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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菊花火锅

众人都忙着清洗菜蔬、烹饪菜肴,准备午膳。

殷紫萍端着菜蔬走到廊下,望着正在忙碌的姚子矜,脚步微顿。

苏月华从她身边经过,被她一把拉住。

“何事?”苏月华蹙眉,显然有些不耐烦。

殷紫萍声音压得很低:“你觉不觉得,她很奇怪。”

苏月华疑惑:“哪里奇怪?”

殷紫萍像是喃喃自语:“生得这么标致,于女德、庖厨都有心得,那天我看到她帮方典膳登记账册,一手字写得漂亮极了。这人像是什么都会!”

苏月华不以为然,反驳道:“皇室从民间采选后妃,不少人家都精心栽培女儿,德言容功,四者咸备,才有机会参选。她性情柔顺,谈吐雅致,一看便是好人家的女儿。别说厨艺女红,便是精通琴棋书画、歌辞音律,又有什么奇怪?”

她转身欲离开,才迈出步子,就听殷紫萍又疑神疑鬼道:“可是一个闺阁女子,还懂得辨蛐蛐,你真不以为意?”

苏月华冷哼一声,鄙夷地瞪了殷紫萍一眼。

“干卿何事?明日的考校,我拭目以待。”

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徒留殷紫萍冷愣在原地,静盯着远处子衿那张姣好的面容,若有所思。

孟尚食走到正在切菜的方含英身边。

“太子妃叮嘱下来,入秋后天气太燥,皇太孙微染风寒,时常喉痛,你们备些清淡饮食。”

方含英、姚子矜异口同声地应了声是。

吩咐完正事,她又检查了一下姚子矜切的菜蔬,满意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子衿扭头看向旁边切菜的方含英。

“方典膳,今日皇太孙的膳食,可不可以交予我?”

方含英切菜的动作一滞,虽有些惊讶,却也微微点头。

门口,眼见孟尚食如此器重姚子矜,殷紫萍脸色更阴沉,转身就走。

因着孟尚食的吩咐,子衿便做起了神仙粥。

准备糯米、生姜、葱白,以糯米、生姜、水下锅同煮,然后取七八根带须葱白放入炖煮,最后加入半盅食醋搅匀,一碗热乎乎的神仙粥便能出锅了。

可不知何时,王司膳竟站在了她身后。

姚子矜微微一怔,行礼,解释道:“王司膳,刚才我已看过皇太孙的医案,才敢采用此方。”

王司膳没有吭声,只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姚子矜这才松了口气。

王司膳前脚刚走,袁琦便带着几个小宦官大步进了厨房。

方含英有些吃惊,她连忙迎上去。

“袁公公,您怎么来了?”

袁琦眼珠子转来转去,在尚食局宫女们身上一一扫过。

“殿下邀请杨大人赏菊,中午要吃暖锅,你们好好准备。”

方含英面露难色:“太子妃早有吩咐,皇太孙近日饮食需格外清淡——”

袁琦眉头紧皱,明显不耐烦了。

“殿下怎么说,我就怎么传达,一个字儿也不差。要是办不好,罪责——你们自个儿看着办!”

他随手一指子衿,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以后的膳食就让她送!”

“袁公公!袁公公!袁公公!”

方含英还想周旋,可袁琦似是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尚食局。

姚子矜自是注意到这一幕,可也并未多说什么。

方含英走到子衿身侧,愁眉紧锁,唉声叹气:“子矜,这可怎么办呢?”

子衿望着翻滚的白粥,迅速思索起来。

--

琼苑,两名宦官搀扶着朱高炽来回跑动,朱高炽热得满身大汗,几乎瘫软在地。

刘公公跑到案前,用力吹了吹燃香。

“太子,半炷香了,再坚持一会儿。”

“走不动了,我真的走不动了,杀了我算了!”朱高炽扶着腰大口喘气。

话音未落,他往宦官身上一躺。

宦官哎呦呦地叫着、往地下一趴,朱高炽竟是真的宁死也不肯站起来了。

刘公公端着燃得只剩半截的香凑上去。

“殿下?!殿下!哎哟我的殿下哎,这可怎么好哟!”

朱高炽眼睛一扫,远处走廊上袁琦领着数名宦官,捧着一长串的各色名菊经过,他一骨碌坐了起来。

草舍内外,数十株菊花盛放,皆是珍贵品种,清雅异常。

门口那棵身披金甲的银杏树在阵阵秋风中摇曳,金黄的银杏叶嵌着阳光,扑簌簌地飘落满院。

树下,朱瞻基负手立在杨士奇身侧,端的是爽朗清举。

杨士奇环顾四周,被草舍内外的景致所吸引。

“臣从前疑惑,殿下为何弃华殿而就草庐,如今瞧这雅事雅景,方才明白。”

朱瞻基眸色深沉,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显得温润又矜贵。

他侧目淡淡瞥了眼杨士奇,不紧不慢道:“杨师傅不是说过么,养天地浩然之气,而后足以任天下之大事,天下大事,莫大于君父。没有康健的身心,何以为国家君父效忠呢。”

话音甫落,朱高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父亲?”朱瞻基有些意外。

朱高炽大口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得着急。

他一把拖住杨士奇的手,热情地晃了晃。

“士奇,今日留下用膳!”

杨士奇惊讶地望望朱瞻基,又看看一脸殷切的朱高炽,一头雾水。

朱瞻基掩唇虚咳一声,忍住笑。

小半晌的工夫,袁琦便已经领着宦官们端上一盘盘佳肴。

朱高炽望着满桌的菜,露出梦幻般的满意笑容。

杨士奇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看向朱瞻基,朱瞻基手指贴在唇畔,示意杨士奇不要拆穿朱高炽。

刘公公总算明白朱高炽风风火火赶来草舍的缘由了,他有些急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还要陪您进膳呢,是不是回去呀——”

朱高炽莫说是搭腔了,连看也不看他,只一边盯着菜,一边对杨士奇:“民为国之邦本。拨发给凤阳、颍州的赈灾粮,一定要派人再去督查。先前广州府飓风潮水泛滥,庐舍仓粮损毁;应天、扬州、济南府等地霪雨伤稼,户部前去抚问的人到底回来了没有?”

杨士奇恭敬道:“昨日刚到京城,已觐见过皇上。”

朱高炽满意颔首,顿了顿,又认真叮嘱:“现今父皇北征归来,我虽然不管事了,但是南北直隶并山东、河南遭受水灾的府县,百姓实在苦得很,务必遣人驰告各府州县,马上停了征税。”

这时,袁琦亲自端上了一只暖锅,朱高炽一把抓起箸,激动得手发抖。

刘公公见状,连连哀求:“陛下早有严旨,让您三月内精习骑射,这要是让太子妃知晓您留下用膳,奴婢可吃罪不起啊!”

朱高炽脸顿时垮了。

朱瞻基冷冷睇了刘公公一眼,沉声道:“父亲心中明白,何须你来置喙?”

说到此处,他又用余光瞥了眼朱高炽,莞尔笑道:“偶尔破个小例,倒是无伤大雅。”

朱高炽眼睛顿时亮起。

自家儿子平日里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今儿个倒是知道体贴他这个当父亲的了。

心里正美滋滋呢,耳边又传来朱瞻基温润的嗓音。

朱瞻基故作为难道:“母亲不会怪罪,就怕皇爷爷知晓……”

一听这话,朱瞻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他有些不舍地放下箸。

朱瞻基挑挑眉,一本正经道:“好在草舍的消息也传不到乾清宫。”

朱高炽有些气恼,侧头,狠狠瞪了朱瞻基一眼。

朱瞻基忍着笑,一脸无辜道:“父亲,何以无故瞪我?”

朱高炽哪能听不出自家儿子的揶揄,他气呼呼地哼了声。

随着银制鸡汤火锅一起端进来的,还有切成薄片的鱼肉、鸡肉,一只只小碟子盛着酱醋等调味料。

朱高炽迫不及待净了手,他举箸夹了薄如蝉翼的鱼片投入汤内。

很快,汤煮沸了,袁琦端来一只盛着白色菊花瓣的银盘。

待暖锅盖子一揭,菊花花瓣倒入热气腾腾的汤里,须臾之间,肉香伴着菊花清香,整个屋子香气四溢。

朱高炽深深嗅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朱瞻基看着暖锅中的食材,心里好奇,低声问袁琦:“不是风羊火锅?”

袁琦忙道:“殿下,菊花清火明目,疏风平肝,放进暖锅里头格外有风味。”

朱瞻基下意识望向门口,似乎在期盼某个人出现。

袁琦凑到朱瞻基耳边,低声道:“送膳的已回去了。”

朱瞻基低眉,望着热汤里浮浮沉沉的菊花,说不出失望还是遗憾。

朱高炽迫不及待夹起一块鱼片,烫得嘴巴发苦,却不由自主满足地喟叹:“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杨士奇举箸,夹了一块鸡肉细细品尝,感慨道:“世传靖节先生视菊为友、以菊为饪,细细想来,今日这菊花锅,清香淡雅,风姿独具,所谓风雅,不外如是了。”

朱瞻基坐在一旁,默默吃着鱼片。

朱高炽正吃得满脸幸福,杨士奇却冷不丁地说起前朝之事。

“太子,听闻昨日汉王向陛下进言,称受灾之处未必都是颗粒无收,宜分出事情的轻重缓急,免得滥施恩典——”

正准备吃肉片的朱高炽,闻言立马放下,一拍桌子,怒容满面。

“一派胡言!地方有灾,不论真伪,一律先救灾再查证,这是大明的祖训!何况救民之穷当如救焚拯溺,国家再艰难,难道还能比受灾的百姓更难!皇上是天下之主、是万民之父,只要是体恤百姓,如何宽厚都不为过,怎么能与百姓寸寸计较,还说出滥施恩典四个字?!愚钝至此,可笑!”

他腾得一下子站起来。

“我这就去见父皇!”

杨士奇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惊得从座席上站起身。

“殿下,万万不可!”

朱瞻基放下筷子,抬头望向怒不可遏的朱高炽,神色平静:“父亲,现在您去了,皇爷爷问起您午膳在哪儿用的,和谁一起用的,您怎么回话?”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朱高炽便犹豫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杨士奇又劝阻道:“太子殿下,汉王多谗言,您贸然前去,怕引得陛下雷霆震怒,于百姓不利。”

朱高炽神情眉目肃然,怔了怔,又坐回了椅子上。

“你们是不是言过其实啊?”

杨士奇躬身,言辞恳切:“微臣所言,绝非恐吓殿下,您这一去,后果不堪设想。”

朱高炽看向朱瞻基,轻“嘶”了声:“当真如此严重?”

朱瞻基慢条斯理地涮肉,随口应道:“就是这么严重。”

朱高炽点点头,“哦”了声,略略沉吟:“可事关受灾百姓,我不能不管啊,既然父皇不爱听我说话,总要找个讨父皇喜欢的人去劝谏,你们说,是不是?”

朱瞻基正埋头,一口一口吃菜,没有吭声。

而朱高炽、杨士奇的眼睛,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须臾,朱瞻基抬起头,咧开白牙,冲二人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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