里辰却因羞愤涨红了脸,他自许祖上是举于市的百里奚,心中倒有几分傲气。他双手垂于身侧紧握成拳,看向刘姝说:“公主这是在羞辱我!我祖上是百里奚,我也做过高门贵族的门客幕僚,我并非是任人折辱之人!”
刘姝讥讽地笑了笑,她冷声说道:“若百里奚知晓有你这般的后人,只怕也是要羞红了脸。”她说着又和颜悦色起来,看向苏荷柔声笑说:“他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与他玩笑罢了。他一个儿郎就这般没有气度?”
苏荷看向百里辰,仰着头笑了笑,她将他说过的话还给了他。
“不过玩笑罢了,何必如此生气?”
百里辰瞪着眼咬了咬牙,憋屈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丫等人见他这般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刘姝又瞧着百里辰笑说:“看来你当真是生气了,那本公主在此向你赔罪。”她说着,笑容却越发地灿烂。
而那百里辰气得直咬牙却不敢作声。
刘姝又在顷刻间沉下了脸,她呵斥道:“百里辰,什么狗屁玩笑!你不过是欺女娘柔弱,拿女娘来打趣逗乐。我们生而为人,凭什么让你来寻乐子?你天生一个大块头,倒惯会欺软怕硬!你怎么不去找太尉玩笑?”
这时,石磊带着楼小风等人巡视一圈回来了。他快步走到刘姝面前,拱手道:“公主,可是这些人做错了什么事?”
“石侍卫长回来得正好,我听闻这百里辰是你的旧友。他适才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还口出狂言调戏于我。而这一干人等不思职务,倒与他谈笑逗趣。你做何处置?”
百里辰这才跪下,求饶道:“公主恕罪,小人知错了。”
而那几个侍卫也都跪了下来,他们却不求饶。因为他们知晓求饶是无用的。
刘姝沉声道:“既然知错了,那就该罚!”
石磊当初便是从百里辰口中得知庄皑在佳人顾,后来他求到他面前说要入府当侍卫,又正好有个空缺,他便答应了。可他却未想到这厮竟如此胆大,连公主都敢调戏。
他忙向身后的楼小风等人吩咐道:“这一干人等都杖责二十。那百里辰杖责后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楼小风等人答应着去搬凳子拿刑杖。
那些侍卫倒老老实实地跪着受罚。而那百里辰却一下站起来,口内喊道:“老子现在就不干了!”他说着,便往院门外行去。
石磊上前几招制住了百里辰,他把他按在长凳上,沉声道:“这是太尉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初劝过你,是你执意要来!”
楼小风已举起了刑杖。丹朱见状,开口道:“公主,回去吧。”
刘姝并不想听他们喊叫,更不想看他们血肉模糊的样子,便带着人出了院门。
可刚行到练武场,便见四个宫人抬着程昭从临松堂转了过来。她心惊不已,忙大步跑了过去。
想来这太尉府和刑杖有不解之缘,程昭也挨了二十杖,还被罚没了一年俸禄。
今日,是刘渊当上皇帝后,第一次开朝,却不想何执等人状告程昭目无法纪,欺辱百姓,剃其发,禁其足。刘渊自然不能姑息,便惩处了程昭。那些白马寺念了大半个月经的百姓终于得到了解救。
程昭原本闭眼趴在架上,他听见动静睁眼看去,在看到刘姝时面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刘姝在看到程昭的笑容时,那担忧的心落了回去。她近前来,问道:“这是怎么了?”她看见了他臀部的衣裳上有血迹,惊道:“太尉也挨打了?”
“还有谁挨打了?”程昭半支着身子好奇问。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快躺好吧!”刘姝忧心他拉扯到伤口,小心地扶着他躺下,又领着宫人往君川阁而去。
那四个宫人将程昭扶到床榻上后便离开了。
刘姝站在床榻边,她正想吩咐人去请医师,不料程昭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站了起来。他又开口向门外吩咐道:“阿喜,去备些水来。”
门外的阿喜站在一群女娘身边倒也不违和,他原本担忧的心放了回去,忙答应着带人去打水了。
刘姝仰头望着程昭,她这才知晓他是装的,她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他向来是无所忌惮、随心随性的,如今倒是会虚以委蛇了。
程昭看着刘姝那探究的眼神笑了起来,他想靠近她,可又想到自己身上脏便站在了原地。他低下头说:“公主是觉得我不会装模作样?公主忘了,我曾在谢丞相身边伪装多年。”
刘姝眨了眨眼,她这才想到那件事,倒是自己忽略了,他向来是复杂又多变的。
程昭望着她的眼睛又说:“我以前也是憋屈地活着,只是当了太尉又得了陛下的宠爱后,我便肆无忌惮、随心随性了。”
是啊,他母亲不疼爱他,后来又失了父亲,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去了军营,受的委屈可想而知。
刘姝如此想着不免心疼程昭,她靠近他,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她关怀地问道:“是不是很疼?”
程昭的心被暖流包裹变得柔软起来。他用拇指抚摸着她的手背,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巴巴地说:“疼,可疼了。都是你那个好皇兄让人打的?”
“何执他们又指责你了?”
“对,他们说我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刘姝看着程昭那委屈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而门外的苏荷丹朱等人也因这反差极大的太尉露出了笑容。
程昭那委屈的情绪被刘姝的笑声打断,他微皱着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刘姝仰头看着高大强壮的他,歪着头说:“这样的太尉好生奇怪,我有些不适应。”
程昭想要的安慰没得到,他顷刻间沉下了脸,冷哼了一声。
这时,阿喜带人送水进来了。他手中用托盘端着喝的温水,他身后的两个奴仆手中各提着一桶热水送到了床尾的屏风后面。
程昭走到阿喜身边,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阿喜瞧着程昭脸色不好,心想:这是怎么了?适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定是公主,除了公主,没人敢招惹太尉。
程昭将水杯重重放回托盘上,阿喜一个没站稳,差点跪在地上。阿喜忙将托盘放在木几上,带着那两个奴仆出去了。
刘姝看了看程昭身后,她关心问道:“要我帮你吗?”
程昭面色稍有缓和,他冷哼一声说:“公主金枝玉叶,哪能做这种事!”他说着,转进了屏风。
“那有药吗?”刘姝又问道。
“你那好皇兄,打了我一顿,又赏了我一瓶金疮药。”程昭在屏风后冷声回说。
刘姝低头笑了笑,喃喃道:“真是个孩子。”她说着,从木几上倒了一杯温水喝。
程昭很快便收拾好,换了身衣服转出屏风。阿喜见状,带着人进去收拾。
刘姝坐在床榻上等着程昭,他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她看了看他的臀部,皱着眉头问道:“你不疼了吗?”
他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忍着,谁让我身强体壮!受伤了,活该忍着!”
刘姝又没忍住笑出了声,她瞥见程昭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忙凑到他身边,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我们太尉可真是坚强。”她又抱怨道:“阿兄也真是的怎么舍得下手打你呢?”
程昭的脸上又在顷刻之间露出了笑容。
那从屏风后转出来的阿喜瞧见了这一幕,他暗道:“想不到太尉还会这变脸的绝活!”
刘姝见程昭已经被自己哄好了便收回了手。
头上没了爱抚,程昭心中觉得若有所失,便伸手握住了刘姝的手掌。他沉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没了陛下的宠爱,我也只能收敛着过活了。”
刘姝对此表示怀疑,问道:“你当真能收敛?”
放肆容易,收敛艰难。程昭对此也表示怀疑,他想要当个好人,可总有人逼着他当个恶人。他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眸光一沉,开口问道:“不如我来当皇帝,公主来当皇后?”
刘姝听了这话,惊得瞪大了杏眼,紧接着又担忧起来。她知晓若程昭真想当皇帝,定是能将她阿兄拉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子,到那时自己岂不就成了亡国公主?
她忙摇头摆手,望着他的眼睛劝道:“这皇帝可比太尉憋屈,朝中有文武官员管束,朝外有黎民百姓观望。何况,若我当了皇后,那些群臣自然要逼着我给你添妃纳嫔,长此以往,你我必生嫌隙。”她双手握住他的手,眼中柔情脉脉,笑说道:“太尉,你我如今这般,就已经很好。”
程昭在刘姝那柔情脉脉的目光中打消了心中的念头,他点了点头说:“确实,若我当了皇帝每日有朝堂之事缠身,与你相处的时日便少之又少了。”
刘姝松了口气,她忽然想起那罐失踪的蜂蜜。她便转移着话题问道:“太尉,厨房有罐蜂蜜不见了,你可知晓?”
程昭眨了眨眼,他突然皱着眉头说:“有些痛。”他说着,不自然地站起身来。他边向门外走去,边问道:“不知朱娘子今日做的什么吃食?”
刘姝想起昨夜在阁楼上听到的破碎之声,她站起身,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笑着质问道:“是不是你打碎了?”
程昭停下脚步,转回身颇有些委屈地说:“我就转了个身,那罐子就自己掉地上了。”
刘姝上前来挽住程昭的手,她笑说:“那我们现在就去跟朱娘子坦白,免得她以为被什么人偷了。”她说着,又放开他走出门来。
程昭皱着眉头说:“我真没偷,真是打碎了!”
刘姝正穿着鞋,她与扶着她的苏荷相视一笑。丹朱等人也都低着头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