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引殇
幽居三界中，冥想九天外。
青幡摇，红莲曳，一念扰得轮回灭。
“诶，白鹤那小子……还是跑去找绾绾了！”
冥天子大殿外的凭栏高台之上，太一尊神摇着手中的玉明扇，瞧了一眼身旁面色有些微沉的南极长生大帝。
“找与不找，都是他自个儿的命缘，老夫能说能劝的都已然道尽了，结果……还是拦不住啊！”
原本望着罗酆山正北位虚危山的南极长生大帝，突然回首看向冥天子殿后遥遥相对的阴景天宫，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那你、可能等不到他回来了……”
一声叹息，在凛冽的阴风飘荡而散。
“咱们还是进去吧！”
南极长生大帝转身往大殿走去。
“也不知小北阴这次能安然渡得过此劫不，想当年紫微也是因这上古锁灵阵，差点儿就失了心神、走火入魔！”
太一尊神几步跟了上来，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
紫微这家伙，明着给灵霄殿那边说身受重伤不便行走，就让自己跟长生替他来冥界监察，结果方才巡视到悬渊那边时，却发现他悄摸摸地一人守在了那里，自己便回到了冥天子殿。
看来他是想镇守异界的空间裂缝啊！
唉，就他那点小心思，都认识这么千万年了，还能猜不到？！
他到底还是担心魔族会趁虚而入占了冥界，或者是怕小北阴自毁神魂金身后控制不住局面，也会发生如同他当年那般险些走火入魔的险况。
紫微人在悬渊，既能阻了魔族进犯之举，还能防止小北阴入魔去了异界，他这心思还真够可以！
说到这儿，倘若异界今日胆敢出兵，那就休怪老夫大开杀戒了！
对魔族此等宵小之徒，绝不姑息迁就！
“唉，小北阴他那是劫上劫……啧啧，不好说、不好说呀……本身他跟绾绾就有情劫要破，如今又添了神性道义的魔考，还真怕他一时把持不住，走火入魔哟～”
南极长生大帝正说着脚下突然一顿，面色甚是不佳。
这感觉，难道是白鹤他……
他猛地一转头望向太一尊神，太一尊神也随之停下了脚步，他瞬间明白了南极长生大帝的眼神——
无奈、惋惜……和心疼。
“小童子，你速去阴景天宫的神龛上将杨柳枝玉净瓶取来，快快快……”
太一尊神突然出声唤了一声。
“遵命！”
跟在太一尊神身后的小童子连忙应声，背着他那硕大的葫芦便火急火燎地准备去阴景天宫。
“小童子，你取了杨柳枝玉净瓶便速返，切记不可插手任何人的任何事……无论你看到了谁！”
这南极长生大帝话里有话，莫非是跟白鹤有关？
平日里尊神他不是挺疼惜白鹤的嘛，今日怎得如此反常？
唉，大尊神的事，不懂不懂！
小童子心中虽有不明，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晃着两个小辫子踏云而起，朝着阴景天宫的方向飞去了。
“老夫也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既然魔族如此不安分，那就休怪老夫出手了！”
“哼，他们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一想到白鹤，南极长生大帝冷笑一声。
“一会儿自见真章……青狮何在？”
太一尊神话音刚落，原本卧在冥天子殿外打盹儿的九头青狮，不情愿地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身上的鬃毛慢慢悠悠地走进了大殿。
“青狮临世，狮吼一声血池开……你这小东西，也好久没放开嗓子吼一吼了！”
太一尊神抬手轻轻揉了揉九头青狮的脑袋，而九头青狮则是一副享受的表情眯了眯眼，顺势蹭了蹭太一尊神的腿。
“那你可千万别丢了咱们神族的脸面，好好干！老夫就在此处等你回来喝茶……”
南极长生大帝掩去眼底的哀伤、扯着嘴角调侃了一句。
白鹤啊，你可真是个傻小子……
“绾绾！”
一声亲切爽朗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横亘于慕绾绾和白无常一路走来的沉默。
“白鹤，你怎么来了！”
慕绾绾神情漠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从阴景天宫入云的阶梯上翩然飞下的英气白衣少年郎，眸中没有半分欣喜。
“你这小妮子，不就是去了趟异界嘛，这见了我怎么连师兄都不喊了……是不是受魔族人欺负啦，瞧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白鹤冲着慕绾绾嘿嘿一笑，他用手摸了下自己头上的红缨冠。
“呃……”
慕绾绾脸上生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
“见到你平安归来，我总算是放心了了……猜你一回冥界应该是要在阴景天宫休养，所以我就提前来这儿等你了！嘿，不愧是聪明机智的我，果然还真被我等到了！”
白鹤往慕绾绾身后虚危山的方向探了探脖子，关心地问了一句：“对了……北太帝君那边如何了？”
慕绾绾闻言，她眸中的墨黛色一闪而过，脸色突然就冷了下去，白鹤自知问错了话，便连忙转移了话题。
“那个咱们师尊和太一尊神都来了，他们在冥天子殿那边……你不要太过担心，若是北太帝君那边有麻烦，有他们二位尊神在，定不会有事！”
“什么？他们两个在冥天子殿？”
慕绾绾猛得上前一步，直接拽住了白鹤的衣袖，眼睛死死盯住了有些无措的白鹤。
“啊、嗯、呃……是的，他们都来了好一阵子了！”
白鹤面上唰地一下腾起了热浪，下意识地推开慕绾绾，向后退了半步。
知道他们两位尊神来，绾绾你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难道北太帝君那边的情况真得很麻烦？
而站在一旁、原本一脸苦愁的白无常，看到白鹤面上才总算是一松。
哎唷唷～
虽说紫微尊神没来，但有太一和南极长生两位尊神坐镇冥天子殿，今日帝君大人的死局便算是有得解了！
这样一来自己也不用拼死僭越行事了，太好了！
既然在这儿遇到了白鹤，好歹也算是按帝君大人的意思将绾绾仙子送到了阴景天宫，那自己刚好可以脱身了。
方才老八用密语告诉自己，他劝不住帝君大人，帝君大人他还是执意要将虚危山所有的守卫撤到悬渊，而万鬼阵那边不留一兵一卒。
帝君大人这是真的要单打独斗了吗？
若是他之前没有受伤、也无修为损失，那自己还能放心一些，可如今帝君大人连日来的损耗太大了……
唉！
真不知帝君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帝王心，海底针啊……
自己还是先去悬渊找老八、夜昀他们会合，再从长计议吧！
再不济，七爷我手中还是掌有冥君神印复刻名章的……
“哎呀，既然白鹤小兄弟在，那我就能放心将绾绾仙子托付于你了……在下另有要事，那就暂且告退了！”
白无常这么着急想走，莫不是想赶回万鬼阵救北太帝君？
慕绾绾狐疑地瞥了一眼白无常，眼神多了一丝阴冷。
“白无……”
她刚想找借口再拖住白无常一会儿，结果就被白鹤出声打断了。
“好，那您快去忙吧……这里有我！”
白鹤一听白无常让他照顾慕绾绾，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浓眉下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嘶～
这小子可真碍眼！
“白鹤小师兄呀，你可要照顾好我家帝君大人的仙后唷～”
白无常难得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过他后半句的每个字都说得格外重，好似在提醒白鹤注意恪守本分。
“哈……那是自然。”
看到白鹤瞬间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脸色一凝、僵在原地讪讪作答，白无常这才心满意足地飘走了。
“白鹤呀，我好担心万鬼阵那边的情况，要不咱们就去虚危山附近的山头远远看看就好…………听说破金身是仙家重法，我心里替帝君大人慌得很呢……”
一直扯着白鹤衣袖没撒手的慕绾绾，才跟着白鹤上了三两阶梯，却突然嘤嘤地带着哭腔念叨了起来。
这绾绾怎么去了趟异界，回来就变得如此奇怪？
平日里私下不是总喊北太帝君为江奕宸嘛，怎得现在又突然变得生分了起来，难道是两人方才在万鬼阵那边吵架了？
“绾绾，你不要太担心啊，咱们师尊和太一尊神都在呢，北太帝君那边定不会有事的……安啦！”
白鹤一见慕绾绾泪眼欲滴的可怜模样，自是心中不忍，但又想到白无常方才的托付，便又出声安慰道。
亏得这小花仙想救北太帝君的心思过于急迫，自己再三蛊惑下便搞乱了她的神识，眼下终于顺利夺了她的身舍。
若不是紫微从中作梗，在这小花仙的内景之中设下禁制护住了她的神识，自己早就将她吞并，如同素女一般彻底与自己相融。
算了，不过是一株弱不经风的曼珠沙华花灵，就算多留她一时也无关紧要！
眼下既得煞生坤相的身舍，煞神之力用起来那是相当顺手，比起混沌魔煞双生体，独掌大权、随心所欲的感觉真好！
这是本尊潜心蛰伏这么多年，应得的！
本尊要去救族人，容不得你这只小破鸟挡道！
“难道……救人就非要靠旁人不可吗？还是说，你本就看不起法力低微的我呢……嗯？白鹤……师、兄！”
北天魔帝说着便上前一步将唇凑近了白鹤的脸颊，惹得白鹤瞬间满脸通红、神情局促。
属于慕绾绾身上独特的幽然冷香扑面而来。
白鹤呼吸一滞。
“……别以为我不知，你有多喜欢我？哼哼哼……白鹤师兄，你说……是与不是？”
怎么绾绾说话突然如此露骨，还真令自己有些吃不消！
“是……不不不，不是！啊……不是！唉……绾绾，你别拿师兄我开涮了！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走！跟我回阴景天宫，要不……咱们去冥天子殿找师尊他们也好！”
有些语无伦次的白鹤连忙摆了摆手。
“白鹤呀，你可真是啰嗦！”
北天魔帝一把丢开手中紧攥的白鹤衣袖，神色骤然狠戾。
“既然这么喜欢你的小师妹，那本尊就成全你吧！”
“绾……”
白鹤才唤了声慕绾绾，身体便猛然一怔，他那漂亮的眼睛大大睁着，瞳孔骤然收缩后、又开始一点点放大。
在他颓然倒下的那刻，眸中尽是朝着虚危山万鬼阵方向、渐行渐远的那一抹银衣倩影。
北太帝君……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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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有神灵，九幽之下亦阴魂。
这九幽冥界不过是生死轮回之地，悠长岁月须臾在一界之内。
勘破与否，大道通途千万条，心之所向，道之所存。
“黑无常，听令！”
“属下在！”
黑无常望着跃上附近山头的两位魔帝，一脸担忧地应了一声江奕宸。
“速将虚危山的守卫全员撤至悬渊！”
什么，把这里的部署全撤了？！
只留帝君大人在此，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帝……”
就算是平日里比较木讷的黑无常，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违令者，就地处决！”
江奕宸神情肃穆，清冽的嗓音中多了决绝之情，他冷冷睨了黑无常一眼，宽大的袖袍中已化出通体透亮银光闪闪的碧落长剑，语气丝毫不容置喙。
“属下……遵命！”
都怨自己嘴太笨不会劝人，要是老七在就好了……
唉，还是先依令行事吧！
无奈的黑无常和夜昀两人，只得带着所有守卫退出了虚危山，而江奕宸只是化出碧落长剑，静静立于万鬼阵的正中心。
他见守卫悉数已撤，便阖眸低垂、缓缓改为双手持剑，顿时碧落通体寒光大盛铮铮作响，剑身的棱面上映衬着四周黑黢黢的暗色山峦，而脚下的万鬼阵隐隐抖动了起来。
一时间，万鬼阵中黑影密麻攒动，躁动不安地传出阵阵尖锐的嘶嚎声，仿佛时刻准备着要冲出囚困它们的桎梏。
碧落上寒芒暴涨，仿佛凝结了这天地间的所有光华，衬得江奕宸的侧颜如冰雕玉琢，而碧落的另一侧，正是他的神魂金身。
金身破，万鬼出！
北天魔帝，你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有些事就到此结束吧！
“北天魔帝，本座身为冥界帝君岂会轻诺寡信于尔等异界魔族……既然绾绾她已安然归来，本座定会依诺守约！”
江奕宸的这声轻语，清晰地传到了立于山头上的南天魔帝耳中。
“那、本君拭目以待！”
南天魔帝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抱臂露出一个不明深意的表情。
江奕宸冷哼一声，他左手撤离剑柄转掐剑诀，遒劲纤长的手指带着银芒顺着碧落的剑身一寸一寸推至剑锋，淡淡的银光汇聚成团光华绽放，犹如盛开的幽昙。
道之尊，微而隐。
物我忘，虚归一。
……
“破！”
薄唇轻呓，震荡寰宇。
碧落瞬间化作万千，剑锋齐刺江奕宸的神魂金身，随着一声宛若琉璃般的清脆破裂声，化作漫天银色的碎尘。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元神也碎裂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哈哈哈……北太帝君对自己果然够狠……”
眼见江奕宸亲手毁了神魂金身，南天魔帝的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哼……”
江奕宸脚下踉跄，连忙将碧落插进万鬼阵的阵眼稳住身形，一股抑制不住的咸腥翻涌不止、夺口喷涌而出。
随着神魂金身的破碎，万鬼阵的主阵眼瞬间失去了灵气，引得八方阵眼皆有动荡。
而阵中塌陷的裂缝中渗出了冲天的黑气，原本久困于阵中的恶鬼魔灵顿时借机四下逃窜。
“荧勾，还待何时？”
看到虚危山上黑气四溢、魔戾漫天，破损的万鬼阵下血池沸腾、鬼嚎不断，南天魔帝激动地大喊一声。
原来北天魔帝是荧勾假扮的！
防不胜防啊……
此刻脸色几乎白到透明的江奕宸心中一紧，看到南天魔帝身后的北天魔帝一冲上天，完全没了初入冥界时的虚弱模样。
只见荧勾在万鬼阵上方，没有半刻犹豫直接爆了北天魔帝遭到反噬损坏甚多的魔壳，从中显露出自己的本相。
壳中壳，魔中魔！
这种怪异的东西，恐怕也只有魔族才能做得出来！
一直以为会是北天魔帝亲自出手，没承想救族人的竟是荧勾……
身死道消，成圣无望。
同求大道的魔族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失了魔壳只剩魔灵，早就回不得异界修不了魔！
老头儿本意是想让这些魔灵在天罚中慢慢消弭，也就不必在阵中受那无尽之苦。
可魔族并不想落个如此下场，他们不甘心啊……
“吾以吾灵祭殇亡，愿引殇亡归吾乡。”
荧勾口中一遍一遍唱颂着，并夹杂着只有魔族才能听懂的召唤咒，须臾间他整个人发出了耀眼的紫檀色亮芒，身形也开始迅速变大。
而那些逃出万鬼阵无识的十万魔灵，突然从四面八方向荧勾快速聚集。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灵附在荧勾虚幻巨大的身形上，他的七窍开始有污血不断地流出，模样变得狰狞可怖。
这便是以灵为形、以形养灵、以灵噬灵的噬灵魔化身？
此等魔族高阶禁制类术法着实厉害，若只是成千上百的魔灵，舍掉魔壳以灵为形的魔神荧勾应当还能勉强应付！
可这是十万魔灵啊，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根本无法全部带走，只能落个被魔灵彻底吞噬、灵灭无形的下场。
也许，换作像北天魔帝那样的大魔王，方可成功吧！
想到北天魔帝，江奕宸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既然北天魔帝的魔壳之中是荧勾，那他的魔心又落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