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督办膳单
刘公公站在清宁宫寝殿门口张望。
朱高炽头上绑着带子,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来了没有,来了没有!”
刘公公忙道:“来了!来了!”
朱高炽听后,马上笔挺地往床上一躺,开始哼哼唧唧。
朱瞻基入殿行礼,关切道:“父亲,听说您病了,可有请过太医?究竟是何病症?”
朱高炽下意识捂住心口:“我头疼!”
朱瞻基看他的动作,朱高炽马上又捂住头。
“心口也疼。哪儿哪儿都疼。”
朱瞻基侧身看一眼刘公公,刘公公头都快钻地上去了。
他顿时明悟,笑了笑:“父亲既然病着,就该安心养病,若有何差使,只管吩咐儿子便是。”
听了这话,朱高炽瞬间来了精神:“当真?!”
朱瞻基笑着点点头。
朱高炽马上躺平,气若游丝道:“嗯,也只好这样办了。”
朱瞻基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哭笑不得。
孟尚食带领两位司膳在等候。
很快,游一帆陪着一名中年男子步入尚食局,两名随从紧随其后。
一看到游一帆,王司膳顿时紧张起来。
游一帆未语先笑:“不必如此紧张,今天我不是来找刺儿的。刘大人入宫觐见,要看看为使节团准备的膳单,我不过是为他引路罢了。”
孟尚食向他们见礼。
鸿胪寺卿刘尚看向孟尚食,郑重道:“孟尚食,去年光禄寺筹备的膳单,因口味不合险些惹出乱子。今年太子奉旨,要亲自督办,半点马虎不得!游大人与那帮番人打过不少交道,这才请他一道参详。”
孟尚食微微颔首:“二位大人请随我来。”
几人来到尚食局小厅时,众人早已将膳食准备妥当。
方含英与闻宴桃同时步入。
方含英掀开碗盖,原来是狮子头,众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失望之色。
刘尚挑了一小块肉尖品尝,很快露出惊异之色:“肉质鲜美,却绝不腻口,与往日的猪肉大为不同。”
游一帆尝了一口,身子微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方含英:“乌思藏都司送来的藏香猪?”
方含英低眉敛目:“大人所言不错,这种猪长于山林,饮的是天然山泉,食的是野生人参与松蕈,所以猪肉细腻香醇,鲜嫩无比。奴婢是想,客人多从海上来,从未品尝过藏地的美味,这才以藏香猪的脊骨煲汤,前腿做了狮子头。这样的猪肉,不论用何等方法烹制,都不会叫人失望的。”
刘尚仰头大笑,赞赏道:“说得好,天下间除了我大明,何处再寻“人参猪”这样的绝顶美味呢?好!好!”
孟尚食欣慰地笑了笑。
厅外,女厨们听着里面传来的笑声,不由更加紧张了。
方含英退至一旁,闻宴桃送上的是一份金箔蒸刀鱼干。
刘尚没有动箸,欲言又止。
“佐以姜桂椒,未熟香浮鼻。河豚愧有毒,江鲈惭寡味。刀鱼确是江鲜之首,可如今春汛未到,你用刀鱼干来打发,居然还用上了金箔——”游一帆黑着脸,挑起一丝金箔装饰,语气轻蔑,“本是庸常之色,裹上绫罗绸缎,就是绝世美人了么?自欺欺人。”
闻宴桃简直无地自容,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
一旁的两位司膳亦是神色各异,胡司膳满脸鄙夷,王司膳暗暗摇头。
孟尚食面上不显,但声音却透着股寒意:“退下!”
闻宴桃退到一旁,眼泪都滚落下来,却不敢出声。
方含英一旁看了,递过帕子,却被她拂去。
香芹送爆炒天祝白牦牛肉,玉脍来送板栗糕。
刘尚尝了一口牛肉,若有所思,既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
香芹顿时紧张极了。
游一帆望着香芹的爆炒天祝白牦牛肉若有所思:“‘祁连白牡丹’,吃的是黄金牧场上的冬虫夏草,饮的是雪山流下的冰泉,碧绿草地上罕见的白珍珠。”
孟尚食暗暗惊讶:“想不到游大人对各地美食如数家珍,难怪刘大人会邀您同行。”
游一帆垂眼,长指微曲,随意地敲着桌案,辨不清神色。
“大明国土广袤,闲美的风物,走的地方多了,自然就在眼里心里,孟尚食过誉了。”
闻听此言,众人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见游一帆都这么说了,刘尚也举箸夹了一块牛肉,只点点头:“凉州之畜,天下之饶,果然名不虚传。可惜——”
香芹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
比起刘尚的委婉,游一帆的点评却更直白:“过了火候,暴殄天物。”
香芹被这样一损,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孟尚食看她一眼,香芹连忙退至一边。
玉脍得意地呈上板栗糕。
游一帆丢了箸:“知道这是何物?”
玉脍忙道:“回大人的话,是燕山板栗。”
游一帆冷嘲:“天下的板栗,若论香甜糯三字,就无有胜过它的。一道糖炒栗子,足以叫人口齿留香,终生难忘,偏你要画蛇添足,终究是你识得它,它不识得你!”
玉脍紧咬贝齿,实在难堪极了。
刘尚以手掩面,想笑又忍住,显然想给孟尚食留下颜面。
眼见游一帆如此嚣张,孟尚食的脸色都黑了。
贡女同殷紫萍一同呈送美食,贡女送来的是胡椒猪肚汤。
刘尚心生好奇:“为何想到要用胡椒?”
贡女怯生生道:“在我的故乡,胡椒一路从苏门答剌国、古里国运来,价比黄金,珍贵异常。”
闻宴桃、禾黍等人忍不住低声窃笑,虽并不带恶意,却也遭到王司膳的冷眼,众人连忙垂下头去。
王司膳解释:“大人,她是刚来不久的贡女。”
刘尚点了点头。
胡司膳面带愠色:“我国库内的胡椒堆积如山,你竟以己度人,将如此廉物视同珍物献上,真是失礼。”
贡女诚惶诚恐,连忙拜倒:“奴婢见识浅薄,请大人见谅。”
“有何可笑之处?”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众人回头望去,便瞧见朱瞻基负手信步而来。
正午的日光穿过门廊,扑簌簌落在他肩头,仿佛有月华清辉在流转,清贵似仙。
众人未料到皇太孙突然降临,全都跪了下去。
子衿深深垂下头去,朱瞻基像是没瞧见她似的,迈步从她眼前就过去了。
孟尚食行礼:“未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请殿下见谅。”
朱瞻基眼底染着几分凛冽:“招待宾客失格是小事,有失国体才是大事。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众人皆不敢言语。
他信步走到上首坐下,望了桌上一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华夏自秦汉始,与外邦往来源源不绝。至于我朝,更是如此。皇爷爷千叮万嘱,商队所到之处,不论陆运海运,不可欺寡凌弱。有地方不懂天时,便赠予历法,指导农时。有地方以蕉叶为食器,百姓只用冷食,便开陶瓷互市,授以针灸药草。有地方不通礼俗,攻伐不断,便要平息战乱。我们的船队带去的不只是华美的丝绸与瓷器,还将中华的中草药和针灸、养蚕、织造、建筑、农耕、印刷术、航海术与大批的文化典籍都留在海外番邦。”
他攒眉,扫视众人:“为何要这样做?只因寡生祸患,继而生乱,唯有平等相待,才能让天下百姓,共享太平之福。所以,她不懂得,不要嘲笑她,而要教导她,莫要辜负陛下一视同仁的恩旨。”
众人闻言,连忙请罪:“请殿下恕罪。”
子衿听见了这番话,内心受到了深深的震动。
游一帆静盯着朱瞻基,像是第一次正视他。
“这些孩子囿于深宫,眼界有限,有殿下的教训,胜过我十年之功。”孟尚食转身,向众人郑重道,“记住今日一席话,治大国如烹小鲜,一个人要有广阔的心胸和眼界,于你们一生都会有益处。”
王司膳看着孟尚食,不知为何流露出不忍,转眼之间,却见到胡司膳冷漠的神情,她立刻垂下了眼。
众人心悦诚服,齐声应是。
小贡女感动得眼泪汪汪,退到一旁。