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站队
子衿走到胡司膳卧房门口,抬手轻轻叩门,无人应答,她只好轻轻推门而入。
“胡司膳,我来送膳。”
话音未落,迎面已重重一只鞋子丢过来,姚子矜身子微微一侧,鞋子落在地上。
胡司膳冷笑一声:“平日里鞍前马后,一个个殷勤极了,如今瞧孟尚食不待见我,便生怕沾我的边,推来推去,倒推出个你来!”
姚子矜面色沉静,将食盒里的午膳一一摆放出来,碗筷也放好。
她恭敬道:“请您用膳。”
做完这些,又走到门边捡起鞋子,亲自为胡司膳穿上。
胡司膳低头,望着帮她穿鞋的子衿,不知怎的,心头竟是一酸:“好涵养,好忍性。”
姚子矜再次行礼,从容退出。
“慢着!”
胡司膳叫住她。
她止步,转身看向胡司膳:“您还有何吩咐?”
胡司膳嗓凝眉,审视着子衿:“愿意跟随我么?”
子衿怔住。
“怎么,瞧我如今落魄,不愿意么?”胡司膳讥讽一笑。
“并非如此。”子衿含笑摇头。
胡司膳脸上的笑意微凝:“不愿卷入派系之争?不过是瞧你顺眼,略提点几句,就当结个善缘。今后你若愿意,叫一声姐姐,不为过吧!”
“可是,为什么?”
胡司膳淡淡一笑:“殷紫萍心性偏狭,苏月华自视甚高,你能公平地对待每个人,尚食局上上下下,极少有人说你的不是,这份本事,不简单哪!”
子衿平静道:“王司膳便很厌恶我。”
胡司膳似回忆似感叹:“那个人哪,追求的是饮馔至境,要的是一心一意,她头一回见你,便认定你心意不诚。哼,是她太天真,后宫可不是光靠厨艺便可以存活下去的地方。讨人喜欢,才能活得长久!”
子矜望着胡司膳:“那么,还请司膳提点。”
胡司膳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世间百业千行,从事者众,什么才是制胜之道?”
她用手蘸了汤汁,在桌上写下一个异字。
子衿挑眉:“异?”
走廊上,王司膳将一本食谱递给苏月华。
苏月华低头,怔怔地望着那本食谱。
王司膳笑盈盈地看着苏月华,温言:“月华,这是我十年来搜罗的名谱,很多已残缺不全,我一直在试图将其复原,可惜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请你今后辅助我,完成这本历代饮馔古谱的编缉。”
苏月华心中既惊又喜,但态度很是谦卑:“王司膳,这是您的心血,我怎么能看呢?”
王司膳笑笑:“孟尚食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会全心全意教你,不会有所藏私。你愿意跟随我学习吗?”
苏月华动容,眸中蕴上水雾,深深拜倒下去:“弟子多谢师傅。”
王司膳满意地点头。
子衿送膳回来时,殷紫萍正在院子里洗碗。
姚子矜走一步,念一遍:“异。”
殷紫萍丢下碗,迎了上去:“你还没痊愈,怎么到处乱跑,子矜?”
谁知子衿并未回应她,而是在口中一遍遍呢喃着“异”这个字。
殷紫萍在她眼前晃晃手指:“什么一呀二的?”
姚子矜对她的话音毫无察觉,而是拎着食盒,失神地进了大厨房。
独留殷紫萍站在院子里一头雾水。
子衿进门,苏月华一看到她,立刻回身掀起锅盖,谁料一锅粥早就熬干了,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失望地叹了口气。
殷紫萍送清洗好的碗碟入内。
姚子矜在铜炉边上用炭灰写异字。
苏月华则在一旁研究古籍食谱。
殷紫萍望着忙碌的众人,感到十分失落,将碗碟放下,默默往外走。
姚子矜一抬头,无意中发现了失落的殷紫萍,略一思忖,突然追了上去,在殷紫萍耳畔低语两句。
子衿惊得瞪圆了眼。
子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信我。”
入夜,宫中静悄悄的,弯月俏皮地挂在树梢枝头。
殷紫萍倔强地跪着孟尚食卧房门口。
屋内,孟尚食的桌前放着数只笸箩,堆放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菜。
方含英送上茶盏,神色担忧:“尚食,她跪了两个时辰了。”
孟尚食神情专注地分辨野菜,再一笔笔认真地将其形貌画在书页上,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
月落日升,殷紫萍已跪得摇摇欲坠,仍旧不屈不挠。
清晨,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灰蓝色的天空只余下几颗黯淡的残星。
“咯吱--”
门开了,孟尚食走出来。
殷紫萍猛地清醒,抬头望向孟尚食,祈求:“孟尚食,我只求能允许我进入庖厨,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孟尚食面无表情:“我凭什么再给你机会?”
殷紫萍察言观色,不停地磕头。
“我闯这样大的祸事,尚食也未真赶我走,奴婢斗胆猜想,您赏识我的才能,是世间难得的伯乐!”
孟尚食冷笑一声,快步离去。
殷紫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知与之为取,我这般低贱的人,别无其他出路,只要您予我机会,我会全力效忠!”
孟尚食停步,转过身,失笑道:“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这可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啊!好吧,殷紫萍,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望你发挥所长,尽早向我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殷紫萍晦暗的眸子登时就亮了,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来不及擦眼泪,只不停地给孟尚食磕头感谢。
“多谢尚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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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庆宫东暖阁。
胡善祥面前摆放着满满一桌丰盛膳食,她正在等待朱瞻基来用膳。
这时,锦书进来通禀:“太孙妃,皇太孙遣人来说,今晚另有政务,就不过来用膳了。”
胡善祥忍不住露出失落的神色,举箸却忘了要夹菜。
锦书窥看了胡善祥一眼:“娘娘,从前皇太孙不论多忙,但凡您去请,总会抽出闲暇,自从那件事后——”
胡善祥一下子望向锦书,眼神冷若寒冰。
锦书欲言又止:“殿下已有月余未踏入东暖阁,您说他会不会全知晓了?”
“不,不会!长姐已妥善处置,司药司更无人察觉……”胡善祥又惊又惧,断然否决,“殿下只是太忙了,他是太忙了!等他办完政务,自然会来看望我,不得胡言乱语。”
锦书不安道:“娘娘,殿下待您,宽容又体贴,着实世间难寻,您不该再……”
此时的胡善祥有些失神,怔怔地坐在桌前,沉思不语。
画屏关心地提醒道:“娘娘,菜都凉了,娘娘?”
胡善祥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神魂早不知飞到何处,根本没听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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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的草木在深秋的风里仍带着几分绿意,万点栖鸦隐在梧桐梢头。
子矜过来送膳,将食盒放下,见左右无人,悄悄走到书架前,寻到一本《说文解字》,正打开查阅“异字”。
耳中灌入一道清冽干净的男声,尾音拉长,散漫的声调似笑非笑。
“好大的胆子!”
子矜吃了一惊,连忙行礼:“奴婢一时莽撞,请殿下恕罪!”
朱瞻基眸光深幽,锐利的视线从她莹白的脸颊上掠过,落在书架上。
他微一凝神,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步。
“谁准你在此停留。”
子矜后退一步。
朱瞻基又往前一步:“又是谁准你翻阅我的书。”
子矜又被逼退了一步,直至最后退无可退。
朱瞻基几乎把人逼到了书架前,子矜只能低下头,避开他迫人的目光。
“抬起头来。”朱瞻基垂眼看她,温润目光扫了她一眼。
子矜低眉顺眼地靠在书架上,肩膀微微颤抖。
她整个人是慌的。
她没想到朱瞻基会在这个时候回书斋,也绝对没想到她与他在这深宫中相见会是此时这般场景。
她深呼吸,心想:冷静,冷静。
朱瞻基突然伸出手,像是要抬起姚子矜的下巴。
子矜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手。
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方向一转,直接从她手中抽出《说文解字》,自顾自地走到案前坐下。
子矜暗暗里松了一口气。
瞬间,书斋内外灯烛全都点燃,朱瞻基终于看清了子矜的脸,怔了一下,弯起嘴角,却又迅速板起脸。
子矜拜倒:“殿下,袁公公命我在戌时前离开,未料殿下提前归来,奴婢冲撞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朱瞻基长指轻轻点着那本《说文解字》。
他轻唔了声,故作为难道:“那么,我该怎么罚你呢?”
子矜低着头,仿佛诚惶诚恐的模样,一言不发。
朱瞻基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意:“你既然识字,就罚你留在书斋,替我整理书籍。”
子矜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望进朱瞻基那双潋滟流动着细碎光晕的黑眸里,她微一愣神,连忙低下头去。
“殿下,奴婢是尚食局的宫女,这不合礼制——”
朱瞻基抬手阻止,以示不容置疑。
子衿见他这般,有些怔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