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临行前夜

厨房里，大姑把蒸熟的红薯捣烂，加入一碗二合面揉成团，一旁的碗里放着用盐杀过攥干水的白菜丝。

秀丽也烧上了火，大姑往烧热的锅里倒油，他们这边吃菜籽油多，油热后倒入切好的辣椒，滋啦声响起，菜籽油奇异的芬芳伴随着辣椒的呛鼻，组成令人口舌生津的香味，翻炒几下后再倒入白菜，杀水的盐分还在不需要再放盐，把水分炒干之后就可以盛起来了。

大姑用筷子夹了一点“岚岚，快尝尝，够不够咸。”

方岚凑过去尝了尝“够了，咸味刚好，还挺辣。”她接过大姑的筷子又夹了一点“丽丽你尝一下，大姑做的可好吃了。”

“好吃，妈，白菜这么炒好吃，你以后就这样炒。”

“能不好吃吗，你也不看看我放了多少油。”大姑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着，一边包着馅饼。

方岚也洗了手跟着一起包，只有秀丽被大姑无情拒绝了“你快别霍霍我的东西了，我还不知道你，包啥漏啥，一边待着去。”

被嫌弃的秀丽噘嘴，今天也是被嫌弃不会干活的一天。

“姐，你明天就要去东北了，你害怕吗？你还没走我就想你了。”

大姑语带嫌弃“你会不会聊天，你要不会聊就回房睡觉，还害怕，还想你，你说怕不怕，你表姐才大你不到1岁，去那么远的地方，坐火车都得三天，到了地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人生地不熟的，我都害怕，你也就是命好，摊上我们家，不然你试试。”

“嘿嘿，我知道，主要是我有个好妈妈。”

“那是，我也命好，有个好大姑。”见说起下乡这件事大姑明显情绪不好了，秀丽也挨批了，赶紧安慰俩人“其实我去的地方还不错，祖国的大粮仓，那肯定不缺粮食吃，我同学他们有的去新疆，那里才是真正的艰苦，我挺满意自己要去的地方。”

“大粮仓也得有人种，只要下乡就没有不受苦的。”

“是啊，表姐，我同学她哥去年下乡了，听说累得皮包骨了，他们家到处打听求人，想给他买个工作让他返城。”

“现在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会拿出来卖，这两年工厂都没招工。”

“我也是这么和我同学说的，但她说她哥信里说，实在受不了了，再干下去就要没命了，要是家里不给想办法，他就在乡下找个农村姑娘结婚，至少还有人和他一起分担农活。”

“我也听说了，有些人下乡几年后养不活自己，就在当地成家了。”

“你可不能这么干，婚姻大事可不能草率，再说，你年纪还小，女人太早结婚生孩子会影响寿命，听到没有，岚岚，这种事你可千万不能自己决定，一定要和我说。”

“知道了，大姑，你放心，至少十年内我都不会考虑这件事。”

“啊，十年，姐，十年你都26了，那你该嫁不出去了。”

“啧，去去去，你知道什么嫁不嫁的，不过，十年确实太久了，过个四、五年差不多。”馅饼都包好了，包了两种，一种巴掌大的包了12个，剩下都往大了包，得有小的那种两倍大，包了10个。“秀丽接着烧火，火小一点，我把这些饼摊熟，岚岚，这10个大的是给你带上车的，现在的天气放三天也不会坏，小的明天全家当早饭，你几次拿来的粮食给家里添了不少饱，大姑知道你的心思，也就不和你客气了，谢来谢去的麻烦。”

“是啊，姐，怪不得你这么瘦，粮食都被你拿来我家了吧，你看你手腕细得，我都替你发愁。”

“愁啥啊，我力气大着呢，大姑，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大表嫂给了一条新毛巾和5块钱，二表哥上次也给了我5块钱。”

“行，我知道了，你收着吧，到了地第一件事就是问清楚粮食，管大队借也好，出钱换也好，可别省嘴，干活省着点力气，中不溜秋就行，别被人一怂恿就傻出头。”

“就是，姐，你得学会偷懒，反正你有我们，不靠那点工分活。”

“这点你可以学学秀丽，叫干啥干啥，但是啥都干不好，我都怀疑她是成心的。”

听到这话秀丽不依了“妈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我虽然干活不咋地，但态度可没问题，我的心很想干好活，但我的手不听啊，你可不能误会我。”

“我还用得着误会你，你屁股都不用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赶紧的，都去洗把脸，回房睡了。”大姑端着单独给侄女的馅饼催促俩人。

俩姐妹在院子里互相倒水洗漱，秀丽悄声说“姐，你去了乡下可千万小心，今天和我一起回来的小红，她姐也下乡了，去了没多久就传回来消息，说要结婚了，是个农村人，比他姐大14岁，家里穷得顶掉，她爸妈接到消息就赶过去了，听说是让人给算计了，名声坏了不得不嫁，咱们几个虽然你和大哥最聪明，心眼最多，但也怕被算计。”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你放心吧，就是我被算计了，我也不会让算计我的人得了好，再说，我力气很大，比一般男人都大，你这什么眼神，我没骗你，你等着。”方岚左看右看见墙边摆着一排咸菜缸，有大有小，这种咸菜缸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大的能腌100斤咸菜，加上缸本事的重量大概在130-140斤左右。

她特意挑了个装满咸菜的缸，在秀丽目瞪口呆中轻松举起，一直举过头顶，举起之后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大姑见俩人洗个手脸半天没好，就出来叫她们“你们俩洗个脸怎么洗半天还没好，岚岚你在干嘛，大半夜拿着个咸菜缸子干什么？”

“呃……”

“妈，满的咸菜缸子，我爸抬起来都费老鼻子劲了，表姐她轻轻松松的，你看，她刚还走来走去。”

“……你把那咸菜缸放回去，赶紧都进来，别吵到其他人睡觉。”

方岚把咸菜缸放回原地，洗了个手就和秀丽进房了。

“这是做好的衣服，你看看，我做的比较宽松，还有这个内衣都按你的要求做的，另外还给你做了双老布鞋，下地干活废鞋，你试试大小看合不合适。”

“诶，好，谢谢大姑，肯定合脚，这几年我没少穿你做的鞋。”她说着就赶紧试了试新布鞋，果然很合脚，穿着很舒服。

“不是，妈，等会再说衣服鞋子，你刚刚没看见吗？表姐她是大力士。”

大姑没理会女儿的话“那就好，衣服都洗过了，明天你就穿新的，去了新地方可不能让人看轻了。”

“妈，你怎么这样，姐，你怎么突然力气变得这么大了？”见自己妈不理自己，十分好奇的自己只能又问表姐。

“行了，有什么好问的，你姐从小力气就大，只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平时也出不到什么力气，你们都没注意到罢了。”

“怎么可能，我一点都不知道，姐，是真的吗？”

“真的，只不过以前力气也没这么大，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力气涨了不少，刚刚那咸菜缸我感觉我都没用力，还能多拿起一个。”

这下大姑也觉得不对劲了“怎么回事，力气突然涨了这么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怎么也要去医院查查看。”

“我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她挠了挠头“我觉得是因为我最近吃得多了的原因。”

大姑有点愣住“吃得多？有多多？你今晚是不是没吃饱？这几个馅饼是不是太少了不够你吃？我再去做。”

“别别别，大姑，不用做了，我之前说我已经准备了干粮，是真的，没骗你，加上这些馅饼完全够吃了。”她赶紧拉住准备再去厨房的大姑“晚饭我确实没吃饱，那，那我吃俩馅饼行不行，大姑。”

“给，赶紧吃，两个够不够？”大姑没好气的拿给她两个还热乎的馅饼“你这孩子，到大姑家吃饭还饿着肚子，你故意臊我呢，我就是再省也不多你这一顿，你真是气死我了。”

“大姑，别气了，我要是按吃饱的量来，怕吓着你们，真的，别生气了，来，你和丽丽也吃。”她三两口就吃掉了一个馅饼，另一个她掰成两半分给她们。

“我们晚饭都吃饱了，你赶紧自己吃，不用管我们。”

“姐，我还饱着呢，你自己吃。”

“再饱也不多这半个饼，吃吧，你们要不吃我一个人吃得多别扭，丽丽，赶紧的，可好吃了。”

见拗不过她，俩母女只好一人半个馅饼吃了起来。

“那你再吃几个，厨房里的我一会拿进来，也给你带走。”

“我再吃一个就好了，说好了那些明早让大家当早饭的，我不要，就带这些，大姑，你也别太偏心我了。”

“……姐，我老觉得你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

“要是真的就好了，你表姐又聪明又能干，又会念书又会写文章，你看看你，每次考试都是垫底，你们几个除了你大哥，没一个脑子遗传到我了。”

秀丽被亲妈一番损也不生气，还和方岚俩人笑作一团“那没办法，谁叫我命好，没脑子也没关系。”

“……你还挺得意，也是个心大的。”

几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方岚也感觉到久违的轻松，虽然明天要奔向未知的前方，但她已经做好准备，心是踏实的，再多的未知都不可怕。

月上中天，几人都有了丝丝困意，明天还有早起，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大姑和秀丽一起睡在里间，方岚则睡在了弟弟妹妹身边。

一夜无梦，早上醒来时方岚嘴角是翘起的，她听见里面有声响，窗户透进的光还是暗沉的，估计是大姑起来做早饭了。

大姑打开房门就见到她睁着眼“再躺会儿，不着急，你大表嫂会起来帮忙的。”

她听见这话也就没着急起来，侧过身看着还在熟睡的兄妹俩，她早就发现了，这俩兄妹和自己都不太像，自己的长相完全继承了父亲，眉目姣好，气质也相同，只有性格不似。而龙凤胎的长相，则是遗传自母亲，五官端正，秀丽中多了些平凡。

躺了一会秀丽也起来了，外头的声音也多了起来，她赶紧把俩人喊起来，给他们穿好衣服带去厕所，又给他们洗漱好，堂屋里的早饭也摆上了。

石头和妙妙一人一个馅饼，再加上一碗红薯稀粥，其他人则多一个杂粮菜团子，说实话，哪怕是普通人的饭量都只能吃个半饱，就更别说方岚了，基本等于没吃。

今天早饭是大姑和大表嫂做的，再加上两人还要去上班，所以收拾吃过的碗和厨房就是李奶奶来了，方岚帮忙将碗搬到灶台放着，擦干净桌子，就被大姑拉着准备出门了。

早上起来那会她就换上了新衣服，换下来的旧衣服和其他东西放到背篓里了。

秀丽和建民在同学的呼喊下一块去学校了，石头和妙妙则眼巴巴的看着她，一脸舍不得又不敢开口说什么，她蹲下身抱着兄妹俩“你们俩好好吃饭，好好长大，要听大姑的话，大姐答应你们有空一定回来看你们。”

石头的眼泪大颗落下，妙妙也双眼含泪瘪着嘴，她一人亲了一下脸蛋“石头是哥哥，要保护好妹妹，妙妙也要乖乖听话，大姐会很想很想你们的，别哭了，大姐偷偷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大姐在赚钱，等赚够了钱，在乡下安排好了就来接你们。”

“真的吗？大姐什么时候安排好？”石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真的，大姐不会骗你们的，但是你们不可以和别人说，大姑也不可以，不然我就不能来接你们了，明白没有，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不可以说出去。”

听到方岚的保证石头慢慢停止哭泣“我们相信大姐，那大姐你快点安排。”妙妙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

“石头和妙妙乖乖在家等我，等到我往家里寄了第十封信，我就来接你们，好不好，来，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什么不许变？”大姑出来正好看见姐弟三个抱在一块，小的哭得一脸泪，大的正在说着什么。

“这是我和他们的秘密”她松开兄妹俩“好了，大姐要走了，你们在家里听李奶奶的话，别乱跑，记住我刚才和你们说的话，记在心里别说出去。”

她背起背篓往外走去，身后兄妹俩忍不出哭出声，她狠了狠心没回头，唉，心里难受。

和大姑走到巷子口就要分开了，大姑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回去拿上东西，一会去火车站等我，我到时候请一个小时假去送你。”

“不用，大姑，纺织厂离火车站远，一来一去一个小时根本不够，咱们昨晚已经道过别了，不用再送了。”

“我说要送就要送，你别管，我找同事借辆自行车很快的，赶紧回去吧，等会见。”说完没等方岚回答就自顾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