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阵
银灵子，我可能回不去了！
不过咱们的族人，能找到归家的路了……
荧勾用自身魔灵化形、以灵祭灵的噬灵化身，根本承受不住数以万计的魔灵负累，他只得一遍遍催动魔元以供附着的魔灵吞噬，不多时便七窍流血、魔元衰竭。
也因荧勾这般犹如飞蛾扑火般的献祭，竟为虚危山暗沉无光的天穹，带来了无比璀璨、壮观的紫檀色星幕。
星星点点，分外明亮。
愿以吾灵祭汝魂，愿汝之灵慰吾魂。
“再聚！”
随着一声高呼，荧勾的噬灵化身突然爆出冲天的紫色火焰、一寸寸燃烧了起来，他那不断流出污血的眼睛早已看不清方向，只剩下万蚁噬心之痛。
血染的耳中犹如蒙上了一层油纸，传来幽泣的呜咽声和吞噬自己化身的沙沙声，恍惚间、荧勾又好像听到了银灵子的笑声。
叫声姐姐，姐姐我揍你的时候便下手轻点！
待忙过明日，让姐姐我好好帮你补一补身子，顺便教教你什么是为魔之道吧，别尽一天天傻乎乎的！
来来来，你且仔细着帮姐姐我疗伤，但凡弄疼了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要是死了，姐姐我会心疼的！
……
原来我也没多厉害，吹牛吹大了，这次……真要回不去了！
荧勾的血目凭感觉望向远处的悬渊，心中竟多了一丝眷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那个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归！”
一字轻出，诺如千金。
“魔尊大人，我送他们回家了！”
半空中越燃越烈的紫色火焰，带着漫天璀璨的魔灵，冲破黑色的雾霾向冥界的极北之地飞去。
不好，自己上当了！
江奕宸四下打望了一圈，南天魔帝早已不知去向。
先困住这出逃的十万魔灵再说！
本座就是元神寂灭，也不能丢了老头儿交给自己的万鬼阵！
于是，江奕宸再次强行催动罡炁，他单手掐诀祭剑而出，漫天的银色碎尘渐渐凝炼成一张巨大的天罗地网笼在了整个虚危山上，夺目耀眼的银光堪比月华，令这个万万年沉于死寂的世界第一次有了些许温度——
无比清冷却乍现温柔。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慕绾绾……
我心悦于你，但神也悯怜众生！
待一切重回正道，我只想按自己的意愿而存在。
到那时……你是你、我是我，不用再被旁人所左右。
仙途漫长，无你何欢！
但愿，我还能再见到你……
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江奕宸，立于不断塌陷的万鬼阵中冷眼观望着眼前纷乱的一切，唇边竟勾起一丝笑意。
荧勾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带走的十万魔灵，连带那些破阵而出的恶灵凶鬼，毫无例外地撞在江奕宸设下的结界上便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带着一尾青烟嚎叫着坠回阵中、落于血池。
天穹上时不时爆出的银光，像极了绽放于夜空的银色烟花。
荧勾的噬灵化身早已魔元燃尽，失去了他的指引，那些无识的十万魔灵犹如无头的苍蝇，在江奕宸的天罗地网中四处乱撞，唯一留在网中向北的残影，只是荧勾那化解不掉的执念。
“该送你们上路了！”
稍作调息的江奕宸单手持剑、强行御风而起，他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凄厉的惨叫，放眼望去堪比炼狱。
荧勾……也算得上至情至性之人了！
神魔并非善恶之别，不过是各自立场不同。
如今，倒是有些理解老头儿与北天魔帝那纠缠不清的恩怨了。
众生皆有灵，既然天意如此，让镇于万鬼阵近七百年的恶鬼魔灵脱困，那也算是用岁月平了业力方可不被天谴之兆。
虽天意不可绝灭，但本座神职所在，绝不能任由这些污物逃出冥界、祸乱三界！
除左右凡人生死轮回之事，本座亦有渡厄之责！
凭风而立的江奕宸脸色惨白透亮，眸光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阴风飒飒，卷得他那身玄衣飘然、墨发飞扬，渐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身形出现在虚空散发着莹润的银芒，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江奕宸将通体透亮的碧落长剑掷于长空之中，化作一朵巨大的银色千重莲罩住了整个万鬼阵，而塌陷的阵中漫起了一池血水，真正的晦暗之血。
汝等众生，谛听吾言。
酆都夜壑，忽以光辉。
灵符火炼，幽魂知归。
万劫难遇，功缘可崇。
念念生因，驾景飞空。
……
江奕宸清冷的声音诵诰着灭罪渡厄的咒文，妙语仙谛慈悲无量，凡是曾在万鬼阵中自省消业的灵，皆化作一朵朵白色的小莲花悠悠落在血池之上。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突现五彩祥云、仙瑞缭绕，随着一声威风凛凛的狮吼，天空中倒映出一片清澈纯净的莲池，与血池中的朵朵白莲相互辉映。
甘霖降世，血池中的白莲像受到了感召，缓缓升腾融入了天穹中的那片莲池。
太一尊神出手了！
他老人家，懂我……
江奕宸望着眼前瑰丽壮观的景象，眉眼染上了暖意。
无法渡厄的灵，自是恶业难消，与其留在世上成为祸患，不如就此做个了结吧！
自己碎了神魂金身，再加上连续不断施法亏空的修为，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争取在身死道消前，把遗留的隐患尽量收拾妥当，毕竟没有哪一位新任冥君，会喜欢接手一个烂摊子，自己可不能像老头儿那般厚脸皮……
江奕宸睨了一眼血池中无法化莲的灵，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红莲业火，焚尽世间万物，烧尽一切邪恶，消弭魔煞之炁，那就还冥界一个干净好了。
江奕宸收了法相，他凝神调息后将体内仅剩的罡炁强行聚顶。
生怕力竭功亏一篑，他双手掐诀的速度更是翩飞迅捷，暗金色的瞳线刹那间由一条细细的线渗透到了整个眼眸，泛着从未出现过的金色火焰。
江奕宸指尖划过银光流萤，所过之处皆为泛着幽蓝的金色火焰，宛若一朵朵盛放的红莲熊熊燃起，转眼化作无边的火海。
那些仍旧执迷不悟的恶鬼魔灵根本无处可逃，甚至连一句哀嚎都来不及，便被滔天的红莲业火焚烧殆尽，最终落得青烟袅袅、消弭于无形。
“可恨！还吾族人！”
红莲业火，烧尽了罪业，也燃尽了自己的所有修为。
听到那声娇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江奕宸却无力回头。
是绾绾的声音！
业火中还能闻到她那熟悉的清幽冷香！
可她……身上多了不该属于她的浓浓杀意！
是北天魔帝！
江奕宸提着一口气、费力转过身，他透过忽明忽暗、遍地燃起的红莲业火，看到了一个满身血污的慕绾绾。
自己还是漏算了一招！
这通天的九幽玄阵早已下了自己的禁制，本意是想困住自己带入阵中的南北二魔帝，结果谁知真正的北天魔帝还不在其中！
呵，北天魔帝眼下能毫发无损地闯阵，则是与他夺了绾绾的身舍有极大关系。
应是那时捆仙绳断裂之际，他趁乱控制了绾绾！
江奕宸的视线落在了离自己十步之遥的慕绾绾右手上，那枚血玉螭龙戒指正发着红光，他有些懊恼地抿了下薄唇。
血灵咒，唉……
绾绾告诉自己北天魔帝曾对她夺舍，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了！
北天魔帝如今控制了绾绾煞生坤相的身舍，他成了可以独自掌控煞神之力的人，那他会如何对待已无用处的绾绾呢？
吞噬？
江奕宸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朵绽放于慕绾绾胸前的曼珠沙华血印。
在那里自己尚能感知到绾绾的神识，虽然非常微弱，但确实尚在……
如何才能救她呢？
“受死吧！”
只是一个晃神，江奕宸便听见慕绾绾一声叫嚣，用带着血玉螭龙戒指的手紧紧握着化作长剑的紫霄如意，全力向他直刺了过来。
这一剑，只取命门！
有办法了……
江奕宸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绾绾啊，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本座果然还是逃不过，被你拿紫霄如意捅命门的宿命！
虽然并非真正的你，但为了救你回来，本座也是甘愿受这一刺……
“不！”
刚闭上眼睛、欣然接受一切的江奕宸，突然被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推开，待他睁眼看清替自己挡了一剑的人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是平日里那个百般不受自己待见的白鹤！
“白鹤！”
江奕宸一把抱住中剑的白鹤，同时趁慕绾绾被紫霄如意爆出的紫光震飞一瞬，甩出了一张银色的符箓贴在了慕绾绾的印堂处，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慕绾绾，顿时被定在了原地。
“咳咳咳……北太帝君，你不要怪绾绾……咳咳……那个人不是她！方才她在阴景天宫就用手把我掏了个血窟窿……幸亏我命大……嘿嘿！”
倒在江奕宸怀里的白鹤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断断续续地说道。
“本座知道、本座都知道！可你为何……”
江奕宸这才发现白鹤除了胸口处的剑伤，腹部上还有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血，止不住地汩汩流着，白色的鹤纹短氅上几乎全被浸染成了暗红血色。
“因为……你、你是……她，最在意的人啊……你不能有事，不然她会、会伤心的……”
白鹤死命扯着江奕宸的衣袖，瞪着双眼、艰难地讲出最后一句话，他的手便颓然一垂、再也没了生息。
江奕宸再次对生死有了无比真实的感触。
上一次，令自己如此难过的还是绾绾……
白鹤身死魂灭，元神转眼间化作道道白色灵光，融入了四周不断飞升的白莲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北天魔帝，今日本座定要将你斩魂灭魄！”
江奕宸红着眼化出通体透亮的碧落长剑，他一向利索的手竟然有些不听使唤。
“奕宸！”
慕绾绾那张清丽绝美的脸上隐隐显出了北天魔帝的虚影。
可恶，紫微竟想利用他对本尊的羁绊，帮这小花仙将本尊逼出身舍！
原来这对小怨偶的命门中皆被紫微埋下了他的情丝！
若不是本尊的杀意触发了紫霄如意上不知何时被他设下的本命血咒，也就不会引得他的情丝与小花仙共情而对付本尊！
难道一开始，紫微就算到了今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哼！
那本尊倒想知道，你这血咒是想护她，还是他？
眼下本尊可不仅仅只是想杀了他，而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剥皮去骨！
他竟让本尊的十万族人永寂冥界、再无回还，还真是比你更为狠毒百倍、千倍！
紫微，你叫本尊如何能忍？！
“绾绾！”
听到这种熟悉的叫法，江奕宸先是一怔，而后快步冲到了慕绾绾面前。
“斩他！”
慕绾绾极力与北天魔帝对抗着，她的口中再次高呼。
斩魂灭魄、替天行道的事，自己之前没少做过，可这一剑下去若是失了准头，连绾绾的元神也带走了怎么办？
“快！”
正当江奕宸踌躇不定时，慕绾绾全身迸发出耀眼的青芒，而北天魔帝的魔生乾相瞬间脱体而出。
一道银芒闪过，江奕宸挥剑斩下。
青芒散去，眼前却是空无一人。
“小子，你的修为早已耗尽……本尊今日定要你、给我那十万族人陪葬！”
一道鬼魅的身影突然闪现到江奕宸身后，起手便将紫霄如意狠狠地刺入了江奕宸的命门。
紫霄如意再次爆出紫芒，北天魔帝慌忙用术法将自己与慕绾绾锁为一体。
“他们根本不需要你们这些神族假惺惺地渡厄，他们只想回家……都怪你、都怪你！”
又是接连两刺，修为枯竭的江奕宸已然满身鲜血。
而北天魔帝也因不计后果地使用紫霄如意，被紫微本命血咒彻底震出慕绾绾的身舍，显出了魔生乾相。
“江奕宸、江奕宸！你醒醒、你醒醒啊！”
夺回身舍的慕绾绾一见跪在血泊中的江奕宸，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搂住江奕宸，撕心裂肺地大声喊道。
可江奕宸，再无半点反应。
慕绾绾感到一种没顶的黑暗侵袭而来。
如同身坠深渊。
江奕宸，你不能死啊！
咱们尚未成婚、还未曾一同去凡间游历……甚至和你还没来得及生孩子，一个像你的男孩、一个像我的女孩！
你不能死！
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一起去做！
你还不是冥界万万年来最好、最称职的帝君，所以你更不能死！
慕绾绾止不住的泪，滴落在怀中已有消散迹象的江奕宸身上，她猛然回头化出一道青色流光将北天魔帝的脖子锁住、一把扯到自己身前。
“如何救他？他活你活，他死你死……本仙子可是煞神，自有让你魔心永寂的法子！”
是素女的气势，她……真的重生了！
北天魔帝没被慕绾绾的狠话吓到，反倒眸中更多了些疯魔。
“哼哼哼……你果真要救他？”
“少废话！”
“北太帝君的命门，即是你的命门！哼哼哼……”
“究竟何意？”
“你为阴、他为阳，你为坤、他为乾，你为生、他为死，你为死……他自然就是生了！”
“此话当真？”
“本尊以混沌魔生乾相之灵起誓！”
“好！”
慕绾绾再无片刻迟疑，直接抬手将紫霄如意狠狠刺入自己命门，心头血喷洒了怀中的江奕宸满身。
北天魔帝的阴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而这次紫微大帝的本命血咒，也并未再现。
紫微，你果然从未改过初心——
以诛杀煞神为己任，过去是、如今是，以后恐怕也是！
今日结局，怕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本尊不想跟你玩了，这万万年来，是本尊痴缠了……
垂死的慕绾绾后背，意外生出了一对巨大透亮的光羽，泛着浅淡的青色微芒。
滚烫的鲜血顺着紫霄如意静静流淌在了江奕宸的身上，而慕绾绾缓缓低下了头，她紧抱江奕宸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就连那展开的巨大双翼也渐渐收拢，将她与江奕宸一起紧紧包裹了起来。
好似……一切尘埃落地。
北天魔帝最后看了一眼被光羽包裹起来的浅青色光团，便化作一道墨黛色的流光冲向了悬渊的方向。
她竟真能为紫微家的小子舍命，可惜煞神之力不生不灭、不增不减，除非跳出神魔二界。
煞神之力迟早是本尊的，这六界之中别无二选，只要魔心不死，一切皆可从长计议！
当万鬼阵中的浅青色光团消失后，只剩下了江奕宸一人。
江奕宸呀，这次总算换我护了你一次！
真开心！
江奕宸缓缓睁开眼，四下空无一人。
慕绾绾，你就是这三界最蠢的傻子！
说好等你回来，咱们就成婚！
慕绾绾，你就是个骗子……
他望着萦绕在自己身旁，久久不散的点点浅青色微芒，寒凉的眸中泛起了水汽。
你不许骂我哦，我可都能听得见！
江奕宸，这个冥界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这个顶顶厉害的帝君大人！
若是还有可能，我想去凡间看看，不做仙、不成魔，就是当个普普通通的人……
我慕绾绾以煞神之名，命令你——
忘了我！
我想你好好的，你也必须好好的，不再被情惑所困！
你可是九天神只啊，而且冥君的任期还长……
咱们就此别过吧，一别两宽、再无牵绊！
当慕绾绾缥缈的声音消散后，一滴血泪落在江奕宸左手的戒痕上化成了一枚血玉螭龙戒指，而那些浅青色的微芒一一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徐徐而升，几经逶迤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暗色的天穹之中。
情欲难勘，何人度我！
良人无归，谁人怜我！
“绾绾！”
你不可以这样待我，不可以！
你不能用如此温柔的方式，残忍地一点点抽走我对你的记忆！
你以为你是煞神就了不起了，你再厉害也是本座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你这么做，对我不公平！
慕绾绾！
江奕宸仰天长啸，又呕出一口猩红。
你既如此绝情，那就休怪本座无情了！
他大力拔下手上的血玉螭龙戒指、随手一丢，寒眸森森、周身戾气暴涨，煞白的脸上尽是冷酷之色。
永远别让本座再见到你！
从今往后这三界十方，再无慕绾绾！
神无妄语，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